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黄沙》野生甜橙

3、贰

　　初秋的江南，褪去了盛夏的炎热，空气中漂浮着些许阴凉。今年入秋后，每一场雨都又急又猛，仿佛在昭示着大燕的风雨飘摇。

　　雨后走在青石路上，江南特有的白墙黑瓦连成一片。沿着流水走过小桥，望着夜里被打落的一树木芙蓉，戚落晚恍然间总是想起，也是那年金秋，漫山的枫叶红透了半边天。

　　西北的风沙总是更加烈性些，她牵着马在十里亭边遇见了他，剑眉星目，年轻的脸庞充满着朝气。

　　一眼万年。

　　他说他来自边陲小城，幼时上过私塾，后家逢巨变，不得不背井离乡。因想来见识见识从前诗人说的“大漠孤烟直”，便沿着高坡一路来了西北。

　　他很豁达，丝毫没有外乡人的局促与哀愁。他说，他要访遍名川，走遍山河，要感受着这天地间的波澜壮阔。

　　二人相谈甚欢，从一叶知秋说到遥远星河，从风土人情话到安邦治国。

　　落晚还头一次遇到如此博古通今的人，无论是什么，他都略知一二，侃侃而谈。

　　胸中自有沟壑，心中承载千秋。

　　他说，她是他见过的最不一样的女子。

　　大风吹过，不仅仅吹落了红叶，吹起了黄沙，纷纷扬扬，也吹动了一颗少女悸动的心。

　　落晚害羞地低下了头，眼睛不敢看他。她想说，他也是她见过的最不一样的男子。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终究无法厚着脸皮讲爱恋宣之于口。

　　临走前，他说自己叫谷阳，扬声对落晚道“后会有期”。落晚望着他的背影，心头竟有些怅然失落。

　　再遇，已是三年后。在父亲的军帐之中，他是父亲颇为欣赏的年轻军师，年少有为，智勇双全。

　　惊喜的重逢让落晚一连几日的闷闷不乐瞬间烟消云散。

　　军务闲暇之际，落晚常常约着谷阳在军营附近走走看看。看大漠沙如雪，观千里黄云，赏长烟落日。落晚觉得，西北的风沙好像不那么荒凉了，开始变得缠缠绵绵的，绕进她心里。

　　她说她想做驰骋沙场的女将军。

　　谷阳笑。

　　“你笑什么？”少女声音清脆，带着不满。

　　“你这是要做古今第一位女将军呀。”谷阳揶揄。

　　不过在戚落晚生气之前，他郑重地说道：“我相信，你可以。”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戚落晚愣住了。

　　戚大将军生三子一女，她前头的三位兄长都战死沙场。父亲年过半百，已经不能承受再失去独女的痛苦了。所以呀，她的一生，都不会再提刀上战场了。

　　可是此刻她却不想告诉谷阳。

　　她问：“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谷阳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我如今却只想守着戚家军，守着你。”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的心融化。戚落晚一颗心砰砰直跳，像是快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一样。

　　她不知所措，落荒而逃。

　　江南多情，待的久了，不免也染上了多愁善感。总能想起他时常看自己深情脉脉的眼神，唤自己“晚儿”时低沉又轻柔的声音。

　　在躲着谷阳两个多月后，她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父亲面前，表明心意。

　　可是父亲不愿将自己唯一女儿嫁与这位布衣军师，落晚闹过，却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被送回了江南。

　　临走前一晚，谷阳约她在大营后方的映月池边见。只见他神神秘秘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根红头绳，轻轻地系在了落晚手上。

　　借着月光，落晚看到了他通红的耳垂。夜色壮胆，落晚点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地亲在了那红彤彤的耳垂上。顾不上看谷阳的表情，她提起裙边飞快地跑了。

　　后来，后来呀，他随着戚家军一起，再没有了音讯。

　　落晚咬了咬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