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艾思崴

11、属于她的香气

　　家里洗衣房的监控被改过，每日23:00以后的画面会被次日早上5:00起自动覆盖。

　　当然，没有人会注意到区区一个洗衣房监控的异样。

　　明观楼回家时明霁已经回房，等他洗完澡，所有的住家阿姨也都已经休息。

　　他没有开灯，独身在黑暗中迈步下楼，去了那方除了负责涤洗衣物的阿姨之外鲜少有人踏足的洗衣房。

　　明霁的衣物向来都是被单独存放，每天早晨清洗，立即烘干。

　　她今晚换下的衣服还在对应的置物架上。

　　明观楼将其逐一拾起，借着窗外花园里微弱的光，安静欣赏，嗅其芬芳。

　　——这个习惯形成于他高考前，因为学习压力而彻夜失眠时，明观楼发现闻过明霁的衣服就能安然入睡，一夜好眠。

　　转眼明霁也已经是参加完高考、开始实习的大姑娘了，他却似乎还停留在原地，依然是个在夜里偷闻姑姑衣物，拿姑姑睡衣咨味的变///态。

　　明观楼最喜欢衣领、心口和腰际这三个地方，上面的味道并非来自任何洗涤剂，而是明霁身上特有的，类似于月季和香草的气味。

　　其次是衣袖，如果她靠在桌子上午睡，这处衣料会与她的耳、唇紧紧相贴。

　　他喜欢明霁在夏天流汗，换下来的衣服依然干净，属于她的香气却更浓郁。

　　不是汗水也可以，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他都会仔细品读。

　　明观楼的指尖下移，拂过每一寸纤维。

　　领口沾到了一点点的粉底液、在内侧，很隐蔽。衣袖虽然洁白无瑕，但细嗅能闻到纸墨的味道。

　　明观楼很享受这样见微知著的过程，慢条斯理地推断她今天见了谁、做了什么，会如同侦探一般，有着抽丝剥茧的兴奋。

　　衣服的肩膀处有轻微的水渍，味道很淡，像是尘埃——她今天果然淋雨了。

　　胸口，有一滴极小的，直径不超过两毫米的痕迹。

　　明观楼张口，将其含住，尝到了橘子果汁的味道。

　　她不喜欢果汁，因为其糖分超标却缺少水果本身具有的膳食纤维。

　　为什么今天却喝了呢。

　　明观楼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暂时放下她的衬衫，去观察她的裙子。

　　尚未细看，他隐隐觉得有些不适，空气稀薄，喉咙发痒。

　　明观楼将要贴近的动作忽得停滞，一根极为纤细的、属于动物的白色毛发被他用手指捻起。

　　猫毛啊。

　　他安静地立在原地，自指腹而起的灼烧感一点点蔓延开来，他却似乎浑然不觉，迟迟没有放下她的裙子。

　　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明观楼不打算去愚蠢地质问明霁今天到底去了哪，见了谁，与她爆发无意义的争吵。

　　在明霁开始对那个男同学产生反感前，他会体贴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很久之后明观楼终于放下了裙子，拾起剩下的两件更薄、更细小的布料，借着雨后的月光，珍重地攫取其中香气。

　　/

　　明霁和陆思弦的聊天开始变得频繁。

　　最初只是陆思弦会定时分享关于小剪刀的照片和视频，如果他有事忘记发，明霁主动滴滴他：

　　「看看猫，谢谢啦。」

　　「猫，谢。」

　　慢慢的，他们聊天的内容开始不仅限于此。

　　陆思弦会分享自己在读什么书，在学什么乐器。

　　他会告诉明霁这几天他在学车，紫外线很强，听说在室内也需注意防晒。

　　明霁刚说完没错，我今天都忘记涂防晒霜了。

　　下一秒她就收到了防晒霜的外卖。

　　她很意外，说不用呀我有很多，只是今天忘记了而已。

　　「用来给你放在工位上备用。」
　　「如果哪天包里忘记带，可以应急。」

　　明霁会开始告诉他上班好困、正对着自己的空调风好凉，午睡都不踏实。

　　陆思弦于是会为她点一份带咖啡的下午茶，一块与她喜欢的ip联名的薄毛毯，发语音告诉她：

　　「睡吧，到时间了我让剪刀叫醒你。」

　　声音清朗和缓，助眠功效一绝。

　　醒来后明霁情绪不佳，随口抱怨为什么还没有到周末。

　　陆思弦又发来消息：

　　「后天是周六，我们要不要见面。」

　　明霁盯着最后七个字看了很久。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了那张成人礼合照，先愉悦地欣赏完陆思弦的耳垂，再放大确认自己的美貌。

　　——这么漂亮，被人设成壁纸也是人之常情呢。

　　半晌之后，她终于敲字回复：

　　「你忘记啦？明天出高考成绩。」
　　「后天学校要安排填报志愿讲座、毕业典礼和各班聚餐，很忙的。」

　　她放下手机，专心去忙杜月安排给她的工作。

　　忙完她回家倒头就睡，是第二天上班路上和明观楼说话时，她才想起昨晚累得好几条微信没有回复。

　　明观楼递给她一盒新的智能手表，说她最近用手机很频繁，带手表看消息会方便些。

　　明霁觉得他还怪体贴的，接过手表说谢谢。想起自己在车里看手机很容易晕车，她又把东西都交给明观楼，让他帮忙绑定，顺便把设备名称改了。

　　明观楼没说什么，接过之后当着她的面自己摁了密码解锁手机，开始和手表配对。

　　到威业楼下时，他将两台设备交还到明霁手中，为她调节好表带长度替她戴上，和往常一样，在车里与她告别。

　　明霁一边往电梯里走，一边逐一回复未读的消息。

　　陆思弦头像边红色的“1”已经被顶到下方，他说：

　　「真忘记了。」
　　「好在依然可以见面。」

　　明霁弯了弯眼睛，刻意没回复。

　　她调试了一下手表的功能，看到明观楼给设备改的名字是「MINGMING 」。

　　今天一整天都很忙。

　　以至明霁收到省考试院的高考成绩短信时，还在邻市的工厂出外勤。

　　上一秒她正在心惊肉跳地切换到计算器页面累加总成绩，下一秒「重瞳」项目组的组长就叫了她的名字，让她来检查这台工程样机，看看存在哪些问题。

　　「重瞳」是威业近两年研发的重心——一款搭载深度学习芯片、支持人脸和车辆结构化分析的监控设备，未来可投入到智慧楼宇、交通卡口等设施的安防管理。

　　明霁本质上只是个外行人，倒也并不犯怵，检查了一圈凭着感觉说：

　　“有点烫，是不是散热系统有问题？”

　　组长说没错，追问：

　　“散热不良会导致哪些问题？”

　　“芯片降频甚至损毁，传感器热噪声导致图像质量下降，还有电容异常，焊接开裂等等。”

　　“如何避免？”

　　“可以提前借助仿真软件建立3D热模型，比如ANSYS Icepak、Flotherm，量产前进行高温老化测试。”

　　组长笑了，说看来小明总这段时间认真学习了。

　　明霁松一口气，还是和平常一样，让大家叫自己明霁。

　　工程样机的问题还有很多，只不过涉及算法和硬件装配兼容，并非明霁学这么几天就能搞懂，她站在边上囫囵吞枣地听着，结束后悄悄凑到斯进祺耳边：

　　“我早说「重瞳」这名字不吉利吧，样机的毛病也太多了。”

　　研发组取这个名字，是源于仓颉双眼有四瞳，取观察与创造共超越之意。

　　但是重瞳放在现代科学，实际是早期白内障的表现。

　　斯进祺点点头表示同意，说而且读起来太过拗口，建议正式问世前改名。

　　/

　　明霁高考最终成绩在她正常发挥的范围之内，和明观楼上同一所学校绰绰有余。盛海迎和明正铎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当晚全家久违一起吃了顿饭。

　　——第二天还要回学校参加讲座和毕业典礼，所以她没有再继续跟进「重瞳」的后续调试。

　　明霁成绩很好，但并非学校最尖子的那一批，听完讲座在典礼上领了几个分猪肉似的荣誉奖项，便开开心心地和朋友们一起吃饭去了。

　　聚餐由十九中统一组织，包了酒店的几间常厅安排一顿午餐。

　　林缜大手一挥，说想不到吧这间酒店在我的名下，感谢学校三年培养，今日消费由我买单。

　　还没上冷盘，明霁就听林公子的事迹听了个半饱。

　　终于毕业，今天女生们打扮得都很漂亮，ccd、拍立得、胶卷机以及单反，明霁忙着和各种朋友合影，正式开席了还在接力p图，基本上忙得没空吃东西。

　　她是被班主任叫了名字才回过神的。

　　潘老师端了一杯果汁过来，主动说要敬她一杯，说高三下学期对她比较严厉，但出发点是为了她好，请她多多担待，恭喜她取得好成绩，祝她前途似锦一帆风顺。

　　理应是学生敬老师的，方才她们这桌女生还商量一会一起去老师那敬酒。

　　身旁任舒扬悄悄朝她比划了一下，明霁基本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昨天班群里除了统计每个人的高考成绩外，还收集了家庭住址方便寄毕业证。

　　班主任应该是看到了明霁的住址，猜到了她的家境。

　　——她在平时在学校的表现算是循规蹈矩很少出头，唯一和这位班主任正面接触也无非就是陆思弦和林缜打架那次。

　　要是潘老师从一而终一个态度，明霁还能高看他一眼。

　　她拿起自己手边的果汁，体面地说了一声谢谢老师，应该是我敬您：

　　“严师出高徒嘛，我们大家都应该敬你的。”

　　潘老师抹了一把汗，说是是是，我敬同学们，恭喜大家都取得好成绩。

　　所有人一起碰杯时，潘老师甚至刻意把杯沿放低，低于明霁的玻璃杯。

　　明霁都有些想笑了。

　　潘老师敬完她们这桌，也没有再去别的学生那里，飞快跑回老师那桌，埋头吃饭。

　　用餐结束，老师们与他们告别，三班的学生们没有离去，让服务员清理了三张桌子，分别玩uno、狼人杀和纸牌。

　　明霁接受调剂，分到人最多的狼人杀那组，恰好今天还没怎么说过话的陆思弦也在这里，隔着人群悄悄对她眨眼睛。

　　负责主持狼人杀的女生为了氛围到位，专门在“天黑”时关了灯。

　　明霁运气不算好，永远抽到平民牌，不是被杀就是被诬陷，玩了几轮毫无体验感。

　　唯一还算顺利的是这一局，座位随机更换，她来到陆思弦身边。

　　开局两分钟，一位狼人被投票出局，一位狼人被女巫药死，找出场上最后一名狼人就能取得胜利。

　　再次“天黑”，明霁闭眼，认真聆听周围的动静。

　　主持人宣布狼人睁眼，请狼人决定今晚要杀的人。

　　不知是否是明霁的错觉，她感觉到身旁陆思弦动了，传出极轻微的，衣服纤维摩擦的声音。

　　她正打算把这件事作为证据，在天亮后积极指认，下一秒却感受到脖子触及一片冰凉，像是有什么金属落下。

　　uno组和纸牌组里的讨论声一瞬间停止，随即起哄大叫，开始“春暖的花开带走秋冬的悲伤”地乱唱歌。

　　似乎是有人被吓到了，明霁感觉到金属开始细微地颤动，后颈与一截滚烫的指尖短暂相触。

　　接着就是身旁椅子尖锐的摩擦地面声。

　　她周围闭眼的狼人杀玩家着急地在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全场只有明霁最安静，也只有她的心跳最快。

　　很快“天亮”。

　　主持人带着揶揄望向明霁的脖颈处，宣布昨晚是个平安夜。

　　明霁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到了项链的形状。

　　四叶草形，正面是墨绿色的珍珠贝母，反面是金属。

　　场上玩家无人在意游戏进程，都在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人嘻嘻笑笑地说虽然在玩狼人杀还关了灯，但不是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了哦。

　　明霁触碰项链的手指下移，极力抚平过于急促的心跳。

　　她若无其事地望向身旁的陆思弦。

　　他整张脸像是饮酒过度，红得可以站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明明这顿饭全场没有一滴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