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微笑的向日葵》允之

14、(十四)仿佛被偷窥的秘密

　　——那些所谓的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每次想要诉说，却总是难以启齿。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羞耻，更多的是因为，那些不明所以的恐惧，那些对拥有的恐惧，确切的说，是对失去的恐惧……

　　新的一年。
　　都说新年新气象，在我看来，却没什么变化。那些恼人的过往，总是在某人不断提醒之下不断冒出来，甩都甩不掉。寒假结束要回S市的前一天，我回了一趟母校。裹着大衣坐在台阶上，看着操场上那些光秃秃的树，心里空落落的。刚去高中那会儿，总是想起读初中时的那些事情来。现在高中生活已经过了半年，忽的竟不知道自己还在怀念些什么。
　　人总是忘得快吧，但是为什么有些事情却怎么也忘不了，越努力却越难忘记？
　　允浩问我那个男人是谁，以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总是沉默。最后竟然狠狠地说与他无关，其实说完了我就后悔了。允浩也是关心我，我不该那样冷言冷语。但是，这个人该从何讲起呢？从我对家庭厌烦，还是执迷于绘画，还是从程子修带我写生，抑或是他在画室撕我的衣服？允浩，你听了是会吓着的吧……

　　医生说妈妈得了严重抑郁症，她几乎不怎么和我讲话，偶尔好一点的时候，会给我做饭，仍旧在桌上摆三副碗筷，然后咬着筷子看着我吃，自己却一口也不吃。我看着她，觉得害怕。过年的时候，我们没有去外婆家。后来，外婆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坐了半天的火车赶来把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抱着她老泪纵横。我站在外婆身后，看见妈妈趴在她的肩膀上，无声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心里像针扎一般疼。
　　返校的时候，外婆说她会留下来照顾妈妈，让我别担心。我能做的，只是不住地点头。

　　坐在火车上，想起来我们寒假放假的时候，我、允浩还有昌珉三个人在回家的火车上“分享”面包火腿的的场景。我望着窗外那些呼啸闪过的景象，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
　　学校里，还有令人期待的东西——友谊。

　　宿舍里都聚齐了，昌珉突发奇想要喝酒庆祝相聚。俊浩上去敲他的头，说他吃错药，从来没分开相聚个木顺。
　　我站在那里笑够了，说：“昌珉呐，学校不能喝酒，你才多大的孩子啊？”
　　“喝可乐！喝可乐！”允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而起，拍着床大叫着。
　　“允浩哥，床要塌了！”俊秀在下面直叫唤。
　　“俊秀啊，你给哥去买可乐，我保证床好好的！”我笑得我肚子都疼了，郑允浩你不嘟嘴撒娇不行啊，真是TMD......可爱啊！
　　“呀！哥，形象，形象！”俊秀起来穿上鞋子，指着床上的允浩大喊。
　　“他哪有形象啊？他啊……”昌珉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想继续损允浩，只见允浩抓起床上的枕头就要打他，昌珉吓得赶紧改口：“别扔，扔了脏了你还要洗的！”允浩听了，眼睛一转，一脸了然的表情，就把枕头丢回去了。接着，我听到昌珉说：“估计扔下来你也不会洗……呀，你还真扔啊！”
　　我KAO，郑允浩你竟然把我的枕头扔下来了！
　　我冲着郑允浩瞪眼睛，刚要开口骂他，他竟然嘟着嘴巴用童音说：“呐，在中会洗的嘛！”啊，郑允浩，别说我认识你。

　　我愤愤然把枕套扒下来，扔进了脸盆里。昌珉躲着允浩的追打，躲到我身后，允浩居然伸手搔我的痒，三个人闹成了一团。
　　闹得累了，躺在俊秀床上歇了一会。起身刚想去水房，就看见俊秀和李宸俩搬着一箱可乐回来了。昌珉上去接手，乐得大小眼倍儿可爱。
　　几个人闹哄哄地抢起可乐来，昌珉拿了一瓶，背到身后摇了摇，然后递给了允浩。我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酱色的可乐“腾”地一下窜出来，喷了允浩一身，映在白色T恤的底上，分外的醒目。
　　“沈昌珉！”允浩吼完，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的，冲上去就“打”。
　　喝了可乐，又闹得厉害，没一会大家就累了，各回各窝。我们宿舍那三个也各自窝到床上去哼唧去了，时不时对上两句没营养的话。
　　我本来想去写日记了，往床上爬的时候，看到放在盆里的枕套还没洗，就又下了床。拿起脸盘的时候，看见郑允浩搭在床栏杆上的T恤，顺手一起拿去了水房。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Kao，郑允浩你也太懒了！

　　雪化了，树开始抽芽，太阳从东面到西面，月亮升起又落下。我们啃书本，给老师起外号，时而在操场上闹得热汗淋漓，最终还是回归静谧。俊秀还是小太阳，昌珉依旧毒舌，李宸开始变的节约，我慢慢地可以接受别人隔着衣服的碰触，学着快乐，在郑允浩慢慢装深沉的时候......
　　等着树叶子全部长出来，树下投下绿荫，我才发现日记本里，“郑允浩”这三个字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摸着左耳的耳钉，心里有些怅然和彷徨。

　　清明节刚过，学校组织春游，每个班都自己定时间选地点。童晓慧列了一张单子，上面都是什么园什么园，被男生全部否决。在激烈的男女“对打”中，忍无可忍的老班拍了桌子——去爬山！大家吵了半天也累了，一想山下有好玩好吃的，绝对不会无聊，也就同意了老班的决定。况且，老班决定的事情，我们反对也是根本无效果的。
　　因为班委留下来讨论了一下整个春游的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所以我、允浩还有俊秀三个回到宿舍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放了两大包吃的，沈昌珉正坐在李宸的床上，捧着饼干盒子大快朵颐。
　　“李宸呢？”我把书包扔到凳子上，边脱外套边问昌珉。
　　“去水房了……”昌珉咽下吃的，向我伸手。
　　我真是服了这个神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递给他，“昌珉啊，你说你一直这么吃怎么就不胖呢？光长个子了。”
　　“生长发育嘛……”昌珉嘴里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
　　“你就让他吃吧，吃不死他！”允浩把书包丢到床上，过来抢昌珉的饼干，昌珉紧紧地护着。
　　允浩抢了几块饼干，拿了东西出去洗漱了。看着这俩活宝，我扑哧笑出来。昌珉吧嗒了两下嘴，恨恨地对着允浩的背影一顿咬牙切齿，然后化愤怒为食欲，继续与盒子里的饼干“斗争”。

　　“在中哥，足球带吗？”俊秀闪着星星眼问我。
　　俊秀太想得到肯定答复了，但是我不得不说：“俊秀啊，山下不是很适合踢足球，等回来我们再踢哈！”俊秀扁扁嘴，抱着他心爱的足球转身回床上去了。我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就这么痴迷呢。
　　“光带吃的就好了，就去一天而已……郑允浩你不要把毛巾也带上，我已经装好湿巾了，平时也没见你你这么爱干净啊？……那个……俊秀啊，不用带那么多吃的，我们平时能吃多少就带多少，当然要是给昌珉带的你就再放些进去……”我坐在写字台边，看着这群活宝收拾东西真是要疯了！“我懒得管了，抄起脸盘洗漱去我！”走在走廊上，忽然觉得这种生活真好，不自觉的嘴角扬了起来。
　　洗漱好刚要出去，就看见俊秀和昌珉正挥着毛巾跑进来，嘻嘻哈哈地像两个小孩子。
　　“哎呀，俊秀你慢点！地上都是水，小心别滑倒了……”我转身倚着水房的门，冲着那俩毛头小子喊：“一会管宿舍的大爷该上来了！你俩小声点……”那俩臭小子早已经玩得太入戏，完全没理我，我笑着走回宿舍。
　　推开宿舍的门，灯已经熄了。月光透进来，洒在靠窗的床上，清冽又温柔。郑允浩的脸，一半埋在软软的枕头里，另一半被月光笼罩，像极了睡得安慰的婴儿，宁静又美好……

　　轻轻地放好脸盆，刚想上床，忽然想起些什么。走到他床边，轻轻拍拍他：“允浩啊，起来啦……摘了隐形再睡，不然眼睛又该发炎了……允浩，允浩……”
　　“嗯？”郑允浩蒙蒙地睁开眼睛，“在中啊……哦……”涣散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就又晃了晃他，边晃边说：“快去，一会再睡，先去把隐形摘了。”
　　“哦，起来起来……”允浩翻身起来，从床上摇摇晃晃地下来，我怕他摔着，赶紧去扶。心想，我不就去洗漱这么会儿工夫，你睡得可真快啊，猪一样。
　　“你赶紧去啊，不然水房一会没人了！”我把脸盆塞给他，推他出门的时候，又提醒了一句：“洗完脚再回来！”
　　看着允浩摇摇晃晃揉着眼睛去水房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像个老妈子一样啊！

　　“有一句话说得好，你是人间四月天。形容一个人好就用四月天，知道为什么吗？”俊秀朝我们挤挤眼睛。
　　“不知道！”异口同声，其实就是知道也说不知道。
　　“因为四月天好呗！嗯康康……”俊秀一个人走在前面笑得不行，我们虽然对他的笑声已经免疫到了顶级程度，但是还是因为这个冷笑话飘了一头黑线。
　　四月果然是个好天气，山上郁郁葱葱，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山下的那片湖，清洌洌的就像是一幅画一般美丽。
　　女孩子完全没了矜持，像一窝蜂一样，一群群扎在一起你追我打，男生群里禁不住发出啧啧声。沿着崎岖的山路，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山上走。
　　如果说，男生那叫爬山，那女生就只能叫“磨蹭”了。光是爬山就已经累得够呛不说，还要时不时去追追蝴蝶啦，采采野花啊。不过还别说，我们倒是在这不断停下来等待她们“招蜂引蝶”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有些实在很陡的地方，先上去的总是会拉一把后来的，老班说了嘛，大家要团结友爱。等我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一回头正看见郑允浩拉着童晓慧的手小心地把她拽上来，然后把手里的一大捧花递过去，还附赠了一个大大的微笑。那个微笑让我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着向日葵的微笑，那么灿烂，那么温暖。
　　但是，为什么现在我觉得胸口闷闷的……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一群人在山顶的平地上蹦跳着大喊大叫。具体喊的是些什么，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总结起来就是群魔乱舞，吱哇乱叫。
　　疯够了，才觉得累的很。老班也累得够呛，建议坐缆车下山。爬了半天山的我们早已经饿得没了力气了，自然就顺了下去。坐在缆车里，郑允浩趴在玻璃上，不断叫着“呀，快看快看……”“哇塞！”这种没理想、没个性、没营养的话，害我老是被他的声音带着走。顺着他的实现看下去，我真的有一种想海扁他一顿的冲动！不就是棵树嘛，嗯，确实长得稍微奇怪了点……那就是块大岩石啊，刚才还从上面爬上去来着……
　　下了山，女生们铺了大塑料布，允浩和俊秀去旁边租了两个烧烤架，大家开始热火朝天地吃起来。围在一起的同学们，一点也没有教室里的那种规规矩矩的样子可，仿佛所有的童真全都跑出来了。郑允浩举着两个烤鸡腿大呼小叫着，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昌珉。然后，掰着我的肩膀第N次嚷着让李宸拍照。我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了，就由着他了。
　　童晓慧烤了好多肉串，扭扭捏捏地递给我们。昌珉伸手接了过来，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了。我看着她微红的脸，眉间的笑，还有郑允浩手里格外多的肉串，我嘴里的羊肉渐渐没了味道。
　　“在中！”刚才跑去买可乐的郑允浩忽然在后面大喊我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只听“咔咔”两声，就被他给偷拍了……郑允浩举着李宸的相机，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
　　“幼不幼稚啊你？！”我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就幼稚了！”允浩说完，嘿嘿地笑了两声。
　　我再扭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吃东西了。我伸手推了他的小刺儿头一下，他也不恼，继续认真地啃着他的鸡翅膀。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明明那么讨厌跟别人近距离接触，他明明这么黏人，为什么我却不排斥他呢？
　　呀，这只大考拉……

　　春游回来的第二天晚自习，童晓慧把洗出的第一版的照片编了号，贴了整整的一面墙，以便每个人挑选自己要洗的照片。我拿着小本儿过去一看，我都要哭了我，我的照片全是合影，除了两张集体和一张宿舍，剩余的10张全都是和郑允浩那厮的！我一边写号码，一边在心里怨念地默念，一定要让他掏钱翻印！
　　写完了号码，我才想起来貌似我好像有单独的照片！“郑允浩，我照片呢？”我用笔敲了敲隔了一条过道的郑允浩的桌子，问他。
　　“什么照片？”他抬起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马上又低下头继续写号码。
　　KAO！装什么纯真？我刚想发作，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抬起头来，“哦！你说我偷拍的那两张啊，洗出来发现实在是太丑了，我就没要呗……”
　　“什么？太丑了？！”我把允浩桌子上的书和练习册都呼啦地上去了，“嫌丑你还偷拍个P！神经！”
　　“在中，你干嘛啦？！”允浩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嘟着嘴巴嘟囔了一句，弯下腰去捡书。
　　见我真的不理他了，伸过笔来戳戳我的胳膊，“在中啊，真生气了？”
　　“你……”我刚想骂他，就看见童晓慧从过道走过来。
　　“郑允浩……”童晓慧用甜甜的声音对允浩说，“你帮我把号码统计下吧，实在是好多好多的照片要翻印，我一个人弄不完。”
　　“好。”允浩应了一声，收回了戳着我胳膊的手。
　　哼，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一节晚自习，我根本没看进去书。上课铃响的时候，地理书48页，下课铃响的时候，地理书47页，刚才刮风也吹回去一页。估计是春游回来还没反过劲来吧，我郁闷地晃晃脑袋自我安慰道。这一晃脑袋，就看见和昌珉换了位置的童晓慧在念号码，允浩在认真统计着数字。我转过头，闷闷地朝里趴在桌上，虽然童晓慧压低了声音，但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却不断地回响，那么刺耳。
　　啊，呆不下去了！
　　我随手抓了一本书，猫着腰溜到了教室后门，小心地开了门，溜出了教室。

　　四月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我拿着书，拉了拉卫衣的链子，围着小操场一圈圈的走。教学楼的灯依旧通明，我看见一个男人走进了楼里，心里开始泛酸。是程子修，这个背影我太熟悉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呢？……
　　回到宿舍，发了一会呆，才发现自己刚才随手拿回来的不过是草纸本。刚想去洗漱，他们三个就呼啦啦地回来了。我拿着脸盆去了水房，刚刷完牙，听见啪嗒啪嗒的走路声，我从镜子里看见郑允浩趿拉着拖鞋进来了。我们在镜子里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洗脸的时候，听见郑允浩在旁边小声地碎碎念着：“还真生气啊……”
　　KAO！老子才没有那么小气。
　　洗完脸，我走到正在洗脸的允浩身后，对着他的小腿轻轻地踢了一脚，他惊叫一声差点把隐形的盒子丢了出去。看着他皱着眉头嘟着嘴的小样儿，心里竟BT的舒服了些，就头也不回地回了宿舍。

　　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细微的呼吸声，心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程子修毕竟是老师，时间过了那么久了，他总会有厌烦的一天吧，作为老师，他也不会大肆张扬的……
　　“在中，你真的生气啦？”郑允浩小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什么啊……”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正半抬着上身看着我，白色的T恤在月光里显得那么的干净。
　　“在中，你别生气了，我是说着玩的……还有，童晓慧她……”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到，但是却那样的虔诚。
　　“睡吧……”心里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向里面翻了个身，“睡吧……”
　　“哦……”我听见他拍了拍枕头躺下，然后轻轻地应了我一声，“在中晚安……”
　　我用被子蒙着脑袋，心里闷闷地想，童晓慧和我有什么关系……

　　照片洗出来了，看着郑允浩略显笨拙地将每一张贴好，再在下面贴上例如“和在中于山顶，2002年4月”这样的标签，我只能无语。
　　“你说你照相就一共那么俩姿势，还拍那么多。”我一边帮他剪标签纸一边调侃他。
　　“是啦是啦！我哥从小就那么两个姿势， V和大拇指，哈哈……”坐在李宸床上的昌珉学着允浩的动作摆Pose，笑得浑身发抖，“不过，在中哥你也就仨表情，冷、无奈、小媳妇，哈哈……”说着还把我的表情和允浩的姿势结合到一起，无比滑稽。
　　“什么？！”我和郑允浩异口同声，俩人上去就按着昌珉一顿“蹂躏”。
　　俊秀和李宸在已经笑到不行，前仰后合。整个宿舍都在笑声中泡着，甜的像蜜罐一样。我看着这样的同伴，这样的朋友，忽然觉得很幸福。

　　就算有秘密，我们也可以站在一条水平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