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与奴》猫鳞

11、曾经

　　“小姐最后还是嫁给了少年郎？”在沉默中，禹疆问出了心中所想。这个故事，他从前不曾听过，可听明芳说起却莫名觉得熟悉。

　　仿佛在哪里无意中看过般。

　　明芳轻轻颔首，声音略显沉闷：“嗯，嫁了。”

　　“就像五年前他们说的，小姐嫁去了奉安，成了少年郎的妻。少年郎如愿以偿，十分开心，对小姐也是极好，一切就像之前那般欢快，可小姐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回不去的。小姐没有问过少年郎他的正妻到底是如何死的，她不敢问，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可这件事就像一块疙瘩，一直藏在小姐心里面，慢慢发芽。”

　　“奉安很大，明明那么繁华似锦，小姐却觉得自己像一只燕，永远被困在了这座城，这数不尽门户的宅院里，纵使少年郎对她再好，小姐都开心不起来，一日两日的，小姐慢慢就病了。少年郎却越来越忙，他忙着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眼里开始装满了权利与欲望，就像那熊熊燃烧的焰火，再也看不见其他，慢慢的他连家都很少回了。”

　　“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小姐生了一个女儿，少年郎如获至宝，抱着女儿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那一刻小姐看着这样的少年郎，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一段短暂的时光里，算是他们成婚以来为数不多的美好。少年郎很喜欢他这个女儿，去哪都带着这个女儿。有一次宫中赴宴，小姐带着小女儿去了，小女儿生的粉雕玉琢，就算在宫中也活泼可爱，惹人欢喜，宫里的娘娘瞧见了，就说此女观之，福缘深厚，福星高照，将来若能入宫门，定是不凡……”明芳说到这，一双眸陡然生出几分寒意，淡淡道：“若是让我知道，这种害人不浅的话是从哪位娘娘口中说出来的，我定当场扇她一掌。”

　　故事听到这，禹疆心里已然清楚明了，明芳口中的小姐与少年郎便是明芳的爹娘，而其中的小女儿便是明芳自己了。他曾探查过明芳，所以知道这些隐秘，自明芳的生母兰夫人去后，这些事就成了明府上下的禁忌，也是明芳心里的伤。

　　只是，她为何要对他说起这些事。
　　禹疆心里升出几分警惕。

　　明芳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就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太闷了，想与人说说话，解解闷子。这些过往她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起，纵然是明虎，她也很少提起。

　　“就因为那娘娘一句话，少年郎的心里开始升出了一个念头，一个从未妄想过的念头——他想要他的小女儿做皇后。一个皇后，能繁衍一个家族上百年的荣光，那是多少功名利禄都到达不了的位置啊。小姐却觉得少年郎疯了，自古以来，入主皇室的女子能有几家好？小姐决不能忍受小女儿嫁进皇家，两人便开始在府上开始大吵，数载情谊，年少时的美好，全在那一刻之间化为乌有。少年郎不明白，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反对他的想法，若是成为皇后，这就意味着小女儿以后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样的前程与荣耀，这样的身份与地位，对女儿来说有什么不好？听到这些话，小姐知道少年郎是彻彻底底的变了，永永远远的变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善良的少年郎了。”

　　“权利会让人丧心病狂，无法回头。少年郎不顾小姐的反对，坚持要将小女儿嫁入皇室，他开始筹谋，暗暗打算，与小姐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可不管再怎么吵下去，小姐都无能为力，无法阻止。小姐太明白皇室那种地方了，那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高墙，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是会吃人，她看着小女儿一天天长大，心里愈发焦急。小女儿还小，根本什么都不懂，小姐就开始给她讲故事，讲外面的天地，讲曾经的过往，讲人心之险恶，她经常偷偷告诫小女儿不能入宫，要忍要藏要装，不要做别人的棋子与工具，可那个时候，小女儿实在是太小了，虽然听进了心里，却实在是不懂其中的含义……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说进宫好，阿娘却说不能进宫。”

　　“她真的不明白……”

　　“小女儿八岁的时候，小姐去了，郁郁而终，死的很不安详。小女儿再也没有娘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也是第一次看不懂她的父亲，灵堂之上，父亲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

　　明芳又沉默了许久，禹疆亦没有打扰她，只是陪她坐着，静静地陪着明芳。

　　天一点点亮了，廊台外的光慢慢穿透云层，就快要落下来，明芳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一张脸沐浴在日光之下，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

　　“小姐死后的第二年，小女儿十岁，父亲再一次如愿以偿，亲手将小女儿推上了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册封的圣旨传到府上时，父亲对小女儿说：你如今虽是太子妃，可等以后，太子登基，你便是皇后。第一次接过那道冷冰冰的宝册时，小女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被父亲牵进了一个陌生的阁楼，父亲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了，在你未曾出嫁前，只能住在这里，未曾出嫁前，亦不可出府一步……原来那时候，父亲便做好了一切打算。”

　　“小女儿不知深浅，起初还觉得十分新奇，自己一个人竟可以独住一座楼，这是何等宠爱与珍视啊，她知道父亲最看重她了。可是不久，宫里便派来了很多嬷嬷，原来是小女儿作为太子妃，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什么女德女则，什么礼仪廉耻，什么大家闺秀的谈吐与教养，她都要学。太子为人端正爱好读书，小女儿便要为了他，习琴棋书画，读古文典籍，凡太子所喜爱的一切，小女儿都要刻苦学习，就连他喜欢什么样的字帖，小女儿都要跟着他练，就仿佛……小女儿这一生都是为了太子而活。”

　　“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苦，小女儿便开始找父亲哭闹，她不想学不想练她不想这样而活！她很想她的阿娘。可父亲却不闻不问，只是叫小女儿忍，说忍下去就好了。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女儿每一日都在思念她的母亲，也开始憧憬外面的天地，母亲故事里所说的那一切，她都开始向往，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困在这一座小小的楼中，那一年里，她甚至想过逃，她想要逃出这座楼。”

　　禹疆忽问：“那她逃出去了吗？”明知道答案，他装作不知，还是问了明芳一遍。

　　明芳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没有等她逃，意外却先来了。这太子没当多久，忽然暴毙而亡，太子身死这太子妃自然也是虚的了，这事一出，宫里的嬷嬷也都没有再来了，她终于不用再学那些不喜欢的东西，那个时候，算是小女儿唯一短暂而又自由的时光，她一个人在这楼中，过的很开心。”

　　“后来……”后来，没过多久，那皇帝老儿就立了他的第三子李丹端为太子，李丹端此人好色爱美，荒淫无度，最好的那一口偏偏是占他人妇……专挑人妇。禹疆在心里暗暗想着，眸子里不禁掠过几分担忧，看向明芳。

　　——想来她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

　　“好景不长，皇帝又立太子了，小女儿仍旧是所谓的太子妃。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却又变了。宫里的嬷嬷重新换掉了一批，她们每个月都来，教小女儿各种东西——皆是太子所喜欢的东西，小女儿都要学。如今的新太子与上一个太子大有不同，他不喜爱读书，不习古籍，更不喜琴棋书画，却偏偏喜欢美人。”

　　“听闻那太子好色成性，小女儿怕极了，她不想嫁去东宫，更不想嫁给这样的人。小女儿去求父亲，她跪在冰冷的长阶上，求了一遍又一遍，可每一次父亲只有那一句话：阿宝，有些事你忍忍就过去了，你是太子妃，太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小女儿心里难过极了，可她又能如何呢，她连府门都走不出去。”

　　“她没得选。新来的嬷嬷们很奇怪，她们教的东西也很奇怪，她们严厉极了，稍有出错就要挨戒尺，一开始小女儿学的还是一些歌舞乐器，这些都是用来讨太子开心的，后来慢慢的……在小女儿十二那年，她们开始教小女儿如何取悦男子，她们居然，居然给小女儿看秘戏图，各种……”明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再也忍不住：“这些！只因那太子喜欢！而小女儿就必须要学会！必须清楚！可是禹疆你知道吗？最让小女儿寒心的是，这些……这些事情居然都是父亲允许过的！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明芳紧紧咬住嘴唇，情绪激动，娇小的身躯忍不住的发抖。禹疆闻言亦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第六层的秘密，居然会是这样，这样的难以置信。

　　禹疆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满屋的书架与黑匣，震撼不已。所以这才是闲人不得上第六层的真相，这些书，这些所谓的教习宫中规矩，全是借口……明芳只是一个用来取悦太子的工具。无法想象，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在这里如何熬下去。

　　明芳蹲坐在地上，偏头看向禹疆，从脸上挤出一个笑，不怎么好看，“是不是被吓到了？”

　　心疼呜呜（抱抱我的明芳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