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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被通知前往试镜房间的前五分钟,满岛明叶还在交握着自己的手发呆,今天她只穿了普通的白衬衣和高腰黑色长裤,且不施粉黛。管野看她似乎有些紧张,将放了吸管的热水递到她面前:“奈绪,别紧张,虽然说前几天才刚说服公司更改试镜角色,但你也已经好好准备了。”
      剧中的主役是经典的傻白甜形象,角色是美妆设计公司的新人社畜,而二番则是有着过硬实力背景的恶女形象,角色是美妆设计公司的总监。公司原本对她的期望是争取主役,但在读完台本后她却觉得二番的角色更适合自己的形象,社长还是劝她,甚至委婉地提醒她或许会因为身高而被刷下来。
      毕竟是合作了数年的战友,满岛明叶也知道社长是为了她的前途好,但那并不妨碍她对他无语。于是忙忙碌碌的管野先生又要开始联系试镜方希望能够更改角色,跟着明叶熟悉二番角色的剧本。
      “提到这个我就来气,”明叶将剧本扔在桌面上,重叠的腿交换了一下上下次序,捏着插着吸管的保温杯,“前几天还说奈绪酱这么小巧真是可爱,现在又说我只有一米六不适合二番这个角色,就算只有这点身高我还不是靠自己在艺能界站稳了脚跟。要不是社长跟爷爷有师徒之情,真想直接换合作公司。”
      管野苦笑了一声,哄着她说就讲究讲究吧,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她带着这个合作跳槽去其他公司,社长还不杀回宫城县给满岛奶奶去土下座。
      满岛明叶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中的怒气和紧张都缓解了些许,忽然听到手机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牛岛若利只说了“加油”两个字,配图是奶奶的拿手便当和一小盘炸虾,便当被吃过两口,炸虾也被咬了一口,大概是中途才想起来要给她拍照。
      满岛明叶忍俊不禁,小声地嘀咕:“若利真的是连拍照都不懂得摆拍,倒不如说拍出一张角度色泽都无比精彩的照片才奇怪吗?”
      管野熟稔地调侃她:“不也有某些人觉得这些地方很可爱吗?”
      “就是很可爱啊!”
      明叶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握着手机安静等着,朝上翻了翻其他聊天记录,无非是一些出差时候的早晚安问候和一些事情。牛岛若利的注意力很少放在手机上,哪怕是下训后的晚上或是单休日。他不是会分享生活的人,白日训练时手机也都锁在更衣柜里,所以明叶也很少和他在手机上交流,通常都是晚上回去了将那些有趣的事情讲给他听。
      牛岛若利的回复无出其二,不是嗯就是好,偶尔也会问上一句,可明叶就是知道他全都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听了,也把她的话好好记住了。
      但毕竟牛岛此时此刻在休赛期,若是他开始到处跑打比赛,又或者是她要整天整夜泡在剧组里拍戏,那相聚的时间必然少之又少,到时候说不定手机联络才能代替平日里的交流。
      满岛明叶还没担忧完,左下角就显示有新的未读消息。
      牛岛若利拍了一张明叶高中时的毕业相册,明叶这才发现原来她高中那会已经习惯了对着镜头的感觉,毕业照上五官稚嫩且穿着白鸟泽校服的自己没有化妆也没有笑,只是用一贯用于拍摄的神情正对着镜头。
      “明叶小姐高中的时候也很漂亮。”
      “祖母说我和明叶小姐高中是同校,于是带我看了明叶小姐留在房间里的小箱子,下午打算去一趟白鸟泽再回东京。”
      那个留在宫城县的箱子承载着她高中毕业前的十几年,有不仅有从小到大的毕业照和毕业证,还有断断续续的日记,用来装饰日记的彩笔和贴纸,曾经很喜欢但绳子断了的小玩偶,还有初次拍摄的相集……甚至还有几张从排球部要来的,以及后面她自己印的牛岛若利的照片。
      说到日记,高中的日记可不得了。
      满岛明叶担忧地抿着嘴,感觉耳根在发烫。几乎每一张纸她都得馋一次传说中排球部那位牛岛学长完美的身材、手和从未曾听过但自己有预感一定会喜欢的音色,纸上写满了他运动短裤会卷起来的边角、手臂连着手背的青筋和流畅的腿部线条,那些奇怪的嗜好对若利来说未免为时过早!!
      她连忙问牛岛是否看了她的高中日记,对方充满歉意地回复在祖母的怂恿下和自己的好奇心趋势下看了一些,毕竟哪怕是夫妻,日记也都属于双方的隐私,但他实在是很想了解明叶小姐。
      满岛明叶捂住通红的脸:“完蛋了,我社死了。”
      管野:?

      试镜室的门就在眼前,明叶深吸一口气,在彻底平复呼吸后推门走进去。
      先是已经准备过的,剧中主役和二番的一段对话,管野站在角落里观看,他从她出道时就做了她的经纪人,真心诚意地觉得那或许是她有史以来试镜时表现最出彩的一次,分明是白衬衣好像被她穿出了紧身黑色小礼服的架势,每一个脸上的细微表情都让他无端地想到她在拍摄杂志封面时的绝佳状态,眼睛一挑,那不存在的深黑眼线好像能斜飞出去。
      根据导演的要求,满岛明光又即兴发挥了一场与一位男明星的对手戏。
      管野全程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导演的表情,在明叶鞠躬感谢后跟在她身后走出试镜室,小声说她今日的演技力简直赛高,三位导演对她的评价应该都还不错。
      满岛明叶笑了笑,跟他嘀咕管他呢,反正她想现在就冲回去见若利。

      牛岛若利就读高中时教师资源短缺,因此副校长恰好是班主任,时隔多年再回到这所高中,副校长已经苍老了许多,校内的设施也一再更新过许多遍,让他也有些开始认不出。
      寒暄一阵后他便提到了自己的妻子满岛明叶,副校长先是祝贺牛岛新婚,然后才笑眯眯地说看到他们结婚的新闻时也很意外,只能说缘分凑巧,他先前也教过明叶,并且前段时间为了更新招生简章,他恰好将白鸟泽近段时间的优秀校友整理了一下,其中要论知名度,满岛明叶可谓是首当其冲。
      副校长打开笔记本电脑上某个文件夹,同牛岛回忆那位并不会因为自己主演的晚间剧大火或是拍摄的杂志封面插图颇受好评就矜娇自傲影响学业的女生,她尽量将工作时间定在周末,也会很快补齐落下的功课,积极参加校内的各种活动,但没有参加社团,不过总是给摄影部和美术部当模特,也经常和戏剧部讨论演戏,也会在各类体育社团进行大型比赛时为他们加油,总是温柔地对待着其他人。
      满岛明叶,在副校长的口中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学生。
      牛岛一张张翻看着文件夹里的照片,一些校内活动的图片,比如运动会、文化祭或者是每年的新年汇演,几乎她的每一幅样子都留下了照片。
      最后是一组live图,她穿着宽松的毛衣外套站在他国古镇转圈圈;指着身后覆盖着皑皑积雪照耀着日光的高耸山峰在说什么;蹲下身用手沾湍急的水流;坐在车里看着镜头,五彩光晕从她身后的车窗刺进来,将飞舞着的头发边缘都弱化成金红色,随后她抬起来,只留给镜头一个侧脸,甚至于这个侧脸都因为车的颠簸晃动之下,在光晕中若隐若现。
      再或者,她穿着一身赤红色的毛衣盘腿坐在冰面上,深蓝色的围巾随手放在腿边,手里还握着手机和凌乱的耳机线,将两边头发都挽到了耳后,露出当地所制作的他从未见过的样式的耳环,对着镜头笑,露出牙齿——两颗门牙之间有一道细小但可爱的缝隙。
      副校长见牛岛的目光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解释这是她毕业时的修学旅行上拍的,当年应该是去了中国的西藏,若是他想要的话,可以将文件夹中的所有照片都发给他。
      牛岛若利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朝副校长道谢。
      回到满岛便当,满岛奶奶笑眯眯地问他是否有什么收获,于是牛岛将最新更换的锁屏壁纸给这位奶奶看,又将那些新得到的照片都和她再分享了一遍。
      回东京时牛岛带回了箱子里一条藏蓝色的旧围巾和一颗纽扣,以及满岛奶奶亲手做所的双人份招牌便当。

      牛岛若利走进门时,明叶趴在地上捏年糕的脸,看着它埋头啃猫粮和冻干又忍不住搓了搓它后颈和头顶的绒毛,顺着圆滚滚的身子一路抚摸下去。
      牛岛走到明叶身侧半跪着蹲下:“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明叶头也不抬,眯着眼睛逗弄年糕的软乎乎地下颌,“若利出门的时候猫粮放的有些少诶,我回来的时候年糕都快饿坏了。”
      “抱歉,我怕它会一口气全都吃掉。”
      “也对呢,毕竟它这么贪吃,这些小事不用都道歉啦。”
      “好。”
      牛岛若利伸手抽进明叶腹部和地面之间的空隙,抱着她的腰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明叶略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转头看他,却率先被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只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色毛衣,贴着她脊背的胸膛宽厚而温暖,热度透过两层衣服烧烫了明叶的脸。
      牛岛通常会顺着明叶的意思和她贴贴,但很少主动会去做些什么,且不说一些利于心脏病的晚间运动,光是牵手拥抱都是很少的事情。
      “怎么了?”
      “我……”有事瞒着你——牛岛想到上周邮箱中那张偷拍的相片,抿了抿嘴,换了一个启口的话题:“我今天看到你高中的样子了,很可爱。”话音落下每两秒,他很快又补上一句:“现在的样子也很可爱。”
      明叶只是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讶。
      “副校长整理了一些过去的照片,我要了一些,明叶小姐要看吗?”
      “有若利的吗?”
      “也存了,我想明叶小姐或许会感兴趣。”
      “那我要看。”
      牛岛若利松开明叶,从裤袋拿出手机递给明叶,起身去将双人份招牌便当装盘。他的手机有录入明叶的指纹,平时也会随着她看SNS的粉丝留言或是其他一切社交账号的消息,只要她想,或者说有这个需要。
      手机相册存了许多年少时拍摄的相片和live图,满岛明叶一张张看过去,有自己的,也有牛岛若利的,他从前在校内参加的各种活动、代表发言、作为优秀毕业生留档的正襟危坐的正面照,又或者是穿着排球队球服的许多相片,有些是她从前在学校就看过的,有些是她从未看过的。
      滑过最后一张,画面突然一片漆黑,明叶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张灯光很昏暗的抓拍照片,相片左侧有一角相当偏的黄色灯光,她认出来是酒店,然后目光才落在被西装男人搀扶着走进酒店的女人背影上。
      这套衣服她并不陌生,毕竟她是两周前才去的奈良,穿着这套礼服参加了合作公司社长的生日宴会,她与那位女社长关系匪浅,陪她多喝了几倍就觉得不胜酒力,于是早早和经纪人管野先生回了酒店休息。
      但是这么一张照片,怎么会出现在牛岛若利的手机里?
      混迹艺能圈多年的满岛明叶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张照片的用意,将女艺人与经纪人亲密接触走进酒店的照片发给其丈夫,更何况他们还是新婚三个月,且在结婚前只见过几次面?
      “若利……”
      明叶的目光落在牛岛若利身上。
      牛岛若利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刚想伸手去抚平她轻轻皱起的眉头,余光却瞥到他手机中那张未曾删掉的相片,心中的疑惑骤然间化为了并不如何表现在脸上的慌乱和紧张,颅内一片茫然寂静,他说不出话来,于是去看明叶,但她的五官和神情也在眼前变得有些陌生,好像那张照片上不是明叶和其他的男人,而是他出轨的罪证。
      明叶根据相片保存的日期想到是上周和球队经理谈杂志拍摄的那天,或许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才让他在回家后看起来心事重重。她看了一眼男人犹豫又紧张的神色,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手机相册,没搞错吧,又不是她无意间看到了他手机里保存了性感美女的照片,他为什么一脸做错的事情的样子。
      明叶原本随意的坐姿换成了跪坐,将手机放在两人中间,抬起头看他:“那个,若利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该……问一些什么?”牛岛若利避开了她的目光,思索片刻才回答,“理性上来说我觉得管野先生扶明叶小姐回酒店休息没什么问题,但是寺岛先生似乎要我多加注意。”
      “那,你自己的感觉呢?”
      牛岛若利答的很快:“稍微有点嫉妒管野先生。”
      好厉害,若利都知道嫉妒是什么了。明叶为自己的想法苦笑了一下,才循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开启了永不熄屏的手机:“若利,我开始给你解释咯?这张照片如果论真实性的话,肯定是真的,这件礼服是我两周前出差奈良的时候带的,穿着它去参加了SL公司社长的生日宴会,那位女社长跟我的关系不错,所以多喝了两杯酒,你也知道我酒量不太好。”
      “还有一件事,虽然不算公开,但是也并不算特别私密……”明叶斟酌着用词,唯恐说出来的话对于牛岛若利来说过于超前,“管野先生不喜欢女性,他喜欢我的化妆师白川,所以日常生活里我都是把他当好姐妹来着的。”
      牛岛若利:?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似乎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表示理解并支持:“我知道了,我会保密的。”
      “虽然说着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留着这张照片没删掉,肯定也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吧,为什么刚开始就没来问我呢?是……不相信我吗?”
      “我听说婚姻中一方对另一方猜忌怀疑或许会导致对方的愤怒或是厌烦,我不希望因为这张照片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你都是哪儿听的?”
      “光来给我的书。”
      牛岛若利说着从挎包中翻出那本巴掌大的书递给明叶看,她端着无论是字体设计还是图案都无比花里胡哨的《如何捕获妻子的心》沉默了片刻,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吐槽:“你竟然还在看这样的书……”

      “在法国挑戒指的时候,光来问我对明叶小姐是否怀有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牛岛若利仍然保持着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腰板挺得很直,直视着眼中略带惊讶的明叶,“我想能快点肯定地说出我喜欢明叶小姐。”

      明叶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原本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于是牛岛若利顺着说起了他今日的旅途,满岛奶奶和他的交谈,二楼房间内的一整盒每一天都没离开过他的三年青春,以及他们曾经都走过的白鸟泽的一花一叶一春木。
      他提到那次求婚,提到第三次见面,他邀请明叶去看他的比赛,扣杀拿下最后一分后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呼啸而来,队友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紧紧抱住他,而他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的满岛明叶。
      后续是两方球员或多或少都在现场接受采访和给粉丝们签名,满岛明叶就站在排队的孩子们身后,背着的手捏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签名板,大镜框的墨镜挡住了双眼,但他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嘴角旁一粒浅浅的痣陷在酒窝边缘。
      因为身高原因,牛岛需要略微弯下腰来给他签名,签字笔划出流畅线条时,他听到女明星如泉水般的声音询问他,牛岛选手,这是她一生一次的请求,能不能和她结婚?

      牛岛说,我觉得那时你说喜欢我,或许我也对你有同样的心思才会时常念起。婚后他想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才能和满岛明叶优秀的人生以及沉重的四年相提并论,但此时此刻,牛岛若利只能遗憾地说,我依然不能完全弄懂。
      明叶静静听完,微笑着说道果然如此,指的是她祖母对牛岛若利说起的话。她关掉手机挪到一旁,膝行至牛岛身前,挺直腰板张开双臂拥抱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说若利就是若利的样子就好,所有一切感情,她都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到感受到,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从一开始对满岛明叶来说,能看着他就已经令人十分满足的事情了。

      那张照片不出所料在几日后便被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地刊登某家艺能新闻,明叶早有预感,提前和私人法务顾问商量好了对策,时刻关注着这件事的后续的同时尽可能全心全意地投入新剧的拍摄之中。
      这位法务顾问手段了得,没出几周那家出版社在官方号刊登了公开道歉,澄清与奈绪小姐有关的那则新闻属于谣言诬告,并赔偿相当金额的费用。

      入夏前牛岛若利在训练时脚踝受伤,已经在家养了半个月,医生说只是小伤,对他的职业生涯印象几乎微乎其微,但夏季联赛估计是无缘了。绵长的雨季开始,他被容许参加训练的那天依然遥远得不可触摸,在家长草了许多天,依然是看书练字撸猫,日常做一些不需要用到腿的力量训练,偶尔会静坐冥想。
      满岛明叶在剧组连轴转,偶尔回家一趟,大部分时间都直接睡在剧组。牛岛若利又开始感觉家中冷清,明明在她入住之前都没有这样觉得独居生活有何不妥,但他很少打扰她,有时听到消息提示音,发觉是推送广告或是垃圾消息时又会盯着置顶联系人发一会呆。
      过了生日就是二十九岁,这段闲置的时间内他思考了很多事,想的最多的是什么时候能回去训练以及什么时候能明白喜欢的感觉,其次是否要考虑再转向国外的球队和是否需要预备要一个孩子。他清楚两人都不应该、也不会为了对方的事业而妥协,两人的工作性质都是一年在东京都待不上几个月,最初相亲时也认为这对双方都是一个不错的条件,现在却觉得如果暂居国外时常无法和明叶见面,心里空落的感觉会越来越明显。至于孩子——明叶才二十五岁,事业正在上升期,他们连婚礼都忙得没时间补办,也不应该在短时间内就要孩子。
      牛岛动手打扫房子时又看到了他从宫城县带回来的深蓝色围巾和穿了一根细绳的纽扣。围巾是明叶修学旅行去西藏时戴的那条,已经透着老旧的颜色,到处都是冒出来的线头,但实际上,牛岛若利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毕业典礼后忘记取走的围巾,和那枚提前取下来的距离心脏最近的纽扣一同放在排球部的更衣柜里。
      后来被眼尖的白布贤二郎认出并收了起来,他却早就忘了这件事,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怎么流转到满岛明叶手上的。他开始猜想,明叶高中时和排球部的女经理是同桌,关系匪浅,或许那位学妹在十年前就比他更早地被明叶分享了心中的感情,她会将排球部的合影拿给明叶看,去帮她询问那些后辈有关于他的事迹,又或者曾经陪着她来看过他的比赛。

      或者高中时代的奈绪小姐还没火到穿着高中制式校服不施粉黛地走在路上就会被人认出来的程度,她也曾向他要过签名,用那一双宛若藏了星辰的双眼看着他,在他尚未在联盟中打出名头的时候,又或许是他已经小有名气的时候。

      或者又或者,他曾经和明叶擦肩而过。

      允许适当做一些活动的时候已经开始入秋,于是每日中午做好午餐放在保温盒里带去片场探班成了牛岛若利的主要活动。
      满岛明叶很意外,整个剧组也很意外,但还是欢迎牛岛若利的到来,陪她吃过饭后就静静坐在角落看她演戏。或许一开始谁都认为她踩着高跟鞋都没有一米七的身高会更适合圆脸杏眸的可爱型主役,但牛岛若利就是知道,谁看过她冷着脸挑着眼看镜头时都会沦陷。剧内的妆造和她平时作为平面模特时差不多,都是极近豪奢华贵的黑色系为主,牛岛若利开始发呆,为他身披月色福祉的黑珍珠寻找着除了漂亮以外更合适的形容词,如夏天稍晚的风,如山林忽早的雨,是哀婉的阳春乐,是工笔不及描写的任人物,热烈,张扬,远离贫瘠。
      牛岛想到——为什么偏偏是他。

      拍摄杂志封面赶在了新剧杀青之后,一桩工作接着一桩,但满岛明叶脸上带着的笑容依然温柔而明媚,坐在休息室上妆时她还在用小号刷着和牛岛若利有关的话题,白川里里外外明嘲暗讽她多少别整天扑在工作上,多休息休息省的黑眼圈都快要遮不住,和她吵上几句后又去拜托若利君晚上务必好好盯着她早点睡觉。
      牛岛若利无比正经严肃地点头,然后跟着化妆师去换西装。他的妆造所花费的时间远比妻子短,被折腾完后他便坐回原位看着明叶,握着她的手陪她说话。
      明叶是头一次和他一同拍摄,情绪似乎很高涨,妆后就是服装,起身时腿却猛地软了一下,被牛岛若利手疾眼快地拽了一把。头晕目眩的几秒钟过去,明叶眯了眯眼,慢吞吞地说坏了,这下真得乖乖摄入点糖分了。

      只能说不愧是目前最热门的时尚杂志,不仅现场布景和模特造型贴合人物和主题,连动作指导都如此犀利火辣。彼时牛岛坐在椅子上,手搂着明叶的腰,而明叶背对着镜头,膝盖正磕在他□□仅有那一些的椅面上,另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深红的唇彩热辣地斜飞出去一道,在黑色卷发的欲遮欲掩下像是一抹模糊的微笑。
      满岛明叶有些庆幸牛岛若利的迟钝,或者说是反射弧过长,起码他没有旁人第一次参与拍摄的紧张和僵硬,只是按照主编的要求沉着脸看着镜头。
      反而是她因为两人咫尺之间的距离而略微感到有些脸热。
      或许是主编知道她怕冷,室内的暖气开的太足,满岛明叶不知道自己的脸颊有没有泛着一层粉,不过眼眶确实被略高的体温熏得有些乏累。
      又接连摆了几个动作,摄影机按下快门的声音变得渺远起来,明叶听到主编笑着称赞一声辛苦,刚准备回找管野先生要水杯润一润干涩的喉咙,迈出去的第一步就好像没踩稳,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牛岛若利,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眯着眼睛昏了过去。
      原本还在看相机的现场乱作一团,主编拿出手机去外头打急救电话,管野扯了包里的毛毯平铺在长椅上,让牛岛若利将人抱过去,他的手垫在明叶后脑,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有些烫,像是发烧了。

      为妻子卸妆换衣服擦身体这件事,牛岛若利还做得有些笨拙,他平日总是期望能为球施加强劲的力道和强烈的旋转,却始终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同他有着相当体型差的满岛明叶。
      牛岛若利一夜未睡,看着明叶挂的几瓶点滴,清晨时渡了两口水给她润有些发干的嘴唇,开始了比独自在家中休养更漫长的时间。
      医生说明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过劳加换季感冒,热度是很高,不过退下去了就没问题,但还是建议住院休息几天,回去之后也要好好调养,他每隔几个月就能看到某位大红大紫的艺人因为过劳被送进来。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医生笑眯眯地来晨检,见他有些疲惫的脸色,提醒他也要好好休息,虽然身体力壮的,但也别等老婆醒了自己就倒了,又开始说很少有这样英年早婚的女艺人,看来他真是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丈夫。
      牛岛礼貌地送走医生,交握着双手看了会终于停止输液的明叶,打算躺在陪护的折叠床上休息一会。

      迟钝——是高中时期天童觉对他最多的评价。
      牛岛若利心知肚明这一点,但他好像天生对情绪不敏感,于是便可以在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家族内隔绝悲伤。他的父亲是入赘夫婿,在他四五岁的时候低声下气地央求着母亲和外祖母不要纠正他的左撇子,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听她们安排,那时他趴在父亲身边握着颜料笔画画,画晴日蓝天白云,父亲低身握住他的左手,言辞恳切面色悲切,牛岛似懂非懂地看了父亲一眼,读不懂这一切。
      后来矛盾避无可避地发生,父亲最后还是和母亲离婚,离开牛岛家,没有带走牛岛家的一分一毫,也没有带走他。父亲皱着眉朝他轻声道歉,母亲在捂着脸哭骂,牛岛若利还未意识到从此以后家就被劈成两半,他就再也见不到父亲,那之后过了很多年,深刻的悲哀也没有如同小说里讲的那般迟了几年到来,他还是内心平静地打着排球,并深信只要能够沿着这条路一直攀登,他的父亲总会看见的。

      原本或许是可以隔绝一切的。

      仅有几次明叶回家的夜晚,他们如同往常一般各占床的左右两边,熄灯之前在说话,熄灯之后她依然打算再多说点话,聊着聊着,牛岛若利提到他觉得明叶对他的情感就像是一场孤注一掷且没有回报的投资,明叶在黑暗里笑着说他的存在就是回报,她说你能明白吗若利,很少有光是看一眼就能让她感到满足的人,她从前也不相信这些,但在高中入学那会第一次看见他的照片时就明白了。
      满岛明叶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将自己打扮的很漂亮,拍下很多漂亮的照片,体验很多不一样的角色,但偶尔也会觉得累。年少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她累了就会看看牛岛若利,看他训练的样子、看他做家事、看他看书,有时候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他躺在床上闭目休息也会让她产生满足感。

      牛岛若利不擅长体会感情,也不擅长表达感情。我喜欢你。他其实很少在满岛明叶口中听到这个词,虽然时常提醒他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才好,但双方之间很少提到感情之类的事情,在说出口前先拥抱或是接吻或是做些更加激烈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这样很好,能够掩盖他无法表达的短板。但许许多多的一切都在深刻地提醒他,满岛明叶对他的喜欢,或者说是爱相当直白,也相当热烈,他不由得在心中产生几分欢喜。那么——

      他究竟为什么会感觉喜悦?

      听到袖管和被褥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动静,牛岛若利躺不住了,他掀开薄毯坐起来,侧头看着睫毛微颤的明叶,在她快睁眼时伸手盖在她双眼上,说天光刺目,让她缓一缓再睁开眼。
      过了几秒,满岛明叶埋着输液管的手摸上他的手,指尖还是冰凉的,看起来也有些浮肿,毕竟是打了整整一大瓶营养液进去。她将他的手拉下来,还是弯着眼睛冲他笑,黑眸很明亮。
      牛岛问:“感觉怎么样?”
      满岛明叶安静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自己因为嗓子干疼说不出话来。牛岛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怕她昏了一晚上手上没力气,托着杯底看她自己扶着杯身喝了一大半,又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最后才一本正经地坐回凳子上,说他有事情要跟她说。

      喜欢——牛岛沉默了一会,才再开口,我想了很久,我很早就喜欢明叶小姐,但我潜意识里似乎在抗拒这个答案,现在已经想清楚了,我也喜欢明叶小姐。

      牛岛顿了顿,见明叶一副没什么反应的表情,又补了一句。

      明叶,我喜欢你。

      太突然了。
      满岛明叶下意识去摸手机,脑子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问他能不能吧刚才那句话再录一遍给她听。
      牛岛若利原本以为她会哭,但没有,明叶依然抿着嘴笑,手指僵硬地按开手机备忘录,刚呼出底部键盘,垂眸准备去打字,干涩的眼球略微转动了一下,一滴眼泪顺着脸滑落,砸在屏幕上。
      明叶愣了一下,拇指颤抖且僵硬地缓慢打出几个字,然后将屏幕怼到牛岛若利面前。她说她早就知道了,等这句话等了好久,能不能录在她手机里,那样工作的时候也可以听一百遍。

      牛岛若利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伸手去摸她的眼泪。
      明明她想听多少遍他都是可以讲给她听的。

      其实那晚明叶谈论完牛岛若利对满岛明叶的意义之后,牛岛说可是她喜欢他,但他无法做出任何肯定的回应,所以她不清楚喜欢的人到底喜不喜欢自己,难道这样不会难过吗?
      当时满岛明叶说当然会啊,看到那张照片的晚上他都没多理她,她隔天在拍摄现场唉声叹气了好久。
      可是现在不会了,满岛明叶会笑着说,这不是有结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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