《一朵微笑的向日葵》允之

31、(三十一)对不起，我爱你

　　——有人带着仇恨而来，却融化在爱的柔情里；有人尽管拥有幸福，却深感不安。到底是造化弄人，万般纠葛的男男女女不经意地迷失在爱情的漩涡里。

　　下午的课，莫名其妙的心慌，手机忘记关成震动，上课的时候忽然响了起来。物理老师冷凛凛的目光从厚镜片后面射出来，我乖乖地拿了手机出了教室——只是服务台提示话费不足10元而已。
　　11月午后的阳光有些无力地照在我身上，我看见走廊尽头的大门顶上挂着的牌子“距离高考还有192天”，我摘了眼镜揉揉眼睛，抻个懒腰趴在了窗台上。
　　从3楼望下去，塑胶跑道上体育特长生正在训练，8个人一队整齐的跑着步，一圈一圈，好像被蒙了眼睛拉磨的驴子。其实我也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
　　如果，没有在中的话。

　　“允浩，今天我生日，晚上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今天我生日。”刚上了天台，佳怡的短信就进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今天晚上我要去补课，下次给你补过吧，不好意思。”快速地按完了短信按下发送发送键，却因为飞机飞过没了信号而自动存进了草稿箱去。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一口，按着键盘进入草稿箱调出短信再次发送出去，却看见了一排金在中的名字。
　　都是我在深夜里编写的，却从未曾发送出去的信息。
　　在中，我想你，这些日子里，你过得好吗？

　　之前给在中写的信，在中没有回。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已经结束了，却始终不肯死心地相信在中临走之前的那个眼神时决绝的。还是抱有残念的吧，还是怀着希望的吧。也许，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享我的心情而已。
　　郑允浩，你好没志气。
　　如果在中在的话，一定会这样说我的吧。
　　我有些自嘲地摇摇头，趴在天台上继续看那些“驴子”练习，一圈一圈地，在操场上刻画着属于自己的青春年轮。看一会儿“驴子”，再看一会儿飞鸟，直到下课铃响起。按灭了马上燃完的烟头，搓了搓脸，双手插着裤袋晃晃悠悠地下了楼。

　　“嗯，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走过转角，看见佳怡背对着我这边，拿着电话小声地说着，“我知道了，下课了，不跟你说了……”不知道电话那边又说着什么，佳怡娇嗔地笑怪起来，“你真讨厌，行啦，寒假回来再说吧，拜了！”
　　“呀！你吓死我了你。”佳怡一转头看见我，笑得有些不自然。
　　“男朋友？”我笑着问。
　　“嗯。”佳怡点点头，“是大王，呵呵……”
　　“他待你还好？”提起他，忽然有些心酸，有觉得没有来由的好笑。
　　“挺好的，真的。”佳怡笑笑，和我一起往教室走，“你也听说了一些我的事情吧。”
　　“嗯，彼此彼此吧。”我歪着头看她，抿着嘴笑了。
　　“如果，你在他之前跟我表白，也许我就是你女朋友了。”佳怡笑得弯了眼睛，用手指戳戳我的胳膊，轻笑着进了教室。
　　如果，也许，我忽然开始讨厌起这两个词语来。

　　佳怡，我曾经暗恋的女孩，是我的初中同学，被人先下手为强追到了手做了别人的女友。我去了S市读高中，佳怡和他的男友还有我的一票初中好友留在了A市的根据地。我被退学回来插班复读，又遇到了因为人流而休学半年复读的佳怡。
　　也许，这就是命运？
　　虽然讨厌，我却再次说出了这个词语来。这个“也许”，有时候还真是个有魔力的词语啊。
　　就这样被你甩掉，我好不甘心，金在中。就算你有你的原因，我还是好不甘心。

　　我的高四，在中的大一。相隔1000公里的两个城市，我和在中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草稿箱里存满了未发送的信息，一封封信寄出去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回音。昌珉安慰我说，信没有退回，就证明在中看过了，我笑笑没有作答。昌珉偶尔会打电话发短信给我，告诉我一些在中的近况，在中哥现在在幼儿园做兼职，在中哥的画又获奖了，在中哥胖了一点了，在中哥最近心情很好，那个学姐对在中哥很好……”
　　那个学姐，对在中很好。
　　冬去春来，当初夏的阳光再次照到发梢上的时候，我们终于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允浩啊，东西都带齐了？”老妈从一大早就开始唠叨，不停地嘱咐着我。
　　“嗯，都带好了。”我一边穿鞋一边说。
　　“哥，加油哦！Fighting！”智慧站在老妈身后像拉拉队那样给我加油。
　　“嗯，知道啦。爸妈，智慧，我走了，等我好消息吧。”我轻松地作别了这一群比高考当事人还要紧张的人，离开了家。
　　昨晚10点的未接来电，只响了两声，来电人：金在中。
　　我快要腐烂的心情，7个月来，第一次灿烂起来。

　　从考场出来，抬起头望着天空中一朵朵的浮云，阳光有些刺眼，我抬起手遮住眼睛。在中，原来高考是这样的，今天，我的高考也结束了，你知道吗？
　　随着人流走出校门，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校门口的妈妈和智慧。智慧很大声地喊我的名字，我过去敲了她脑袋一下，“死丫头，没大没小的！”
　　“我要是喊哥，这里会有多少男生回头啊，丢人死了！”智慧揉着脑袋冲着我吐舌头。
　　“爸爸在乐途订了位置，现在在那边等我们去，走吧。”妈妈伸手用纸巾给我擦汗，我躲了一下接过了纸巾。
　　“允浩，考得怎么样？”我正应着，佳怡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阿姨好！”
　　“还行，你呢？”我应了佳怡的话，才想起来，还没有介绍呢，“妈，这个是佳怡，我同学。”
　　“你好。”妈妈笑着看着站在我身边的佳怡，智慧更是毫不避讳地直接上下打量开来了。
　　我忽然觉得很是尴尬，匆匆地和佳怡道了别，拉着妈妈和智慧走掉了。
　　在乐途吃饭的时候，遇见了隔壁班的打篮球时认识的同学，还有一个本班的不记得名字的女生。果然高考之后大家都不一样了，脱了校服忽然觉得有点陌生，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简单打了招呼，各自吃饭。回家的路上智慧和老妈要去逛街，老爸中途接了个电话和朋友去做足疗了，我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家晃着。
　　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找到金在中，大拇指在拨号键上来回地摩挲，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我该说什么？
　　你好，我是郑允浩，你好吗？我很好？
　　你好，在中，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在中，我很想你……
　　……
　　无论是生疏的语句，还是亲密的表白，我都已经没有勇气开口了。
　　那个学姐，对在中很好……
　　我有什么资格去打搅你的生活？
　　编辑好的短信依旧没有发出去，蹦出了“草稿箱已满，无法储存”的提示来，我摇摇头，看着星光闪烁的夜空，欲哭无泪。
　　在中，1000公里以外的城市，是不是也是夜空晴朗呢？
　　等我走回家，妈妈和智慧已经回来了。智慧给我秀了下妈妈刚给她买的新裙子和T恤，看着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的智慧，我忽然想起那次我和在中一起去买外套的时候，在中也是这样歪着头站在我面前，有些羞赧地问我“好看吗？”，我点点头，“嗯，好看。”
　　现实和回忆里的画面重叠起来，折射出一种奇怪的光芒，刺得我眼睛酸疼，眼泪终于闯出了眼眶的束缚。原来，我现在所见的、所听的，就是现实世界和我梦想的爱情相互叠映的脉脉温情……
　　在中，我真的好想你。
　　“哎哟，儿子这是怎么了？”妈妈看见我的狼狈相，丢下手里的十字绣起身走了过来，抚着我的脑袋问。
　　“不是吧，没给你买新衣服就要哭？”智慧显然也是被我吓到了，“还是考完试太激动了？”
　　“我没事……”我闭着眼睛靠着楼梯坐在地上，“别管我，不用管我，求你们，别管我……”
　　既然永远都不会理解我的痛楚所在，为什么还总要我去自揭伤疤？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智慧出去补习，妈妈和朋友去花市买花了，爸爸自然已经去上班了，大大的房子安静的要命，只有我的呼吸声如此清晰。我从冰箱里拿了冰水喝下去，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听客厅挂钟分针走动的声音，感受着时光流逝的速度。
　　2005年6月9日，从金在中你走近我的生活开始，已经过了1386天；我不记得我从哪一天开始喜欢上你，大约已经超过1000天了吧；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没有超过70天；我清楚地记得你从你离开那天到现在，我已经一个人过了345天……
　　明明没有睡多久的，明明一直哭到天亮的，我的头脑却清醒得像一台计算机，清清楚楚地算着一个个关于我和在中的数据。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让我疼痛不已，抱紧了身体，指甲抠进皮肤里，身体的疼痛却无论如何不能压制住胸口处快要爆裂的伤心。
　　郑允浩，你好没志气。
　　我好希望能听到在中这样说我一句……

　　之后的日子开始忙碌起来，估分、报志愿、没完没了的散伙饭吃了一顿又一顿。最终志愿表提交的前一天晚上，昌珉打了电话来说一些他关于报志愿的“不成熟”的建议时，我正拿着智慧刚帮我带回来的画册翻阅着。智慧总说我看不懂还附庸风雅，她却不知道，我看这些我原本没有一点兴趣是东西，只是为了寻找一点点关于那个人的气息。
　　又是向日葵呢，这次的名字叫做“怀念”。我不大喜欢这个词语，怀念，是不是意味着已经不再眷恋，只是站在现实里望向过去时内心里起伏的一点点涟漪而已呢？在中，我不喜欢怀念……
　　“过几天是在中哥妈妈的周年忌日，在中哥肯定是要回F市……”昌珉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说什么？”我扔掉手中的画册，站起身来，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起来，“忌日？谁的忌日？”
　　“在中哥妈妈的忌日……”昌珉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在中妈妈的……忌日？”我完全无力地颓然了，“昌珉，什么时候的事情？告诉我，昌珉，是什么时候？”
　　“去年，我们高考之后的事情，查分那天我给在中哥打电话的时候他说的，好像是29号吧，我想想，对，就是那天……”我们的善良小孩还在絮絮叨叨地回忆着他的回忆，而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我都懂了，为什么你要和我分手。
　　我都懂了，为什么你会突然跟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我都懂了，为什么你最后拥抱我的时候的眼神是深不见底的绝望而不是决绝……
　　因为不想伤害我而选择逃避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放弃是对我的成全还是最大的打击？还好，我在你离开之前，抓住了你的手。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了……
　　“昌珉哪，下次我打给你，我要给在中打电话！”我吸着鼻子颤抖着声音挂掉了昌珉的电话，拿着手机跑到了院子里。
　　在中，对不起，我懂得太晚了，对不起……

　　“曾经在雨中对我说，今生今世相守，曾经在风中对我说，永远不离开我，多少缠绵编织成的梦，多少爱恨刻划的镜头，为何一切到了终究还是空……”在中的彩铃一遍一遍地回环反复着，直到那个冰冷的女声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在中，我从没说过一生一世，从没说过永不分离，你也从未要求我说过那些没有温度和意义的蜜语甜言，你始终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牵着我的衣角站在我的身边，羞涩地微笑，羞涩地看着我，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你快乐的时候会很开心地抓着我的手叫我和你一起分享，可你最痛苦的时候却选择了推开我去独自承受？
　　一遍遍地重播过去，只有那几句歌词不断反复地刺着我的胸口……在中，你知道吗？有些事情从别人口中听说，真的真的很难受……
　　“喂？”不知道到底重播了多少遍，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声音终于响起，“喂？说话啊，是哪位？喂……”在中似乎是跑过来的，微微喘着，在中的呼吸声就那么敲在我的耳膜上，一声一声的真切到让我心悸。
　　“不说话我挂掉咯？”在中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真是的……”
　　“在中……在中……”我颤着嘴唇，终于叫出了我魂牵梦萦的名字。
　　“允……允浩……”在中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却又马上回复了平静，“你，有事吗？”
　　“在中，对不起，对不起，在中，对不起……”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双眼，“对不起，我爱你……”
　　……
　　那天晚上，我将最终志愿表的一本A段第一志愿，改成了首都医科大学心理学系。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还有自己的梦想要去实现，所以，必须牺牲你们的期望。

　　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我从出站口走出来的时候，拳头捏得紧紧的，指甲陷进肉里。似乎只有从掌心传来的真实的疼痛，才能提醒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我的鼻子酸得厉害，我觉得我的眼睛一定红了。
　　我看见人群中的在中，踮着脚尖往出站口里面张望。他没戴眼镜，黑色的头发长了一些，已经齐耳了。穿了件浅灰色的套头卫衣，在有些灰暗的天空下，看起来脸色苍白。
　　“在中……”站在在中的面前，我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无数的话语哽在喉咙里。
　　忽然，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僵硬了身体。许久，我的手臂缓缓的环上了在中的腰。沈昌珉你个骗子居然说在中胖了，明明比原来还要瘦！
　　“在中……”我的颈窝里一片温热，“怎么了？”
　　“很想你……”忽然，在中猛地推开了我，大声地说，“我只是……只是想念高中同学了嘛！”
　　我有点失神，放下了绕在在中腰上的手臂，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哑然失笑。
　　“我们走吧！这里好冷！” 在中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
　　“嗯。”我拖着小小的拖箱，跟在在中后面，看不见他的脸。可是，我却是真心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