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叔叔》君不知也

9、09

　　听到这里，周心颜“嗖”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声音扬高了好几个八度。

　　“所以你丈夫是许书烨！”

　　乔瑜也缓缓站了起来，嘴角溢出几缕苦笑：“是不是没意思极了。”

　　“你有病吧，”周心颜气到语无伦次，“我真的无语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吗？你要被他一个人盯着坑。欸，所以他和你结了婚之后，还继续拈花惹草，让小三骑在你头上撒野？”

　　“我以为，婚姻这个承诺对他不一样。”

　　她的声音微茫得像一缕轻烟。

　　周心颜一把拉住乔瑜的手腕，说：“我陪你去找那个人渣。他要是不肯离婚，我拿刀子威胁也要逼他把字签了。”

　　“谢谢你，”乔瑜平静地笑了笑，“可是我和他这笔烂账，早就扯不清了。”

　　早些时候方斯予问她：“那么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

　　她敛了敛目光中浮动的波澜，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因为我爱他。”

　　乔瑜还记得方斯予震惊的样子。她手中的杯子一晃，溅了一桌子的水。顾不上去清理被殃及的下裙，只是连连摇摇头：“我宁可相信他爱你，都不愿意相信你爱他。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被爱着的痕迹。”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已经失去了健康的正常的爱。”乔瑜无力地一声轻叹，“如果是为了钱，我没法说服你。可是如果是为了爱情，我只能说，不要成为第二个我。”

　　方斯予不死心地追问道：“你觉得他爱你吗？”

　　“我知道你想说明什么，”乔瑜直接戳穿了她的意图，“如果我说他不爱我，你会毫无疑问地觉得他现在更爱你。如果我说他爱我，那么你仍然会期望他未来给你同等的爱。”

　　方斯予嘴唇动了动，没有反驳。

　　乔瑜淡漠道：“可无论是对我的爱还是对你的爱，都浅薄苍白得不值一提。”

　　乔瑜按开玄关的灯，才发现许书烨独自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淹没在浓稠的夜里。他和他身后的世界都是影影绰绰的，寂寥而阴郁。她好像在看一部古老的默片，只有无声的对话，单调的情节。

　　他回头，没有走过去，只是凝望着她，瞳孔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这样的眼神太能迷惑人了，不适合她去看。她撇开眼，径直向卧室走去。

　　许书烨叫住她：“不是我让方斯予来找你的。”

　　“这重要吗？”乔瑜反问。

　　他眼中的光明灭不定，颓然道：“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什么都不用跟我解释，也不必要来打扰我，”乔瑜脸上流露出接近于病态的疲倦，“我明天就搬出去，把这里留给你。”

　　“瑜，”许书烨黯然，“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乔瑜叹息道：“我相信你，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可我已经厌烦之至了。我在逼迫你做理所应当的事，而你在勉为其难地为我妥协，这听起来真的很荒谬。”

　　一阵缄默之后，还是她率先开口：“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擅长给自己开解的人，在任何时候你都能完成内心的圆满和自洽。即使道德判你死刑，哲学都会证你无罪。

　　“我就像个凶神恶煞的老师，监督着一个特立独行的学生。我知道给他立规矩没用，所以装傻充愣。每当他真的突破了我的底线，而我不得不说出写批评的话的时候，耳边好像已经提前听到了他振振有词地问我‘为什么要写作业’‘为什么要上课’‘为什么要考大学’。无论观点有多么偏执而离谱，他都可以自圆其说。我说不过他，只能用‘我是老师，你要听我的’这样的权威压迫他。可是，我不想这样。

　　“所以，你和方斯予分手，并不是因为害怕我会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为道德负罪感。你只是担心我离开你。你离不开我，又舍不得那些新鲜充实的体验，所以总是在试探我的底线。我进一步，你退两步。我退一步，你又进两步退一步再进两步。

　　“你是个很好的恰恰舞者，可是这个舞我再也跳不动了。”

　　他本能地抓住她的手腕，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些梗在喉头的话，还是悉数被咽了回去。她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可并没有抽出手。良久，还是他主动松开了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有回答。

　　乔瑜最终还是答应了方斯予再次见面的要求。

　　那个年轻的女孩在她面前讲纸巾揉作一团，低声啜泣着，絮絮叨叨说着道歉的话。

　　乔瑜知道她其实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错把她当成同类是同类，于是找上了她。这次，她没有拆穿，静静地听她说完那个美化过的不那么光彩的故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斯予终于止住呜咽，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橘色封皮的《长腿叔叔》画册，轻轻摆在桌上。见乔瑜脸上闪过讶异，解释道：“我在你家里见过这本书。当时我让他借我看看，他拒绝了。后来我知道这和你有关，心里觉得不痛快，就买了一本差不多的。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是故意放到包里让你看见，想要膈应你。如果这让你心里有什么芥蒂，我应该和你解释清楚。他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但的确没有无耻到把和你的定情信物复刻一千份随便送人的地步。”

　　乔瑜看着这个女孩，忽然有些怜惜。

　　周心颜曾说她活得像个圣母，竟然妄图挽救失足的第三者。

　　她当时说的是：“她也是个受害者，只是不完美的受害者。”

　　而此刻，她恍惚中看到了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

　　方斯予说，看完那本小说，她记不住任何任何情节，脑子里只回荡着其中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就不会去想。可一旦想着奢侈品都是理所应当拥有的，就再也不能缺少了。”

　　咖啡店里的背景音乐正好进行到“if you start me up, I will never stop”。

　　乔瑜拿起桌上的画册，把它递回对面女孩的手中：

　　“你的故事停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