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双子》今日份快乐因子

2、第二章

　　雨声渐缓，淅沥如丝，在屋檐织下密密的珠帘，天光逐渐亮起来，潭边石藓与灌木泛出油润的绿色。

　　足袋擦过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稳健的足音，常人听来几不可闻，规矩之中又透出几分少女的轻盈，转过回廊，露出侍女穿着茶屋辻纹样和服的纤细身影，色调清雅，她小步上前，衣物悉索，跪坐屈身行了个完整的礼。

　　“药子。”五条茜没有回头，却早已知道是谁，六眼会将周围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吸纳，她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覆落，落雪无声，雨幕下，纤白手心飘落一枚紫色的花瓣，“有什么事吗？”

　　药子维持着垂首的姿势，露出柔顺的后颈，千年传承的礼仪一丝不苟：“茜大人，方才前面大长老院里派人来，说要请您过去，结果不小心惊扰了悟大人。他现在很生气。”

　　怜子听来微觉讶异。

　　谁能够惊到悟大人？

　　她明白过来，约莫是悟大人实在很讨厌长老身边的人吧。

　　“哥哥？”事关兄长，茜沉寂的表象有了一丝松动，她微侧首，透明的雨丝擦着雪一样的眼睫坠落，如同撞进一片无穷无尽的蓝色光海里，非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哥哥不是在午睡吗？”

　　“是，悟大人说外面的人很吵，他被吵醒了。”

　　-

　　五条悟很生气。

　　他赤足站在缘侧上，穿着蜻蜓纹的和服，目视着阶下的人，雪白稚嫩的脸一片冷凝。

　　六眼足以造就最强大的术士，但会对使用者的身心造成极大负担，他需要休息，在熟悉安心的环境，本不至于如此敏感。

　　然而——

　　烂橘子。

　　他心想，不死心的烂橘子。

　　五条悟早慧，天生反骨，四岁起就不再把那些试图弹压掌控他的长老放在眼里，但他又并非真正不知人情冷暖，为了保护他、培养他，五条家族上下殚精竭虑、牺牲良多。生命如此脆弱，这是他的家族，他领情。他不赞同那些长老们的理念、做法，但说到底，一切又都是为了五条的利益，起码对待他，没有半分可指摘之处。

　　所以，他会表现出自己特有的宽容，允许他们唱反调，允许他们的存在。

　　等他长大了，再把他们踢下去。

　　但——

　　是人，就会有逆鳞，五条悟也有不容染指的宝物，他的妹妹茜，是他要守护的半身，任何人都不能够伤害。

　　茜很弱小，悟知道，空有浩瀚的咒力却无法使用。如果她没有六眼，或许可以平安的过完一生，可她不但拥有六眼，还是他的孪生妹妹，这样昭然亲缘关系就像一个靶子，咒术意义上的双生子是一人，灵魂上的联系远比血脉更强烈，所以她的存在必须是秘密，因为一旦暴露，所有想要暗杀五条悟的人都会以她为突破口。

　　五条悟以一己之力打破了平衡，自他诞生后，咒术师一派有了上限，咒灵也跟着活跃了起来，不但数量增多，强度也逐渐增长，原先一级咒灵少有，可如今开始出现特级咒灵，术士一方势微，伤亡不断，同时，御三家的禅院和加茂两家以及总监会也害怕未来咒术界成为他的一言堂。

　　为着不同的理由，针对六眼的暗杀几乎从未断过。

　　他的咒力和精力尚不足以支撑无下限不间断地展开，他需要环境安全成长，直到成为最强的那天，五条家在这方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也是如此，五条悟和家族的关系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咒术界中，双子是不祥的象征，代表着弱小，因为有两人平分了原本属于一人的天赋。这是五条家的遗憾，茜拥有无限的咒力，悟拥有家传的术式，如果两人融合，会造就此世最为年幼、最强中的最强。

　　可惜，没有如果。

　　只有双子中的一人死去，平分的天赋才会被归还。

　　如此荒谬，五条悟当然不能够接受！

　　五条家的族人再蠢，也不敢在双生子面前透露这个想法，可是他有六眼，能够察觉最细微和本质的信息，行为、血液、心跳、眼神、咒力流动，揭开成年人的自以为是和沾沾自喜，轻易就能看透内里的自私和肮脏。

　　在四岁以前，双子被平等奉养，地位特殊，五条茜尚且被抱有期待，后来，五条悟觉醒了家传术式，茜的大部分咒力被禁锢，形同无物，两人之间才逐渐显现出了差距。

　　在咒术界有体质特殊的女性，无法使用自身庞大的咒力，但她们卓绝的天赋往往会被子女继承，被称为“最佳母体”。

　　这样的女性，在世家大族之间，价值很高。

　　五条茜是五条悟的弱点，不能为外界知晓。她的存在利远大于弊，但若活着，为家族诞下强大的子嗣，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代六眼。

　　也算一桩幸事。

　　茜才六岁，但她的使用价值，在长老们的种种设想中，早已最大化了。

　　这是最让五条悟感到恶心的一点。

　　他永远无法与自己的家族和解。

　　六眼神子高高在上，没有任何温度的、冷静透彻的苍瞳，非人的异质感，如神明高坐在云端，俯视脚下蝼蚁般的众生，此刻带上了毫不遮掩的憎恶情绪，其势更如深渊雷霆，衣摆无风自动，刺入骨髓的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直面神子怒气的三名仆从战战兢兢跪在白石子铺就的地面上，汗如雨下。

　　他们甚至缺乏辩解的勇气。

　　五条悟声音很冷，“有什么事，让那个人直接过来就好了，还是说，这个家里，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的吗？”

　　茜无法自保，很少踏出居住的院落，这是倾尽全族之力打造的、用来奉养神子最为安全的地方，什么事情要大费周章请她出门？

　　无非是想瞒着他罢了。

　　他嘴角微撇，露出嘲讽冷漠的神情时，神态格外像个大人。

　　“不、不敢欺瞒悟大人。”仆从头更低了一点，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凉的地面，为首的女仆人到中年，本家出身，颇有几分体面，忍着压力道，“是这次的任务，出了差错，五条家的术士在外遭遇了特级咒胎，情况危急，大长老想要请茜大人过去使用反转术式。”

　　“特级？咒胎？”

　　“是。原本根据‘窗’的信息，只是个一级咒灵，可我们的人到了那边才发现，咒力量可怖，是个正在孵化的特级咒胎，且已经具备了生得领域。”

　　“当时想要退出已经来不及，只能直面特级咒胎，因而受了很重的伤。”

　　有能力在杀死一个特级后活着回来，哪怕只是尚未孵化的咒胎，也足见实力不俗，在五条悟成人之前，这样的人才就是五条家的精锐和支柱，很值得大长老尽心尽力为他医治。

　　五条悟不怀疑那个咒胎已经死了，领域几乎不可能从内部打破，想要挣脱逃生，要么展开领域对抗，要么杀死领域的主人。咒术界青黄不接已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能开领域的特级咒术师了。

　　就如同反转术式一样。仅仅作为五条悟孪生妹妹的茜，是一个不定时会引爆的炸弹，可领悟了反转术式的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五条家的珍宝。

　　同时定有一部分人惋惜，如若继承了无下限的人是茜，如若不是作为双生子出生，该有多好。

　　她很聪慧，也很柔顺。

　　良久的静默，五条悟没有说话，松涛阵阵，枯石山水，庭园清凉寂寥的雨景映在他眼底，空旷宛如宛如天空无尽的延伸，眼睫霜白，窥不见一丝人性化的情绪，空泛的透明感。

　　此刻的他，像极了神明，无悲无喜，好像只是偶然降临这世间一般。

　　转身回屋前，五条悟问，“那个族人，叫什么名字？”

　　“流，五条流。”

　　“知道了。”他漠然道，“你们自己去找茜吧。”

　　那些人不禁把头低得更低，轻轻颤抖了起来。

　　五条悟没有不快，但也说不上高兴，撂下这句话后，转身仍是一副冷淡的神情，这副波澜不惊的表象直到他看到袄门后的人才被打破。

　　是茜站在那里。

　　和纸上绘有海浪浮世绘的图案，两侧侍女跪坐着，帮她拉开门。她穿着鲜妍的和服，长袖垂落，束绣有飞鹤、金松和粉色浪涛的织锦腰带，一头丝缎般的白发垂坠在颈侧，在雨天昏暗的和室内，竟像是月光照了进来，泛着粼粼的光，肌肤白得隐隐透明。

　　五条悟不知道茜不爱笑，因为面对他，茜总是在微微笑着，刘海下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浓长睫毛和湛蓝眼睛，轮廓更加秀丽，天生的美人脸，笑时眼睛会弯起来，有细碎的光，宛若繁星沉降。

　　他喜欢茜的笑容，舍不得冷着脸对她。

　　五条悟对待茜更加热情，完全忘记了方才还有几分郁闷，扬起笑脸主动迎上去，等发现女孩视线望向了门外，脸颊就鼓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啊？茜（あかね）。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格门大开，大长老院来的侍女相携站在伞下，和服膝上沾满了污色水渍，那是与怜子身上相似的茶屋辻纹样，布料柔软，绘有清雅的水纹和四季花卉，彰显大家族的底蕴，但姿态不复平日的从容高雅，反而显得十分狼狈。

　　待看到茜的姿影，又再次俯身行礼，恭敬严谨的态度与敬奉内亲王无异，自然，五条悟就是那个实权天皇了。

　　她们没有进来，缘侧的地板一日要擦拭几次，月前新打过蜡，显得乌亮、不染尘埃，怕弄脏了，又要惹得神子大人生气。

　　五条悟孩子脾气，情绪写在脸上，平时总冷着面孔，但在对待喜欢或者感兴趣人和事时，就会露出很可爱的一面。在他看来，世界上还会有比茜更重要的人吗？没有了。他们可是双子，是彼此的半身，咒术师在这方面的感觉远比普通人更为强烈，他相信妹妹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居然，他都到茜面前了，茜也没有对他笑。

　　外面的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狼狈好笑了一点，和平时反差大了点吗？

　　五条悟不高兴了，他要闹了，他提高音量，“茜。”

　　“哥哥（おにいちゃん）。”五条茜收回视线，又软又甜的声音，让悟嘴角上扬，很快就没脾气了。她手里捏着一枝紫色桔梗，枝茎纤细，点点雨露附在纤薄的花瓣上，晶莹鲜艳，宛如采就一抹虹彩，细细的手指也很娇嫩柔软，明丽色彩映衬着，瞧上去分外美丽，她将花递给自己的兄长，“这个给你。”

　　“送给我的吗？”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高兴地接过来，“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花开在庭院里，雨雾中很好看，我想哥哥看到，也会高兴吧。”

　　许是在外面呆久了，她的手很凉，凝白色，就像秋草上的露水那样，不似五条悟，瞧着很冷的肌肤，摸上去却是温热的。

　　“你的手好冷啊，茜！你去外面吹风了吗？”五条悟大叫起来，反手抓住她，皱起眉头，神色严肃起来。

　　女孩眨眼，歪了歪头。

　　她这个动作实在可爱，细软密直的发丝顺着一侧滑下去，光洁瓷白的肌肤，相貌比人偶还要精致，甚至还有几分呆萌。

　　“不要装傻啊，茜，不是说换季要小心，不能着凉吗？”悟把她的手捂在手心，出于种种原因，他总认为自己妹妹身体柔弱，亟待人保护，他也很乐意扮演保护者的角色，这让他感到满足与自豪，现下他就像家长一样道，“快去换身衣服。”

　　他呼唤着熟悉侍女的名字，“怜子！”

　　怜子一直跪在拉门边，沉默而规矩，一樽美观的雅蓝盆景般，听得呼唤，她膝行上前，适时对茜道，“我先带您去沐浴吧，茜大人。”

　　不待茜回答，五条悟就把她推到怜子怀里，催促道，“快去快去，现在就去，有什么事一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