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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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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源出问题了。
两人目光对视,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么短的时间里,江枯是怎么跑掉的?”、“江枯为什么要跑”。
蔺燕立刻拿出手机联系警方,同时跑下二楼,去找监控室。段和颂同样迅速冲向能够最快链接到商场AI的地方,封锁整个商场。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绝对不能让江淼不见。
*
江枯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死在手术台上了,四肢被分开固定在台面上。这手术台明显是老员工了,表面很干净,但缝隙处横长着经年发黑的血污苔藓。
看着那苔藓重影蠕动,刷刷地睁眼。江枯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惺忪,他睁开眼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好消息,他睡了个好觉。
但耳边呓语很快就开始嗡嗡作响了,视野恍惚了好半天才清晰一些,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部向外不受控制的淌出去。
有些疼。
江枯闭上眼睛,还想再休息会儿,可精神已经清明了,倦意荡然无存。随即大脑也愈发活跃起来,他无法再睡,只能把注意力外移到“现实”中,压制自己的思维活动。
嗯,很明显,他被绑架了。
江枯回忆了一下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青年平静地抬眸,平素里的寡淡神态一点未变。他嘴唇轻微颤抖,像是要笑。
“您是什么?”
青年上半身竭力要抬起,全然不管自己这样的姿势有多别扭。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还保持着“您”的敬称,可见礼貌用语已然刻进了DNA里。
视线没有聚焦,也无法聚焦;他像什么都没看,又像是什么都在看。
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目呲欲裂。
如果贴近些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其瞳孔出现了几条条细微的裂痕,仿佛是瓷器开片一样,从中渗出血来,朱砂簌簌滑落。
为自己披上白大褂的行凶者,皱着眉,收回针头,总觉得这次抓回来的猎物,绕着走了两圈,上下左右无死角的观察。
没抓错啊…
可是为什么货不对板了?
男人陷入了沉思。
怎么不理他?
受害者无视凶手的行为,让凶手的娱乐活动有些索然无味起来。甚至,看起来面前这个受害者比自己还像是变态。
“他的病还没好。”
沉思之后,凶手看江枯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副感知不到痛的模样,他在心中默默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生病了,就要治疗。
男人从一边的架子上又翻出了一支针剂,排出空气,换了另外一只手,静脉注射。
男人温柔叹息,冰冷的柳叶刀刀锋贴在江枯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与泪痕混作一道,试图叫这个人清醒一下现在的处境:“冷静点,您不想和我说点什么…我能听懂的吗?”
药效渐渐起来了,受害者乖顺许多。
只是眼神依然是涣散的。
穿着白大褂的凶手心满意足,用情人呢喃一样的语调:“在手术正式开始之前,您还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吗?接下来的手术可能会有点疼痛,但是为了治疗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男人彬彬有礼地解释自己的意图。
江枯几乎没怎么思考,嘴唇就先勾了起来,笑容扩大,然后微微歪头,偏过脸来迷茫地对着可能是声音来源的方向,吟诵般念出来了两行情诗。
“您看不见我吗?”
“那请看见我吧。”
这遗言交代的牛头不对马嘴。
男人很不习惯自己的设定被抢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说点什么,但细想好像又没什么好说的。
文质彬彬的医生再次感到了挫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
他无趣地丢开了早就准备好的器械,有些泄气。
他的食指和无名指直直挤进左眼眶去,指尖触摸到人皮肉的肌理,紧接着用力,指甲也跟着掐进了眼球与眼眶的凹陷处。
完全撑开。
是澄澈的、漂亮的浅灰色瞳孔。
两节指头完全地挤进了眼眶,他略显粗暴的完成了结膜与眼球的分离、与眼球相连那六块肌肉的撕裂。
从指尖传递过来的触感很奇妙,仿佛是在处理软体的海鲜。尽管身体没有因为痛苦而求饶,但眼球还是因为生理反应而不自觉的颤动着。
而振动就会发出声音。
眼球在轻语呢喃。
他的手指尖没有触摸到那根主要神经,还有些好奇的在探索与眼球背面连接的肌肉组织,想要完整剥离。
眼球在渗血。
他灰色的瞳孔颤抖幅度变大,右眼如常,左眼乱七八糟的视野却只能看见一节手掌心。
视野昏昏,烧着残阳。
是有声音的,室内太安静,可以清晰听到手指在血肉里搅动的粘稠声音,听起来不得不说有些助眠。
江枯很疼。
疯子,又不是傻子。
只是肾上腺素的飙升、情绪上几近打破第四面墙的激动,让他暂时把疼痛感压了下去而已。
江枯脑袋后仰,试图和抓住眼球的手拉开距离。
眼球脱离了眼眶的包容区,球状物还连接着江枯的眼眶深处。医用剪刀剪开了连接处,断裂的视神经耷拉着,开始淌血。
血红色的燃料终于在视野里全烧干净了,只剩下黑漆漆的灰烬。
他满意地笑了。
“不管是什么,生了病都是要治病的。”
“我来帮你治病吧。”
青年微微抬起来脸,五官依然英俊,只是现在以朱砂泼面,朱砂镶嵌进开裂的釉面中,显得艳丽非常。
配合现在的情状,凄美至极。
在他的眼中,他对面不远处有个孩子。
孩童面部曲线稚嫩,看不出性别来。除了缺少眼睛之外,祂其余的四官也都是黑洞洞的一片。手脚,腹腔,所有的地方都是空的。
比起人,更加像是一副躯壳——蝉脱壳之后挂在树上被时间风干的那层壳,长久的钉在树干上。
这一层壳的边缘模糊,看不真切。
蝉壳无规则运动着,摆弄祂的玩具。蝉壳胸口部分正在稳定起伏。
祂是个活物。
江枯知道,此刻他就是嘶嘶作响的蛇信子,他在引诱那个未知的东西。
未知,是人类恐惧的来源。
但未知不是江枯恐惧的来源。
他对蝉壳示好。
窥探未知,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有着危险性的举动,一着不慎,会发生什么都无从猜想。但江枯作为赌徒,本就一无所有,也就无从谈起失去了。
对于江枯来说,理智是诅咒,只有疯狂才是自由。人类的理性令其从动物中脱颖而出,可是生而为人,真的得到了灵魂上的解放吗?
「智慧生命的存在方式是一种囚笼,每个个体生而被存在本身监禁着。」
「人此一生,都在行越狱之举。」
那个生物拧过脸,像是有人在拧干祂一样,褶皱扭曲了整个壳一样的身体。
但没有回应。
可对视本身,就是回应。
「生命,被限制着。」
江枯呢喃,视野里全是惶惶的重影。精神上再亢奋,也抵不住药物侵袭和持续失血的负面状态,他再次昏了过去。
四肢自然地舒展在手术台上,在台面上淌出四条粗细不一的血线来,蜿蜒曲折,形成毫无美感的纹路落下去。
手术依然在继续。
乌良目露期待,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阳光穿过穹顶玻璃,为手术台提供恒久而稳定的照明。
一室亮堂,血肉阴影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