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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侑怎么可能会爱我 ...

  •   高二那年,我最好的朋友雾岛墩子和排球部的宫侑在一起了。
      两个月后他们分手,墩子在初夏就拉着我去一家装潢很可爱的餐厅吃草莓巴菲,我被冰的牙齿发颤的时候,墩子忽然哭了,跟我说绝对不要和宫侑那样的人在一起。

      我说我们排球部的都知道宫侑是个烂人。换成是我,下辈子都不会跟宫侑提一句爱字,也只有排球部外的姑娘们总是沉迷于他那张俊俏的脸蛋和从小练排球练出来的劲瘦有致的身材。
      墩子摇摇头,说那不一样。我停下吃冰的动作,眯着眼睛笑着递过去一张纸巾,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心想她还能对宫侑有什么特别的见解。
      墩子用纸巾擦了擦脸,突然看着我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除了排球以外,宫侑绝对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唔……不可能吧。”
      我愣了愣,觉得不可思议,可又半信半疑。但雾岛墩子是班上出了名的恋爱一把手,母亲是能上尼崎当地晨间节目的占卜师,几乎一半女生都会来找她商量,她说如此,那几乎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可是……

      我和宫侑认识了大概八九年,虽然知道这家伙从初中就开始交女朋友玩过家家,到了高一也没有收敛,原本以为将他一个月拿下的墩子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一点,但没想到她竟然说那家伙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说到底,宫侑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宿醉之后,我顶着快要裂成数瓣的脑袋睁开眼,看了一眼床头宫侑留给我的纸条,大致意思是他已经去黑狼训练,给我留了午饭。从他柜子里翻出我干净的睡衣,洗澡,看着镜子里我身上疯狂的痕迹沉默,将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将裹着保鲜膜的饭菜加温。
      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我就着电视剧吃饭,开始回想起我们之间这段荒谬的关系从何开始,又为何持续了四年之久。

      喝味增汤。前面提到我跟宫侑认识了很久,大概是小学那会我就注意到他了。排球界最强的双子,这个名号从小学一直到高中,之所有没有再继续,是因为宫治高中后选择不再打排球。我在稻荷崎做了整整三年的排球部经理,那是我认识他们这么多年,见他们闹过最凶的一次。那时我真的害怕这两兄弟会彻底决裂,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冲上去劝架,被宫侑扯着手臂推开,大喊着不用我管他们的事情。打完架之后整个体育馆都在沉默,我也在沉默,说不出一句话。高中毕业后我考到了东京的大学,暑假也留在东京打工,远离了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兵库县。我发誓,绝对不是因为我不想见到宫侑才不回去的。

      收拾碗筷。大学毕业后我在大阪修研两年,得到被录取消息时宫治的反应有点微妙,我当即在网上搜了所有在大阪的球队,终于在MSBY的官网上搜到了那位二传手的信息。时隔四年再见到宫侑,其实没有我想象的尴尬,也没有涌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怀念感,他帮我找了合适的房子,跟我一起去楼下罗森一起买啤酒喝,聊了些几年间的近况。宫侑说年底在宫城仙台会有一场他的比赛,很重要,希望我去看。

      合上笔记本电脑。我知道我无法拒绝。

      洗碗。我想到那场妖怪一代之间精彩异常的比赛,但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特地请了两天假去宫城看宫侑的比赛。比赛结束后观众席上的粉丝们开始流动起来,纷纷下场找崇拜的选手签名,我就此离开,却收到了宫侑询问我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去赛后聚餐,时隔多年我始终揣摩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于是回他明日还有课,我已经在回大阪的路上。隔天晚上宫侑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还在跟男友通电话。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前男友了。我和宫侑依旧去楼下罗森,他给我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小碗关东煮,听我说我大学期间并不如何称心如意的两段关系,课业繁忙导致时间交错、精神出轨、身体相性不合,很多原因。不过第二个是因为异地,对方觉得我忽视了他,一意孤行地要到大阪读书,他原本有将我考虑进未来,何时结婚何时生子,只可惜我眼里的钱要比男人更重要。

      晒衣服。两罐啤酒下肚,我已经醉了,宫侑咧了咧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吐槽我的酒量,或许多买两串关东煮都不至于醉成这样。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那方面有些冷淡,或许与大部人都相性不合,不如何去花钱找个温柔又技术好的池面试一试。来电提示让我错过了宫侑咬牙切齿的表情,我看都没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就接了起来,听到了前男友的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我没太听清,估计是在骂我,于是刚想开口怼回去,手机就被宫侑拿走了。

      离开宫侑家。宫侑说,为你错过她伤心去吧,她现在归我了,败家之犬别再打电话来了。挂断电话,拉黑删除所有联系方式一气呵成,好像已经做过一百次。他又把手机重新搁在我面前的桌板上,撑着下颌看我,问我既然这样,不如和他试试。

      我们两家住的很近,不过小时候完全没见过面。初中我和宫侑做了三年的同桌,每天要在课堂上提醒他防止这个笨蛋上课吃饭团被抓住,在早自习前把卷子给他抄,期末帮他补课省的他苦着脸抱着我的手说不能对未来闪耀球星见死不救,顺手帮无数妹妹们转交她们的心意,回复宫治他哥这时间还没到排球馆是被哪个女生拦着给告白了,还要一个人承担他因为忙着去打球而草草应付的值日。
      我运气很差,考了稻荷崎还跟宫侑一个班,当老师又将我们两喜剧般地分在同一天值日后,我忍无可忍,直接向排球部递交了经理申请。当时我还太年轻,虽然因为北信介前辈,宫侑那家伙能够好好地把属于他自己那份值日做好,但因为多了排球部经理这层关系,来找我的女生更多了。毕竟除了宫侑以外,多得是迷恋着宫治角名北前辈的妹妹。
      对此我只能说起码后者们的目光要比前者不知道好太多。

      宫侑在对待女生方面是名副其实的烂。
      初二还没过半,他就在某天早上神神秘秘地跟我说昨天晚上有个女生拦住他告白,是低一年级的学妹,很漂亮也很温柔,是他们班的班花。
      这是常事,不奇怪。我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呢?”
      “我同意咯,”宫侑噘着嘴努力让铅笔保持着平衡,含糊不清地说,“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治这回又得成为我的裙下之臣了。”
      那是我所知道的,他第一次有女朋友。
      我咧了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唯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真实,于是转过头安静看着书,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怎么了?你吃醋了吗?”宫侑把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趴在我手边的字典上,一副期待着我能说什么的样子。那会他还是天生的黑发,抬着明亮的眼睛看我,像每天路过就能看到的,邻居家眼神湿漉漉的小狗。
      荒谬地,我觉得他好像很可爱。
      我听到自己说:“蠢侑,你先把成语学好怎么用再说吧。”

      2020年,我25岁,因为疫情,宫侑原本要参加的奥运会推迟,而我所在的公司已经是强弓末弩。采用小说式的开头来说,人类受到了一场历史性灾难的威胁,大家开始过上一种谁都没能料到的新生活,人们彼此保持距离,活动受到限制,国家之间的边界实际上变成了看不见的墙,和好友一起吃饭聊天,感受爱人的温暖,我们意识到曾经认为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完全变了样。生活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世界让我开始思考,如果遇到这样的时刻,我想再见一面的那个人是谁?
      我侧头看躺在身边的宫侑,自从他怕我这个料理技能半分没点的人独居会饿死而把我拽到他家同居已经过去一周。每一栋公寓、每一片小区都在渐渐封闭,学生开始上网课,社畜们也开始居家办公。我刚过实习期没两个月,每天被宫侑在打卡前半个小时拽起来,被喂完早饭后就迷迷糊糊地抱着电脑摸鱼等着中午到了饭点开饭,不能出家门,一天之内能干的事情也无非吃饭睡觉上班和偶尔做一些有利于减少心脏病的运动。
      与向来无所事事没什么兴趣爱好的我相比,职业运动员宫侑可谓是自律又优秀,雷打不动的作息与三餐,早上去天台保持球感,下午在客厅做运动,晚上八点准时把我拖上床,十点休息。大多数时候我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有时候觉得累就和他同床共枕一晚上,比如今天。
      我盯着宫侑的脸没看上半分钟,他就没好气的睁开眼:“看宫侑大帅哥做什么?”
      我无语,左手摸索着右手劈裂的指甲:“指甲裂了,想撕掉。”
      这回轮到宫侑无语了:“我的祖宗。”他的手在被子里摸索着靠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指腹微烫的温度抚平被我摸得翘起来的指甲:“明天给你修,别等下流血了你敲键盘又疼。”

      偶尔有机会出现以上对话的时候,我会觉得顽劣又幼稚的宫侑其实挺温柔的,或许他平等地温柔对待着每一位曾经用真心跟他交往的漂亮女生们,也同样平等地温柔对待着和他仅有身体联系的我。

      同居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开始吵架,他抱着排球去天台去做练习,我左耳上的蓝牙耳机传来开会时领导沉重的叹息。我忽然没由来的觉得烦躁,给宫治拨过去的语音通话刚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他们这两个混蛋双胞胎。
      宫治笑了一声,嘲笑我逃不开狗侑受了气还要撒在他宫治头上。

      这对双胞胎,我讨厌哥哥,但和弟弟是最好的朋友,明明共用这一张脸,出生前共用一个胎盘,身体里还流淌着一样的血,怎么会差距这么大。我很早就听说过同桌有个双胞胎,某天值日后发现这个笨蛋没带护膝顺带给他送了一趟,那是我第一次见宫治,也着实惊讶了一下他们的相似度。但很快我就能从两人截然相同的眉眼中分辨出哪个是宫侑,哪个是宫治,或许是习惯了对生母的察言观色,或许是因为我最初开始喜欢的就是宫侑。
      有一天宫治碰到我特地问我为什么能分清楚他们两,我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说他不笑时嘴角就下撇,头发也不太一样,而且宫侑的表情一直都比他夸张很多。
      大学毕业后宫治在老家开了一间店卖饭团,那会还问过我名字,说只要别像侑那家伙取宫侑饭团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字都行。我笑着说很有宫侑的风格。后来饭团宫被取名叫饭团宫,取了两兄弟共同有的姓氏,我觉得不错,一间房子下两张嘴巴,确实是他们两兄弟。

      宫治跟我一起骂了半个小时的宫侑,我心满意足的消气,却听到他说虽然不打算再管我们两,但还是奉劝我一句,如果没有对未来发生的事情有十足的觉悟,现在越陷越深到时候难受的只会是我自己。而宫侑呢?他说不定抽身而走,片叶不沾身。
      我很认同宫治,他说的对,宫侑就是混蛋。
      邻居家养过一条狗,小小的很可爱,但是唯独对我很凶。六岁之前我对“父母不和”这一点还没有这么明显的认知,或许也曾经是个柔软可爱的孩子,喜欢少女心的一切粉色衣服和毛茸茸的小动物,每当我经过邻居家时总想伸手摸摸那只小狗,结果自然而然是被它狠狠凶了。我也曾经拿着邻居给的狗零食跟它套近乎,大概是八字相克吧,后来还被它咬了一口,母亲因此大发雷霆,那位温柔的邻居姐姐后来看到我再不跟我搭话,偶尔我路过那扇铁栅栏时朝她挥手,她只是充满歉意地笑笑,说快些回去吧。
      从那天开始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心底隐秘柔软的角落在一点点崩塌,终于在父母的屡次争吵和离婚中凹陷了一个大坑,然后我跟着母亲生活,平均每一周都要听她破口大骂那个多情又不负责的男人一遍,又要承受她的怒火和尖酸刻薄的嘲讽。
      现在的我只喜欢钱,也早就不再是当年会喜欢毛茸茸小狗的女孩了,所以我也不会喜欢宫侑。

      封到一个半月时,我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我与宫侑之间有着一种非常人之间的联系。好像我们是真真正正作为情侣在同居,而并非他不希望从小到大就认识的X友饿死在自己家里,我们吵了很多次小架,互相嫌弃,然后抱着彼此取暖。
      我想起来高中作为稻荷崎经理时就经常和他这样互怼,跟着宫治骂他蠢侑猪侑,在能吐槽的地方处处为难他,打赌跟宫治互通出老千让他输的裤衩都不剩,竭力和他保持距离,无视他将女朋友们抵在墙壁上亲吻,他给我修指甲,他看望发烧的我,他排三天的队伍给我买草莓蛋糕,春高上败给乌野后冲上去抱住双子和他们说一声已经尽力了,那就是最精彩的比赛。
      我想起来的很多事情,只是后面的方向越想越偏移,我想到他青涩的面容和宽大温暖的手掌,又想到他身边更换过的形形色色的女子。
      于是我撑着沙发站起来,在他洗完澡出浴室前把他堵在了门口。
      “卧槽你让我穿条裤子!这么火急火燎的吗?!”
      我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面无表情的问他:“侑,你更喜欢我的脸还是身体?”
      宫侑呆了,半晌才像卡壳恢复一般问:“你脑子没事吧?”见我的表情依然不为所动,他眯着眼睛恢复往常轻佻的笑容,摸着下巴调侃我:“怎么,是想让我夸夸你?”
      “我真心诚意在问你。”是的,我真心的,毕竟无论哪一个回答,都能够让我直接得出他还是人渣猪侑的结论。
      “那你呢?”宫侑反过来问我,“你更喜欢我的脸还是身体?”
      我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出:“等你回答完我就告诉你。”
      宫侑盯着我看了一会,浴室内的热气都要被蒸腾掉了,被雾气糊满的镜面映照出两个模糊的人影。很久以为他顶着那张挂着一如既往轻佻笑意的池面脸说:“未成年人才做选择,我喜欢你的全部。”
      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克制住隐隐要向上翻的白眼,转身就走。
      宫侑急急忙忙地几步跨出浴室抓住我的手臂:“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刚冲过热水澡的掌心温度很高,他赤脚踩在地面上,木质地板很快晕出一大片水渍。宫侑的神色很暗,舔嘴唇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犬牙,然后听到他喊我的名字。
      “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脸和身体都一样,我喜欢你的钱,”我神色平静地朝下扫了一眼,挣开他的手,“宫侑选手,穿条裤子吧。”

      2021年开春时,雾岛墩子久违地给我打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我早就和宫治说过我所在的公司摇摇欲坠,早在去年就几乎要发不出员工的薪水,疫情好一些之后我去公司上班,我所能见到的领导和同事也都面色土灰,甚至已经开始另寻出路。
      我只能跟这位高中关系很好的朋友说和她之前在宫治那儿听到的一样,公司破产,要被迫沦为无业游民了。
      聊了一会家长里短,墩子说去看望过我的生母,被公司裁员之后就在稻荷崎开了一间便利店,还是那样尖酸刻薄的嘴脸,孩子们都害怕她不敢去那家店买零食。
      我笑了笑:“她就这个样子。”
      墩子又问我和宫侑:“同在大阪,总能见上几面吧。”
      我握着手机沉默又沉默,不紧不慢地说:“我现在跟宫侑是X友关系。”
      墩子骂了句脏话:“你们玩这么大?”
      我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杠,语气平平地说:“刚发现我怀孕了。”对面沉默了太久,我又补了一句:“孩子是宫侑的。”
      “总、总之先回兵库吧,好吗?”墩子磕磕绊绊的询问。
      “嗯。”我点点头,环视了一圈已经空空荡荡的出租屋和身边已经收拾完的行李箱。挂断电话后我看了一眼来自宫侑的未读消息,问我消气了没,晚上能不能见面。

      两天后我叩开北信介家大门,第一脚迈进去就准备土下座乞求收留,被他手疾眼快地托住了手臂。宫治从里面走出来,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我一眼:“你干嘛啊?怀孕了还这么马马虎虎是想当场流产吗?”
      善解人意的北信介前辈帮我解释:“她不是摔倒了,是想下跪。”
      宫治伸手拎过我的行李箱:“真有你的。”
      高三毕业时母亲反对我考去东京,希望能快点为我招一位有钱多金的乘龙快婿,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几乎是以我和她断绝母女关系只身前往东京收尾。我身上留着她的血,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尖酸刻薄又固执冷漠,眼中只有钱,我相信她数年前在我夺门而出前对我甩出一句“今日踏出这个家门我就没你这个儿女”并非只是气急话。所以身上只有些微薄薪水的我无家可归。
      北结衣仁奶奶为我们三个添了热水,坐在角落边看电视边叠衣服。北信介询问了一些我在大阪的生活,以及他最关心的问题,宫侑到底知不知道。
      是发生了一点事。我笑了笑,说他不知道,也请信介前辈不要告诉他。

      我还没在心里建设好铜墙铁壁,一旦见面的时间多起来,那股怀念的心酸感又许多次冒出来。我们两之间的关系微妙了很多,就像情侣正式确认关系之前的暧昧期,有时候我依旧觉得他幼稚如同十几岁的少年,有时候又觉得他太温柔了。“温柔”这个词本就不属于宫侑,不属于这个心中怀有对排球洒脱恣意的热爱且不在乎一切的少年。
      但我们依然照常见面,他约我碰面,我就答应,有时候是在他的出租屋,有时候又在我的,或者是宾馆,哪里都好。
      刚下班,我拎了两罐啤酒去宫侑家,上楼梯前在想得让他管我一顿饭。二十六岁的宫侑早已经有能力买车买房,隔天若是要上班就一起吃早餐送我上班,若是我休息就给我留了午餐,我其实不太懂他为什么依然住在狭小的出租屋内,只能归结于时间长了生出了感情。借尔我又很荒谬地想到物品如此,人或许也是如此,再冷漠的人认识了十四年,后四年还维持着这样亲密的关系,难道不会动心吗?
      宫侑到底怎么看我?他喜欢我吗?
      十五岁的我看惯了他的历任女友,只会倔着说他最好别喜欢我。二十三岁的我相信墩子在高中所说他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二十六岁的我觉得“他或许会对我有一些喜欢”诸如此类的想法忽然增加了起来。
      上楼梯后,我看见宫侑的房门开着。我停在原地,见他神色不耐地被比我好看几倍、身材也比我好许多的美女搂着腰抱着。
      美女说他不能这么抛弃她,分手后她每天都睡不着觉,哪怕是做X友也好,她离不开他。
      宫侑沉着眉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种很强的既视感。高中时代我见过许多次宫侑将女朋友拉出排球馆,在排球馆背面卿卿我我,当然也见过许多次那些被他“分手”的女朋友们找上来挽留他。两个月,正是女孩们对恋爱最投入最上头的时候,而他却能近乎冷酷的对这种浓情蜜意说再见。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宫侑很可怕。
      我没有说话,但宫侑已经看到了我,神色变得慌张起来,似乎想朝我伸手。美女被他的动作所惊动,将埋在他怀里的头颅抬起来,斜睨了我一眼,娇嗔着喊他的名字,问我是什么身份,新的女朋友?朋友?还是那个心上人?
      都不是。我说。祝两位今夜愉快。
      我转身离开,宫侑被美女拽住,根本没抓住我的手。
      答案不是一直都很明确吗?宫侑不喜欢我,我也理应不喜欢宫侑。

      思绪回到了北信介身上,这位高中时代就一直平静温和的前辈,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腹部,问:“这孩子……你打算怎么样?”
      不生下来?那是一条生命。
      生下来?我根本没有能力抚养他。一个手头毫无积蓄且没有稳定收入的单亲妈妈?
      “我不知道,”我垂着眸看地面,“这孩子本身就是错误的,若是不能得到父母全部真心的爱,就算降临在这世上也很痛苦,我不想让这孩子重蹈覆辙我的苦难。”
      北信介又问:“孩子多大了,去做过产检吗?”
      我回答:“大概一周半。”
      北信介打开手机搜索堕胎的合适时间,半晌后才抬起头:“35日之后才能堕胎,还有将近半个月,就安心住在这里好好想想,我和奶奶会照顾你的。到时候究竟是选择留在这里生下那孩子,还是等修养好了之后再谋求一份工作都随你,当然也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白天我出去农作时奶奶会很寂寞,希望你能陪陪她。”
      宫治盘腿坐在边上,压低了帽檐:“饭团宫倒是可以多一个端餐盘的漂亮妹妹。”
      我闭眼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美女。”

      墩子在下午就来见我,说我变了很多,我回以她同样的话。她在两年前嫁人,丈夫是兵库县本地人,有名的年轻企业家。她还带上了年仅两岁的儿子,小孩子胖乎乎地小手搭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叫我阿姨。
      我觉得他很可爱,或许我和宫侑的孩子也会有这么可爱。宫兄弟两张相同的脸生得都很好,基因摆在那里,想必后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收住了心思,不再去想宫侑,也不再去想那个或许根本不会出世的孩子。
      临别前墩子说若是打算生下孩子,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她,接着又看了一眼日历,感叹了一句今年终于能在奥运会上看到宫侑了。
      2021年7月23日,东京奥运会开幕式。
      我说是啊。他这几年都在事业上升期,球打得越来越好,全世界到处乱飞,纠缠了这么多年,或许总算可以结束了。
      墩子笑着摇摇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还好她生下的是个儿子,如果是女儿,绝对要远离运动系男生,那些排球部足球部篮球部最好一个都别沾上。
      我送她出去,同她开玩笑,让她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别让这么可爱的孩子变成宫侑那样。

      白天我会帮结衣仁奶奶做些家务活,不过她总是用那双粗糙温暖的手拉着我坐回垫子上,说我这会就该多休息,不要总是这么毛躁地走来走去的。有另一个生命在我的身体里,我没有任何实感,除了规律的例假没到,我没有想吃酸吃辣,也没有想吐的感觉,甚至我的腹部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坦。
      拗不过这位笑容温柔的老太太,我只能和她聊一些北前辈高中时候的事情,聊他种出的稻米供应给阿治,再由阿治的饭团宫传递给更多的人。她带我翻阅北信介所珍藏的高中的珍贵回忆,毕业手册、全校的集体照、排球部的合影,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我的集体合影留念集和我高中的日记都在老家,隔天宫治带了亲手做的饭团来看我,顺便带来了那本有些厚重的集体合影。
      我翻开,找到自己的班级,看到了面容青涩的我,又看到了面容青涩的宫侑。
      我回忆起高中一些零碎的记忆,比如我们坐在天台上分享同一首音乐,我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天空,而宫侑因为比赛输了不甘心地痛哭流涕。比如路过食堂小卖部或者自动贩卖机时会给他带一份面包或者是纸盒牛奶,全是他所喜欢的口味,我知道运动系男生的胃就像无底洞,这一些投喂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吞下去,阿兰曾经吐槽说我喂宫侑吃东西的时候就像喂家里面蹭着脚踝撒娇的狗。比如高二输给乌野后我给了两兄弟的背后一人一掌,让他们振作一些不要辜负信介前辈的期待,我看着稻荷崎在高三时打败乌野,看着他们分道扬镳,看着宫侑在排球这条路上走的越来越远,远到我再也抓不住。那时候我打心底里羡慕这些对着某一个目标有着狂热爱好的人。
      我看着相片笑了笑,想到高三运动会前我被人堵在排球馆门口表白,男孩羞红了脸大声喊着喜欢我,若是他能在运动会的五千米项目拿到前三,我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五千米,我听着都累,牵了牵嘴角就想说不用了,我对男人没兴趣,宫侑突然从我背后走出来,扯着我往身后带,告诉他少来挖排球部的墙角。
      那天宫侑赌气地说他也要报运动会的男子五千米,让我在终点等他。我心说不至于吧,我甚至对那个男生没有半点印象,也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干嘛去受罪跑那五千米。但宫侑看起来铁了心,我只好拉上了宫治一起省的宫侑体力透支。
      宫侑很注重下盘的训练,这点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能以极低的蹲姿稳妥地托球,但我没想到他的体能也这样好。他很擅长把握平均,除了暗暗跟那个男生较劲之外,在禁止田径部这一职业选手参赛后,宫侑在一众“平凡人”中耀眼地像最不平凡的一个。
      一圈一圈又一圈,他很快过线,脚步跟着慢了下来,我冲上去扶他,唯恐这位二传手在腿软跌倒时伤到那双宝贵的手。宫侑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我身上,我皱着眉叫宫治赶紧去架他的双胞胎兄弟,侧头时感到宫侑灼热的气息。
      宫侑这会还能玩着我的头发跟我开玩笑,说他跑了第二名,是不是能跟我交往。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说他就是瞎胡闹。
      放下相册时我长叹一口气:“若是当时就答应了他,那我的人生会不会并非如此。”
      北信介微微笑着,只是目光平和的看着我。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努力将眼底的湿意憋了回去,半哑着嗓子说:“我真傻啊,考去东京的学校,又考去了大阪,在那里又碰到宫侑,还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了这么多年,连累了一个孩子。或许妈妈说的是对的,高中毕业之后就找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男人结婚也会比现在好吧。”
      “明知道他的那样的人……”我对自己妥协了,“可我依然从第一眼就喜欢他了。”
      北信介开导我:“吃一堑长一智,说不定是好事。”
      宫治端了一小盘切好的苹果进来,面色沉静如水:“吃点水果吧,今天带的蟹黄味饭团,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我在北信介家没安分地住上半个月,因为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了宫侑。
      我并不意外,但也有些惴惴不安:“他们还是告诉你了?”
      宫侑撇了撇嘴,脸色阴沉地面对着我盘腿坐下来:“我是孩子的父亲,你就打算瞒着我生下来然后再瞒我一辈子?”
      我还是觉得他太自信了:“你错了,侑,我不一定会生下来。”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略略想到他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尽管脸色不悦,心里也憋着火,但依然能够看似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我讨论这个孩子的归属。
      宫侑脸色一变,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但他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是沉默了一阵。
      在这间安静的和室内,我安静地看着地面。
      宫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你想要他吗?”
      我笑了笑,开口就嘲讽:“宫侑大人也会为我考虑了?”话一说出口,我看到面前男人的脸色又差了一些,然后想到终归我和生母还是留着同样的血,我讨厌她尖酸刻薄的样子,最后我也会成为我最讨厌的人。
      宫侑忽视我刻意的刻薄,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这次我不跟你开玩笑,如果你想要,我们就结婚,我会做一个好父亲。如果你不想要,我们就约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医院……我们都还年轻,你的意见最重要。”
      我们能够组建一个让孩子都感觉到父母全心真心的爱的家庭吗?侑,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对我说出这句话,是奉子成婚?还是因为我和你认识了十几年因此你感到愧疚?如果我们结婚,你还会和之前的女性们纠缠不清吗?她们到底算什么?我又到底算什么?
      宫侑,哪怕一点也好,你喜欢过我吗?
      我想我要比想象中的更坚强,我看着他的样子,成年男人线条锋利的脸,逐渐和少年时代重合在一起。然后我才发现是我的眼前模糊了,因为泪水积蓄在眼眶里,达到无法承受的临界点之后落了下来。
      我摇了摇头:“侑……”
      宫侑忽然紧闭上双眼:“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你,到现在也还喜欢你,初中的时候就喜欢看你上课的样子,高中的时候就希望每一次递水给我的都是你,你读大学的时候我想尽了办法去打听你到底在什么学校,甚至以为我们不再会见面了,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想见你。找不到你的时候问了身边所有人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也不会再让你看到其他的女人,所以……”
      我错愕地看着宫侑挺拔的脊梁慢慢弓了下来,听他语序胡乱地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年轻人滚烫炙热的眼泪砸在我手上。他紧紧握着我的手,额头抵在上面,拉着我的手去摸他的脸。
      “……能不能不要离开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不想错过了……”
      我没想到宫侑会哭出来,也没想到这荒唐的告白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到来。但很有他的风格。我之前说他幼稚,像长不大的少年人,但不置可否,我羡慕他任性恣意的自由。
      我终究比他更冷静一些,抽出一只手摸着他染过好几次之后有些刺手的头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还没做好成为一个合格母亲的准备,而且我现在没有工作……”
      “我可以养你,我有很多钱!”宫侑忽然抬起头看我,打断了我的话,他看起来很焦急,脸上还都是乱纵的泪痕,“你没做好准备的话,明天、明天我就去约医院……”
      我微微直起身,侧头去亲他。
      就像这荒唐的四年间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宫侑僵在原地,一滴眼泪滑稽可笑地正好淌过脸颊,脑子像是被瞬间泼了一记冷水。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我说,“……太迟了,猪侑。”
      宫侑又要哭了:“那为什么……我还以为我没机会……我……”
      “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的,”我笑了笑,“或许我会和你之前交往的女孩子们一样——”
      “不一样。”
      宫侑再一次打断我,把我抱进怀里,他的力气很大,充满力量感的手臂死死横在我肩膀上。我靠在他胸口,嗅到他匆忙赶来的风尘味道。
      “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
      “……幼稚鬼。”

      我很唐突地想到高中时代墩子说道宫侑必然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时的信誓旦旦,想到某次想起这句话时,风从大开的教室窗户涌进来,我皱着眉去压头发,右侧的头发却被一只手轻轻理了起来。我转头去看宫侑,发现他正撑着脸颊带着笑看我,两只眼睛都弯弯的,像是眯起来的狐狸。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他一直都在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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