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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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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溯长这么大头一回发现,陈风的嘴也太严了吧!无论她问什么、怎么问,陈风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肯多说一句。
她起初先是假装好学地问:“爹爹,我们断空派在外有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的敌人呀?”还没问完就被陈风敲了敲脑壳,让她滚去修炼。
“断空派素来热爱和平、与人为善,哪来的敌人?!”这是陈风的原话。
后来她又刻意在陈风面前露出自己那晚画下的图案,陈风注意到,眯了眯眼,问:“这你画的?”
陈溯点点头,期待地看着父亲。
没想到陈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必须得承认,有些事情就像修炼,的确存在天分一说。”
“……”陈溯小脸一黑,扔下麻纸就走。
从她爹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陈溯忧郁又着急,现在离那件事发生只剩下两天时间,可她依然毫无头绪。
喻千苍那边也不知怎样了。
她愁眉苦脸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一个没留意,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陈溯吃痛捂住鼻子,一道温柔的声音飘下来,问:“没事吧?”
来人是陈风的亲传弟子骆元青,作为陈溯和荆如雪等人的大师兄,经常带着她们一起修炼,与陈溯关系挺好。
骆元青目光关切,问:“痛吗?抱歉,我刚才正在想事情,没看见你。”
陈溯摆了摆手:“对不起啊骆师兄,是我走路没看路。”
说这话时陈溯正抬眼看骆元青,忽地想起那天晚上,骆元青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留在门派里的精英弟子,发现遇袭后最先做出反应。
陈溯跟着喻千苍逃跑时,在蛟池边看见了骆元青的尸身,想来他当时是想唤出在断空派借宿的蛟来帮忙,但是没想到……
唉。陈溯愈发难过,不愿再细想。
“怎么了?”骆元青弯腰来看陈溯的表情,“不开心吗?”
陈溯摇摇头,犹豫着要不要将两天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告诉骆元青。
骆师兄一向谨慎,又是门派里少数会将她说的每句话认真对待的,万一他当了真,跑去和父亲长老们说,到时她又该如何解释?
罢了,先去和喻千苍商量一下好了。
陈溯已经下意识地将喻千苍当成了这件事情的领导者。
但修饰一下,听听骆师兄的意见也是好的嘛。陈溯这么想着,说:“昨夜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门派里许多人都……都死去了。”
骆元青面色严肃起来:“为何?”
“也许是因为那只蛟吧……”陈溯随口说道,“它要渡劫化龙,引来雷劫,把结界给劈烂了。”
“我是问,你为何会做噩梦?”骆元青耐心听完她的话,才说,“是最近修炼的课业太过繁重么?”
陈溯感到一股暖流漫过心底,她看向骆元青,这名可靠的大师兄生得一双丹凤眼,暮春时节,和煦暖风吹过,仿佛桃花杏花都落进了他春水般温和的眼里。
骆元青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忽然问:“陈溯,你为何修炼?”
陈溯也想知道为何,毕竟按她的资质,要不是有个掌门父亲,估计现在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能有进断空派修行的机会?
但当着骆元青的面,陈溯还是想表现得稍好一点,于是她思考了一会儿,挑着父亲喜欢的答案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类的?”
骆元青听了她这明显不真心的答复,只是笑笑,片刻后抬手,隔空点了点她的胸口,道:“这是师尊会喜欢的答案吧?可我却觉得,一个人修行,更重要的,是修炼自己的心。”
“我们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贪、嗔、痴,因七情六欲,因妄执缠身,终日挣扎不可脱。”骆元青说着,闭上眼,从自己心口引出一道银色辉光,绕在指尖,如恬静的月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而我们修炼,正是为了摆脱欲念、摆脱俗世纷扰,以己身之力感应自然。”他以食指引领着那道心神,在半空画了个小圈,陈溯顿时感觉心情平静了许多。骆元青继续道:“明月、清风、山间松林,世间万物,何不可托?”
“到了那时,就算身死,又有何所惧呢?”骆元青说完,又一挥手,那道银光便闪烁着飞向远处,化作光之齑粉,消散在冥冥苍穹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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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溯与骆元青道别后,对他那番话似懂非懂,沉思着朝房间走去。
路上恰好遇到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在演武场集中修炼,陈溯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看着。
他们还没到拥有专属法器的年龄,个个手持普通的银剑,跟着前排的师兄师姐,一招一式练得板正。
这些小萝卜头,到了三月十二,都会死吗?可他们还那么年轻,最小的才十一岁,连树都没爬过。
这样的想法迅速攫取了陈溯的全部心神,一股不可抵挡的悲伤从心底冒了出来,就好像胸口开了个大洞,灌进山巅常年吹拂着的、呜呜的冷风。
“小师姐!”有弟子转身时瞧见她,欣喜地叫出声,“你来看我们吗?”
这清脆的一声令陈溯的心情愈发苦涩,她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说:“我是来监督你们的!”
“小师姐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来监督我们呢?”另一名弟子笑道。
他们和陈溯向来没大没小,是平日里经常一起玩、一起去膳房偷东西吃的交情。而且无论他们怎么开玩笑,陈溯都不会生气,最多假装生气地同他们打打闹闹,不像其他师兄师姐,总端着前辈的架子,一点也不好玩。
陈溯“哼”了一声,故意扭头不理他们,脸上表情再也坚持不住,嘴角向下撇着,努力呼吸平复心情。
“陈溯!”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穿越演武场,落进陈溯耳中。
是喻千苍。
一个时辰前,喻千苍来储霞峰找陈溯,人没找到,还被有急事要下山的师兄叫住,拜托他替自己指导一下师弟师妹的功课。喻千苍原本不想答应,但在拒绝之前,师兄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喻千苍一直想着脱身的办法,但奈何师弟师妹一直围着他不让他走,心里的烦躁到顶峰时,正好在演武场边看见了那个自己要找的人。
她茫茫然站着,脸色难看得要命,还非要和其他人假意说笑,喻千苍看了更烦,脑子一热,索性直接叫住了她。
门派里一直流传着关于喻千苍和陈溯的谣言,喻千苍这一声,直接让众人炸开了锅。
和他一起带后辈修炼的几个同期纷纷笑道:“哇,终于不藏着掖着了么?”
喻千苍狠狠甩去一个眼刀,没理他们,快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起怔愣的陈溯就往无人处走。
陈溯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直到储霞峰的瀑布边缘,正值平日午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不远处水声淙淙,喻千苍随手布了个消音结界,世界霎时安静。
他看了看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圆球,圆球外层镂空,内里有座小巧精致的圆柱形建筑,模糊能看出门派藏经阁的影子。
“这是藏经阁的钥匙。”虽然有消音结界,但喻千苍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他说完,却没等到任何回应。
陈溯还在看着演武场的方向出神。
喻千苍眉头又皱起来了,要是有得选,他是真不想和这大小姐一起行动,太低效太拖后腿了。
“你听见了吗?”喻千苍忍不住出声,“消音结界没把你也给隔在外面吧?”
“再过两天,”陈溯突然出声,“那些人都会死吗?”
演武场上,认真修炼的、见缝插针偷懒的、和同伴拿着剑打闹的,还有面上严肃、背过身时却累得撅起嘴的师姐,不苟言笑的师兄……
“死亡”离这些人,明明还有好远好远的距离呢。
喻千苍听完,同样沉默了。
他循着陈溯的视线看向远处,心里那“拯救门派”的责任感下,生出几分无力的痛苦。
明天,后天,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凭他们两个,真的能救整个门派吗?
“不会的。”喻千苍说。
他闭眼,再睁眼,将一切杂念从脑中摒除出去,掰正陈溯的肩膀,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重复道:“不会的。”
他不再留出任何忧虑的空闲,直言道:“我今晚要去一趟藏经阁,看看里面有没有那个图案的线索,你要一起去吗?”
陈溯被他强行带出压抑情绪,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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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空派千余年的历史,上下大小事宜,全堆积在藏经阁中,光阴与厚重的尘埃混作一体,想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找一件记载,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更别说他们趁着夜深露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辰偷溜进来,只能靠指尖燃起的豆大火光照明,两个时辰过去,陈溯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瞎了。
喻千苍同样不好过。两人同时抬头,眨了眨通红微肿的双眼,看着对方愣了一会儿,眼中都写满生无可恋的情绪。
还是喻千苍率先回神,随手拿起一本书,撕下一角,再撕成两份,分别传入些许灵力,小纸片瞬间在他掌心立了起来,崎岖的边缘如同两脚,其中一只颤巍巍朝陈溯走了过去。
陈溯看看他,又看看小纸片,后者有些艰难地爬上了她的膝头。
“我已将一缕心神注入其中,你带着它去顶上,从建派之初找起。”喻千苍说,“我留在下面,从现在往前找。有什么事就弹一下它。”
喻千苍轻轻弹了下留在自己身边的那小纸片,另一只立马抖了抖。
分神术,这可是高阶弟子才有机会接触的法术诶!陈溯简直惊呆了,伸手摸了摸自己膝盖上那枚纸片,于是喻千苍手上那只,瞬间如同波浪般动了两下。
“你也太厉害了吧!”陈溯此刻已经忘了往日与喻千苍的嫌隙,衷心钦佩道。
喻千苍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道:“行了,快找吧。”
陈溯便捧着那小纸片,屁颠颠沿着楼梯跑到最顶上去了。
越上面的书灰尘就积得越厚,陈溯一边翻书一边咳嗽,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把这辈子、下辈子和下下辈子该看的书都翻了个遍,却还是毫无头绪。
第一缕天光沿着狭窄的窗缝照进来时,陈溯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骨头嘎吱作响。
太累了,也不知道喻千苍那边怎么样了。
小纸片乖乖待在一旁,一晚上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
陈溯揉了揉眼睛,踮脚取下一本装帧得松松垮垮、像是要随时散架的书,一页页滑动翻开,书页间噗噗泄出许多灰尘。
她扣着书页的拇指愈发用力,冷不防地,某个熟悉的图案闯入眼中。
她立即抖擞精神,站起身,往回翻到那一页,当再次看见那个椭圆的、周围似有火焰的图案时,她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但陈溯随即失望地发现,那页被人撕掉了大半,只剩这一个图案,孤零零地嵌在书中;而前后几页,也都是些不相干的章节。
不过这仍是个重大发现,陈溯立即拈起地上的纸片弹了弹,等待一阵,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是他太认真了没注意到?陈溯这么想着,捧着这破破烂烂如废纸一般的书,朝楼下走去。
在走到四层时,陈溯听见深处传来翻书的响动,没多想,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她脚步一顿。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出于身体本能、自发地对层层书架后面的事物感到恐惧一般,在藏经阁内弥漫着的淡淡霉味之中,陈溯总觉得,还有某种不祥的、令人反胃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地,朝她逸散而来。
“喻千苍?”她控制着音量,喊道,“喻千苍,你在吗?”
无人回答。
陈溯又向前走了一步,脚尖忽地传来濡湿之感,她轻轻蹙眉,低头看去。
——殷红的鲜血,从书架后,如无数条阴狠的蛇,蜿蜒着漫了过来。
陈溯头皮发麻,不敢去细想书架后发生了什么,扔下手中的书就沿着血向前跑。无数书架的影子从她眼前飞速掠过,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被喻千苍拉着在竹林里潜藏逃跑、充满着血腥气味的晚上。
藏经阁太大,一层便抵得上两个大殿宽阔。她跑了许久,终于,在临近末尾的书架间,看见了噩梦般的场景。
——喻千苍蜷在地上,捂着脖子,血从他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涌出。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因失血过多而狼狈地抽搐着,他的双眼已有些涣散,沾满血的双唇不断开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溯连尖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腿一软,扑过去跪在他身前,双手颤抖着想要帮他捂住伤口:“我、我要、怎……你、你怎么样?对不起喻千苍,对不起对不起,你看着我!”
眼泪滴在血泊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要怎么做?我、我去帮你叫人,好吗?”陈溯脑子如一团浆糊般混沌不堪,她哽咽着,手足无措地去碰他的手,触及一片冰凉,却被喻千苍以微弱的力气推开,“我不动了对不起,我该怎么做……你坚持一下好吗?求你、求你!”
陈溯不断回忆曾经学过的那一丁点医术,给喻千苍传灵力、传真气,可喻千苍的血却越流越多,逐渐地,浸湿了她身下的襦裙。
“快……走!”
喻千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间磨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陈溯浑身战栗不停,想弯下腰去听,下一刻,她的胸口一凉。
滴答、滴答。
陈溯动作滞了半晌,而后慢慢地,低下头去。
那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的剑尖,穿透她的身体,令鲜血沿着刃边,如屋檐垂下的雨帘,滴落在喻千苍的身上。
陈溯看着剑身上倒映出的那团模糊黑影,尚未将它与其他什么联系起来,那柄剑便被猛力抽了回去。
鲜血登时四溅,陈溯望向喻千苍,嘴唇轻启,旋即,整个人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