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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守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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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韫把岑冥扔到深巷内一个破旧的茅草屋,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身上有血还有稻草。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派人查到了吗,舒永就在这儿。”温子韫看了眼一身狼狈的岑冥:“进去前先换身衣裳。”
“怎么?怕舒永看到你虐待我后和你拼命?”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脱下跟破抹布似的袄子,穿上温子韫递给他的长衫。那长衫是从温子韫身上扒下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岑冥不止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今日尤为可恨。
他缓缓推开门,那木门嘎吱一响。似乎稍微用力那木门就会坏掉,挡不了风,也遮不住雨。
舒永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呼哧呼哧喘气。
老鼠听到动静从他身上跳过,钻进破了口的墙角,消失不见。
“舒永。”岑冥扑过去,触摸他皱皱巴巴的脸:“怎么这样啊,你怎么变成这样啊?”
舒永瘦的像根竹竿,他睁开眼,那双眼跟蒙了一层布似的,毫无神采。迷茫半晌,才依稀看清是谁。
见是岑冥,他抬起枯槁的手,用力推他:“谁让你来找我的?快走,回清桉山,听到没有!”
“我不走。”
“是不是你又不听煊泽上仙的话,把你赶回来的?你快去道歉。”舒永死死攥着岑冥的手,恨铁不成钢打了他一下:“混帐东西!”
岑冥再也忍不住,委屈又难过地大吼:“为什么要把我推走?我不想走,我就想陪在你身边。说好的,你养我长大,我养你到老,我们……我们说好的啊。”
“清桉山一点都不快乐,没有自由,我想出来还要被打。练什么剑!我本就是魔,谁不爽我,我杀了便是。一个质疑我,我就杀一个。一群人质疑我,我就杀到没有人质疑我为止。”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他的人生轨道也该是这样。
舒永急火攻心,狠狠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那团黑色粘稠的血落在地上,丝丝冒着烟,腐蚀地面。
岑冥愣了片刻,赶紧伸手接舒永。
这一接才发现舒永只剩下骨头和这身皮,他已是强弩之末,吐完积在胸口的那口淤血,他已没什么力气。
本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死了,岑冥是意外中的意外。
岑冥看到温子韫进来,他看到希望,跪着爬到温子韫腿边,拽着他的衣袖:“师尊,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舒永。他快不行了,他要死了啊……”
温子韫早就料到这场面,他闭上眼睛:“为师只是带你来,不干涉生死之事。”
“你不是心系百姓吗,你护得了一方百姓,怎么救不了舒永?”岑冥不松手,用力攥着,手心渗了血:“他也曾是你的师兄,也给你盖过被子,教过你读书习字。他给你做过饭,给你洗过衣裳。你救救他吧,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温子韫不为所动,撩开衣袍,把腿上的人甩下去。
岑冥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怔怔看着温子韫袖口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他仰起头,就那样看着光风霁月的煊泽上仙。
他突然大笑,笑自己竟会把希望落在不该落的人身上:“要比心狠,没人能比得过你温子韫啊。你连你师兄都不救,我凭什么……”凭什么会以为,再来一世,你不会杀我。
好在……
好在都看清了,他差一点就动摇了。
岑冥想哭,他流不出眼泪。
他是没有情丝之人,他是魔,魔物是没有眼泪的。
舒永颤颤巍巍起身,跪在温子韫面前磕头:“煊泽上仙,十一若不听话,你打便是,断不可不要他。”
岑冥拉起舒永,低吼:“别求他,我要在你身边,我想办法,定救你一命。”
舒永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流着泪。
他用最后的力气摸着岑冥的头:“小十一啊,别怪你师尊,我是自愿的。我啊……我想白涵了,她等我等得太久,不能再让她等了。”
“你要……你要听你师尊的话,不得惹他生气。”
说完,他睁大眼睛盯着温子韫,想从温子韫那里听个保证。
温子韫朝他点头,舒永终于欣慰地倒在岑冥怀里。他努力身处枯槁的手想要够什么人,嘴唇颤抖,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
用尽全力,那声音到嘴边都散了。
但岑冥知道,他在叫白涵,白涵要把他带走了。
“舒永,舒永,义父!”岑冥抱着舒永的身体,突然想起来还有能留住他的人:“你别走,你还有个孩子,叫舒思涵,你还没见到她。”
“……舒永,你回来。”
岑冥咬着下唇,声音颤抖:“别丢下我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声音,身体还是热的,但人已经不在了。
舒永走的不算痛苦,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但岑冥无法理解这种解脱,他不懂爱,也不知人之常情。
他未曾想再次见到舒永会是最后一面,他没有义父了,再也没有人拍着他脑袋说“小十一,要快点长大”。
他长大了,舒永却不在了。
温子韫抬起手,落在岑冥头顶上方一寸,最后还是没落下,他收起手:“他留下的遗物不多,你算是其中一件。”
到底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冰雪融化了,带他去春暖花开的地方吧。”
良久,岑冥放下舒永。
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温子韫,恨不得让眼前的人千疮百孔:“他也曾是你的大师兄,你是上仙,是有仙骨的修者,日后定能飞升上仙,成为九重天的上神也不是不可能。你心系黎明百姓,救他一命怎么了?”
“你曾问,舒永对白涵的感情。他死的甘愿,否则不会把你托付于我。”
“才不是,是你不救他。你早就知道舒永有今日却一直不让我见他,你存何居心?”
温子韫抬起手,岑冥一掌打掉:“你别碰他。”
“早晚有一日,我要杀了你。”岑冥像野兽一样,他护着身后的舒永,不让温子韫往前一分:“温子韫,你铁石心肠,所有人把你奉若世间神明,你也配?”
“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所以别让我逮到机会,我强大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温子韫脸色苍白,嘴唇翁动。
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少年,终于开始恨上他了。不过也好,至少日后不会在清桉山,当着邵永寿的面前提及舒永。舒永死了,邵永寿对岑冥的忌惮也会少几分。
很好,都很好。
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杂草旁,是舒永的天机伞。神武蒙上一层灰,黯然失色。
主人死了,神武会自动封存寻找下一任主人。岑冥捡起,强行逼迫天机伞认他为主。体内真气窜动,他差点没撑住,单膝下跪。
好在是舒永的神武,天机伞没有多为难他。
他将舒永的精魄存起,藏在天机伞内。
一把破旧的伞,再也没有昔日神武的样子。
岑冥知道,天机伞还没有完全任他为主,只是愿意把舒永的魂魄藏起来。
三日,岑冥沉默地处理好舒永的尸首。
他亲手雕刻冰块棺材,注入真气,棺材会永久冰封。舒永的身体放进去,在梨花树下埋了坑,葬在春暖花开的地方。
最后一把黄土洒下,岑冥立好墓碑。
守孝七日,他滴水未进,温子韫就陪着他,在他身后。温子韫帮不了忙,岑冥拒绝他的一切。
七日守孝结束,岑冥终于肯把目光落在温子韫身上。
“我和你回清桉山。”岑冥漠然道:“我也会杀了你,为你今日的冷漠。”
“那就先强大起来,现在的你,弱的连为师的一招都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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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雨落樱霜,岑冥就撑不住了。
他浑身浸透阴煞之气,因压不住魔气,唇色苍白。纯黑色的指甲更显得他苍白无力,软绵绵的。
温子韫封住岑冥的穴脉,殷钧翻过屋顶,收起翅膀赶来。
“怎么了这是?”殷钧大惊失色,顾不得平日斗嘴吵闹:“我刚从天上下来,怎么……怎么……仙尊,岑璟初不能留在清桉山了,早晚会被知道他是魔体。你放弃他吧,他真的会毁了你。”
“殷钧,答应我,十一是魔体之事除了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殷钧动了动耳朵,仔细听:“巍然上仙正在过来,他肯定知道你们回来了。瞒不过的,巍然上仙……”
“断不能让巍然知晓。”温子韫抱起岑冥:“思涵之事以让他隐瞒,日后会拖累他。我带十一去极北潭,你且去汶河取一瓶汶河之水顺便把巍然赶走。”
交代完之后,温子韫抱着岑冥离开。
汶河是往界生灵的游离之所,因还有未了心愿,或精魄受损,入不了轮回的,都会徘徊在汶河。
汶河常年黑夜,汶河之水承载着千万生灵。
那水碰不得,谁碰都会灼伤肌肤。温子韫要汶河之水,洒进极北潭。
殷钧忍不住喊了一声:“仙尊……”
温子韫打开玉瓶,将水洒下。
汶河之水的灼伤和煞气侵蚀很像,他大张旗鼓,整个清桉山都知道他带岑冥来极北潭疗伤,却又给他更严厉的惩罚。
洒下灼伤人的汶河之水,表面是罚岑冥不尊师重道,带坏弟子,无人会怀疑岑冥身上的阴煞。
只是苦了岑冥,汶河之水被极北潭稀释,疼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