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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若你困于止步不前的时间 ...

  •   酒馆老旧的发电机还是不出所料地停摆了。

      当秦予义戴着绝缘手套接被寒风吹断的电线的时候,商觉正和奥德拉德克的众人围成一圈,在跃动不定的烛火前面,向众人讲述着自己的计划。

      “促成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你们……”

      “安德烈,以及……南锡。”

      被点到名字的安德烈猛地直起身,迷惑地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烛火的光源是从下往上照明的,这种打光也经常被用在影视作品中渲染神秘未知的恐怖氛围。

      此刻这盏橘红色的微光打在商觉的下半张脸,令他的笑看起来多了份莫测,也多了一丝狡诈的算计。

      “没错,还好你选择了留下。”商觉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否则我就要在你踏出门的一瞬间,把你敲晕了。”

      安德烈猛地往前一伸脖子,瞪大双眼:“为什么!?”

      商觉就坐在安德烈的对面,也蓦然地往前倾了倾身体,用深邃洞彻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锁定对方。

      “你跟路易斯公爵有什么关系?”商觉问道,“虽然只有不到几秒的时间,但中午那场骚乱爆发时,你明明已经处于安全位置了,却还是在看见路易斯公爵受狂人胁迫的一瞬间,不顾危险,往他所在的方向赶去……”

      商觉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放过安德烈脸上的表情变化。

      “一个餐厅工作的演奏者,和一个住在河对岸的贵族……你们认识吗?”

      “他遇难时,你很紧张他吗?”

      安德烈倏然吞咽了一口。他先是看向坐在他斜前方的南锡,发现南锡依旧回避与他对视后,才讪讪地转头看回商觉,支支吾吾半天,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啪。

      秦予义接好了电线,酒馆里的电暖气发出工作状态的嗡鸣,车厢里的顶灯也亮了。

      商觉和那些七个奥德拉德克人的交谈依旧在继续。

      秦予义没有过去参与的打算,他索性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靠在火车垂直的座椅旁,环抱双臂,听着他们的对话。

      由于处在旁观的视角,对秦予义而言,商觉的策略变得更加清晰了。

      他意识到,商觉今晚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拉拢这些对极乐原野心生不满的奥德拉德克人。

      就目前而看,商觉的目的显然已经达成了。

      无形之中,商觉已经代替了葛尓·金,成为这七人之间的引领者。

      这让秦予义不禁回想起来奥德拉德克之前,楚越文对商觉的评价——

      就算本人意识到了,人们也依旧会按照商觉规划的路线,一步步地掉入陷阱。

      那么……他呢。

      秦予义干咽了一下,反问自己:

      他也是这样,不由自主地按照商觉的规划前进吗?

      突然,商觉对安德烈含笑评价的声音传来:“这么一看,你和南锡长得不像,反倒是和路易斯公爵有些像呢。”

      提到路易斯,秦予义中止自己的思索,不由得皱眉向他们看去。

      经由商觉这么一提醒,秦予义注意到,那任性公爵的五官,的确与安德烈有几分相似之处。

      两人都是颧骨高耸,皮薄瘦长,尤其是那路易斯公爵,这一特征更为明显。虽然生在雍容华贵的钟鸣鼎食之家,路易斯却骨骼粗大,瘦小异常,两腮凹陷,全然没有其他贵族那种盈润的丰腴之感。

      而南锡骨相和皮肉比例得当,面容姣好,皮肤因日常劳作晒得偏深,身体结实有力。

      偏短的碎发盖在她的额前,遮住了那双与众不同的绿眼睛,让她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

      捕捉到这些信息后,秦予义反应很快,对接上商觉铺垫的频率,心中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有血缘关系的……其实是安德烈和路易斯?

      这个猜测一经浮现,便牢牢占据了秦予义的脑海,再次看向人群中镇定自若的商觉时,他不免感到惊心。

      中午在餐厅里连接通感的时候,秦予义并没有见过安德烈。也就是说,商觉从注意到安德烈的动作,再到发现安德烈和公爵二人的长相共通之处,全部都发生在动乱出现的那一刻。

      这么短的时间内,商觉还要分心去对付那发狂乱咬的怪人。

      想到此处,秦予义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商觉衣领之下、只作简单包扎的颈侧。

      所以伤口才这么深吗?因为来不及专心把控距离。

      秦予义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一直沉默的南锡却在此时开了腔:“告诉他们吧,安德烈,他们总要知道的。”

      “可是……”安德烈皱了皱眉,依旧犹豫不定。

      南锡手肘抵在座椅扶手上,反手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偏头看向自己在窗中的影子,眼神定定的。

      “说吧,如果这是反抗2064循环的关键,我不会介意的。”

      “但是……”安德烈猛然深吸一口气,胸骨高高耸起,“把那些丑闻都揭开……这对你不公平。”

      南锡却顿时转过头,一双杏仁眼瞪得很大,眼瞳中映出未熄灭的烛火。

      她声音中含着锋芒,厉声斥道:“难道不停重复的死亡对所有奥德拉德克人都公平吗?”

      “你不说的话,我来说。”南锡攥紧了拳,在众人面前站起身,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最终将视线放在丽姬的脸上。

      “丽姬。”南锡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们在养育园里是同期生,你上过的课程我也上过,你被灌输的思想我也学过……我清楚在养育园中,在奥德拉德克的人们心中,贵族是怎样一种臃肿丑陋的形象。”

      “很不幸,我身上就流动着那样的血脉……”南锡移开视线,不再看向丽姬。“我不希望得到你的同情,也未曾奢想过得到你的理解……我只希望你在听完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后,不要发笑就好。”

      南锡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说道:“我有一个荒谬的身世。”

      老路易斯公爵患有眼疾。

      年轻体弱的公爵夫人诞下一女,却担心无法符合老公爵传承血脉的要求,恐自己的女儿无法继承庄园。便仗着对方眼盲,杜撰了自己女儿的性别,谎称自己生下一子。

      后一年,路易斯庄园里的司机和女仆诞下孩子,是个早产的男孩。

      女仆是公爵夫人的贴身亲信,公爵夫人为了圆谎,要女仆配合自己,把“儿子”借她用一用。

      此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公爵夫人给两个年龄相差一岁的孩子提供相同的教育,分毫不差的待遇,只是一人在暗,一人在明。

      公爵夫人让女仆的儿子假扮公爵之子,南锡的存在一直得不到公开。

      为了让谎言变得更加完美。女仆的儿子从出生起,就不清楚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只当自己是公爵的孩子,未来将会代替他的“姐姐”继承爵位。

      直到公爵夫人在2064年之前因肺痨死去,次年老路易斯公爵也因误食了河豚肉而毒发身亡。

      这个谎言没有得到修正,反而一直延续到养育园的人上门来收容孩子。

      按照规定,在女王宣布封闭奥德拉德克的第一时间,所有未满十八岁的孩子都需要进入养育园接受教育。

      除了贵族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想把孩子留在身边的私心,或许又是因为觊觎荣华富贵的财产,司机和女仆一合计,决定将错就错,把公爵真正的孩子——南锡,谎称为自己的孩子,推去了养育园。

      “他们告诉我,反正我的生日在年中,而‘弟弟’还有一年多才成人,如果是我进去,只需要在里面待几个月就可以出来。等我出来后,他们就会把我接回庄园,将庄园完完整整交给我。”南锡勾唇嘲讽一笑,“我还记得司机和女仆是如何哀求我的,他们让我看在我和那孩子一同长大的份上,体谅他们亲子不忍分离的心。”

      “而我从养育园出来之后,小路易斯已经光明正大地继承了爵位。司机和女仆也在初春河面解冻的某一天,落水而亡。”

      “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只剩下了我,再也无人替我澄清身份。我被分去做没人愿意干的钳工,至于安德烈……”

      南锡看向颧骨削瘦高耸的男人,她的瞳孔和其他奥德拉德克人都不太一样,是纯粹的绿色,平静地像一潭浓绿的湖水,“他是路易斯同父异母的哥哥,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个善良的怯懦的男人搓了搓手,踟蹰地说:“我只是替父亲感到羞愧,想要补偿你……”

      “我不在乎。”南锡移开目光,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丽姬的头顶,少女微微卷曲的棕色长发在灯光之下散发出流蜜一样的色泽,南锡的眼眸微动,像微风吹皱一池绿水,泛起涟漪。

      “我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当贵族,也不在乎自己从事什么工作……”南锡放缓了声音,又低又温柔,“我甚至还有些庆幸,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与你在养育园相遇。”

      与丽姬对视的一瞬间,南锡飞速咬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发紧,眼神期待地问:“现在你知道我的一切了……是否还愿意和我……”

      丽姬被南锡的一番剖白所感动,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黑眼睛,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南锡的脖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当然了!我肯定不会受你身份、家庭还是别的什么影响。南锡就是南锡,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啊……”南锡搭在丽姬背后,试图回抱的手渐渐垂了下去,她声音变得干巴巴的,“……这样啊。”

      未熄灭的半截蜡烛烧尽了烛芯。

      “看得出来吗?”商觉不知何时凑到了秦予义身边,冷不丁地靠近他的耳旁,压低了音量,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话。“她喜欢她。”

      商觉靠过来的一瞬间,在寒冷的对比下,愈发温暖的鼻息扑在秦予义的侧脸,让他耳根有些发烧。

      “嗯。”秦予义抿唇,“看得出来。”

      “你再看诗人。”商觉忽然提醒道。

      商觉贴在他耳畔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耳廓都冷凝了一层细小水珠,密密麻麻泛起痒意。这让秦予义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怀着心事,撩起眼皮往罗弗那边看了一眼。

      看见罗弗眼珠不错地盯着南锡,秦予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罗弗对南锡也有好感。

      原来是这样……

      秦予义不禁回想起更多细节。

      南锡有一款特殊的调酒配方,名叫腥绿沼泽。而他第一天来酒馆时,罗弗吟咏的原创诗句里,也包含了大量关于绿色的意象。

      “他们的羁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商觉在他耳边呵气轻笑着。

      若即若离的触碰让秦予义失了耐心。

      趁那七个奥德拉德克人无暇关注他们的时候,秦予义伸手向商觉后颈按去,将他往自己身前压了几寸,以一个交颈的姿势,完成了附耳的互换。

      秦予义像商觉那样,也压低自己的声音,微微侧头,下颌连着颈侧的线条绷紧,启唇一张一合。

      “你在打什么算盘?”

      呼吸如法炮制地钻入对方的耳中,他明显感觉到能言善辩的商觉顿时像被叼走了舌头,骤然失声。

      而秦予义掌下那处不过方寸的后颈皮肤,也忽地被激起了一阵难以察觉的战栗。

      无人注意到这两个外邦人之间涌动的暗潮。

      “咳……”商觉垂眸看向一侧,与他稍稍拉开了点距离,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语气生硬地说。“不是算计……他们是一些很值得合作的伙伴,仅此而已。”

      秦予义看着商觉颈侧泛红的皮肤,怔愣片刻,第一反应就是——

      太敏感了。

      商觉受伤流血都面不改色,却偏偏抗拒这种轻柔的触碰。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令秦予义的鼻腔一热,他下意识抬手抵在自己的人中前面,错乱的呼吸打在自己的指背上,克制地强迫自己也移开目光,心跳鼓噪不已。

      不知为何,商觉越是这样……

      他就越想得寸进尺。

      “喂,外邦人!”南锡松开与丽姬的拥抱后,她忽然抬高声量,绷着脸,向商觉和秦予义这边看来,“身世也告诉你了,你想知道的都得到了,该给我们讲讲你的计划了。”

      有外人在场,秦予义只好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将心中冒出的一些混乱的念头压下去。

      而商觉似乎也在平复什么,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南锡都不耐烦用脚尖拍打地面了,商觉才缓缓抬起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切入了正题。

      “我希望各位能和我们一起,成为奥德拉德克的思想犯。”

      “我会通过某种方式,扩散影响力,让大多数奥德拉德克人都对极乐原野的制度心生不满。”

      “至于如何达成这一点……”

      商觉终于笑了一下。

      “各位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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