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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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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风系统被强行关闭,在室内循环着麻醉气体足足五分钟之后,段和颂才戴着防毒面具,带队强行破门而入。
他们废了小两天的时间,才好不容易驱逐了干扰器对江枯身上的信号源所造成的影响,然后就马不停蹄一路来到了城市边缘找到了凶手的房间。
在破门而入之前,段和颂已经再三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进来之后还是叫他脸色煞白。
天光大亮,照映着一室干涸的山花。
从手术台上淌下来的血都凝固了,段和颂伸过去探江枯鼻息的手都是颤抖的。
好在、好在还有微弱的呼吸!
段和颂松了口气,险些没眼前一黑也跟着晕过去。
房间内局势被警方彻底掌控之后,蔺燕一进来也没多说,跟着医护人员把生死不知的江枯抬上担架之后就出去了,走前脸色同样很不好看,交代段和颂把人押回警局,不要出意外。
段和颂咬牙应下,转而亲自拎起压着同样昏过去的凶手,一路磕磕撞撞上了警局的马车。他没有压制自己全身的蛮力,上去就是直接把对方的胳膊往后一弯,用力抵在其后背上。
然后因为高度不等的缘故,凶手被塞进马车的时候“不小心”额头“被”重重在车门顶了一下。
凶手痛苦的闷哼一声。
段和颂无辜,只当是听不见。
其他负责继续调查案发现场的警员则默契的装作看不到,目送救护马车疾驰离开。
随后痕检科的同事收回目光,望向这残忍的室内光景。
*
蔺燕一下救护马车,就跟着医生护士一起飞驰着把江枯送进了急救室。直到急救室的大门重重关上,她这才松下气,无力的坐在一边的长椅上。
手上还有血,血在颤抖。
符正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手里还打着电话,电话一挂断,就立刻问蔺燕情况。
蔺燕情绪低沉,但还是第一时间条理清晰的报告了救护车上医生给出的判断:“外伤很多,但没有致命伤,也没有内出血。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另外……”她一时哽住,压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左眼被人剜去,视神经受损严重。”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符正没有接话,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青筋暴起。
“是我的大意。”
蔺燕垂头,但没有一味地沉溺于这种自责当中,她迅速把现场情况梳理了出来:“段和颂已经把凶手押去警局了,痕检科的同事进行扫尾工作。”
符正坐下,视线凝在了急救室门口的牌子上。他沉默的听蔺燕叙述完上午从出门到江枯失踪的所有事情,才终于有了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这和你没有关系,不用太过自责。”
这话并不是道德宽慰,蔺燕已经做的很好了。符正在安慰她,蔺燕却不领情,她检讨完自己之后,就朝顶头大领导发难。
“老师,我们不该让江淼出院的。”这番话蔺燕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从符正发通知,一直到今天,她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你不让他出院,难道是想让他当一辈子的精神病人?!”符正语气冷漠。
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只是角度不同,所以持方不同、观点不同罢了。
蔺燕梗着脖子:“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我们是不可能再把江淼送回病院的,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蔺燕,不要太让你的感情干扰你的判断。”符正这番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急救室外的气氛实在压抑的过分,坐在这等候的人,很难不把面前的场景和一年多前同样的场景联系起来,从而产生不好的预想。
上一回江枯被这样送进急救室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大家都不愿意回想的。
“你走吧。”还是符正率先打破沉默。
蔺燕困惑抬头,眼内布满血丝。
“与其在这里熬着,你不如先去审审那个犯人。”
这实在不是符正无情冷心之类,也不是说现在去审犯人是更加重要的事情,而是单纯的……作为一名老牌刑警,他知道蔺燕目前的心理状态并不适合再在这里。
与其在这里煎熬,不如赶紧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时间宝贵,尤其是对现在的警方来说。
提到审讯,蔺燕整个人看起来才总算是有了点活气,不再纠结着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把注意力调动回了当下。
符正目送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快步离开的身影,收回视线看向亮着的急救室门牌,短暂踌躇之后,重新回归了坚定。
*
警察局里,段和颂见蔺燕从医院回来,连忙上去问情况。
“江淼还在抢救,老师安排了两个同事看着,我们先回来审……”蔺燕的话从审字往后,段和颂都恍惚着没听进去,暗自握拳:早知道刚刚就再打狠一点了。
蔺燕脚程快,丢下恍惚的段和颂,率先看到了被关押着的凶手。
此时凶手虽依旧衣冠楚楚,但却十分狼狈——被段和颂明里暗里又掐又揍的,昏迷的时候更是被拖着撞来顶去,不知道和墙面、地面、门牌、车顶亲密接触了多少次,头发也不知道被薅掉了多少根。
段和颂别过脸去,只装作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样子。
蔺燕见着凶手这惨状,心中郁气才散去了点,但她面容冷峻。
段和颂已经安排好了审讯室。
蔺燕亲审,没让其他同事陪同。
*
“姓名。”
“乌良,乌鸦的乌,良善的良。”
这名字取得真是极有讽刺意味,乌良本人却丝毫不觉,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形象,俨然一副心理素质极好的架势。
蔺燕收回视线,继续平静提问。
“你为什么要绑架受害者?”
对于这种底色是表演型人格的罪犯,蔺燕见得多了。
这种人审讯起来比一般的罪犯还要好审一些,因为他们有着想要展露自己辉煌的欲望,所以在警察问讯的时候,通常会非常配合,甚至对自己的罪行得意扬扬。
“原因……”乌良眼眸微凉,他的视线穿过坐在他正对面的蔺燕,看向那面玻璃墙,无辜低声道:“那天是假日,很适合逛商场,不是吗?”
“在二楼看到了…是叫江淼是吧?不错的名字。”
他笑:“我是同性恋。”
“他长的很好看,他朝我笑了,他一定是喜欢我……”乌良还要胡乱絮叨自己的爱情史。
蔺燕并不给他表演的舞台:“受害者和同伴前后分开不过三分钟,在这三分钟给你是怎么转移受害者的,又是怎么把受害者带出商场一路送到城市六环外的。”
城市六环,就已经是这座城市最外缘的一圈了。城区道路四通八达,但行驶速度是有限的,且遍地摄像头,愣是没找到江淼被人带去了哪里。
乌良只是自顾自的:“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才配合的和我一起走的。”语气都要飘出粉红泡泡了。
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胡说八道。
“他是主动和我一起走的,有情人比翼双飞,你们警方这也要管?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他自由行动,又何必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蔺燕面无表情,也没想过审讯一次对方就能乖乖的全部吐露,她敏锐的注意到“你们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他自由行动”这一句话,乌良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她不会跟着乌良的节奏走。
所以蔺燕只是继续问:“你对受害者做了什么。”
她抵在纸面的笔尖有些用力。
“我只是在帮助他,你们这样周全地保护他,他可未必领情。”
蔺燕沉默不语。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样好的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看着都是陈伤。”乌良只作好奇,又自顾自道:“我是个善良的人,自然要帮心上人温故知新了。”
江枯身上的确陈伤许多。
先前在病房外看过的,蔺燕都还记得。病院的病号服宽松,但也是长袖长裤,从裸露在外的皮肤,随意一处都可以看见交错的伤痕。
脖颈、手腕、脚腕……还有衣服下的。
疤痕狰狞,每一次都是很重一刀切下去,是几乎要斩断生命的。
那都是过去的缘由。
蔺燕敛去思绪,不动声色。
乌良才不管蔺燕是什么反应,似乎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整场审问当中的重头戏,表达欲灼热起来,神情都带着几分癫狂。
“我没有想到他对麻醉药物反应这么持久,最后我不得不打了一针清醒剂才把人叫醒……”乌良思索:“是一针还是两针来着?”
“我希望在整个治疗过程当中,我的患者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和我对话,这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罢了。”
当然要清醒着痛苦。
与痛苦共沉沦有什么意思?
他的脸都像是异化成了一节针筒,声音尖锐刺耳。
“实不相瞒,我也是一名医生。”
*
注射针头挤出一线药水来,排干净空气之后,在江枯为数不多还能留一块好皮的地方找着血管扎了进去。
针头斜着入内,像是被打着桩嵌进去了一样,埋进血管。
液体被缓慢推入身体,随着血液循环走遍全身,安抚着惶动的生命。
*
“我一眼就看出江淼有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
乌良有些哀伤一样,独属于他一人的治疗表演秀里唯一的败笔就是——作为凶手,他居然被受害者无视了,而且全程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取悦对方的工具人。
“作为江淼此生矢志不渝的爱人,我有义务和权利为他医治。我是承袭老一派西医的治疗手法的……”
“要从那些增生萎缩的伤疤找到最初被划开的那一道最具体的位置还是花费了我一点时间的。我得一遍遍对比着下刀,这是一个技术活,不过这也是治疗过程当中的乐趣,更何况我的患者很配合我……”
“这才是温故而知新嘛。”
“人生病了要治病,血液里有病菌,血都放干净了就好了。”提到血液里的病菌,乌良语气圣洁:“我从老伤口切进去,还不会留新的痕迹……”
乌良近乎滔滔不绝。
“止血其实也不是很麻烦,等到人体内的□□平衡了,把铁烧成亮红色,然后贴在伤口上,就可以完美止血,同时还能避免伤口感染。”
“发明这种止血手法的人,简直是天才。”
*
本来就是陈年旧伤,疤痕上又长出了层叠细密新刀口,深深深几许。
出血口堵着的棉布很快被红色再次灼烧起来,不管不顾的架势像是要把这一切都烧干净了。
被铁烧烂的皮肉黏连着水泡,里面的脓液“滋滋”被堵了个正着。
*
蔺燕耐心地做一个好的听众,面如表情。而在那一堵玻璃后面的段和颂等人却都脸色铁青。
“没了吗?”房间里,蔺燕接话。
乌良滔滔不绝地展示了许久,但面前的听众并没有给到他很好的情绪反馈,正有些口干舌燥。
他摊手:“再然后不就是你们的人冲进来了,那个压着我的警察还对我的胳膊动了点手脚,现在还在生疼。”
蔺燕握笔的手小幅度地紧了紧:“眼睛的事情呢?”
乌良一开始不解:“什么眼睛?”而后露出玩味的笑来,他舔舔干涩的唇:“原来是眼睛。”轻声细语,仿佛是对情人诉说其无辜牵连。
“这可与我无关,警察女士。”
“那是他自己亲手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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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枯模糊间右眼抬开一条缝隙。
他看见了青色的模糊人影在他身边惶惶,麻醉药效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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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手术还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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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很期待他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