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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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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历四年,京畿洛阳。
时近七月,京畿最大的食府客栈——日昌楼生意一如既往的如日中天,红火得好似掌柜那红通通的圆脸盘。令人奇怪的是,这生意兴隆、本该座无虚席的酒楼大堂的东南角,却可疑地空出一张八人桌。闲人食客们酒足饭饱之后,也乐得猜一猜,坐在这张桌旁的究竟会是怎样的达官贵人。
“听说这日昌楼掌柜的打算精细,这才能把店做到如此名气。他一向不会放着赚银子的机会不要,又不买人情,怎会为人留席一整日?莫非……是被权势所逼?”
“去,当年皇上微服出巡时第一顿饭便在这里吃的,据说等了半个时辰才得位坐下。在这京城里,还有谁能大得过当今皇上?”
“……那会是谁?”
“听说孝悌王经常私下光顾这里,莫不是留给他的?”
“你自己也说是‘私下’了,孝悌王贵为九王爷,是皇上最宠爱的弟弟,又怎会大模大样地叫人留位给他?”
“说的也是。那……”
无心的猜测打开了食客们的话匣子,整个大堂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楼镜尘素衫坐在大堂西南角的一张小方桌边,独自饮着清酒,双眼只盯着桌纹,不抬一分。人素说京城多事,一滴臭水便能惹得一身腥。自己的目的只是打探消息,要尽量低调而为以免多生事端。易容成一副极为平凡、令人难以印象深刻的样貌,亦是为此。
“掌柜的,那位子给咱们留好没?”一个清亮并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转眼间,一个着淡绿短裳面容清秀的少年已跨进门来。
掌柜闻声,圆脸油亮亮的,浮起一个夸张的笑容。
“小多呀,你家公子没来?”
“他打发我先来看看。地方留好没?”
“留好了,留好了。别人我不买他的帐,白公子的事我哪一次不是应了就办得好好的?”掌柜把名唤小多的少年领到那八仙桌前。
小多一看那桌便一抬眉毛。”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不是说要两人桌的吗?”
“哪里哪里,大点舒畅。你要不要先坐下歇会儿?”
“不用啦,一会儿公子就来了。您忙您的吧。”小多摆摆手,靠在一边的墙上。
掌柜见状也不多言,招呼小二泡上好龙井去了。
这一段对话看得旁人不禁称奇,这大掌柜的竟会对个小厮这么客气,想来他口中的”白公子”定是有不小的来头。
“嘿,我怎么忘了他!”楼镜尘旁桌的一名青衫男子一拍大腿,似是想起了什么,引来旁人侧目。
“你知一会儿要来的那位公子是谁?”对桌一名红髯大汉提了壶酒,坐到他身边。
“恩。”青衫男子也不客气,仰头干下一杯酒。”那小厮名唤林小多,他口里的‘公子’便是那京城首富——白及。”
听得这个名字,周围立时响起一些窃窃私语,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有人仍是一脸迷惑。红髯大汉亦是露出不解的表情。
“白及是……”
“这位想必是最近才来的京城。”青衫男子的猜测得到红髯大汉的肯定。”白氏家财无数,富可敌国,在京城的地位,连寻常京官也比不得。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给其三分薄面。这当家的白及乃是一个奇人。他虽只是个生意人,却广结好友,无论黑白两道,结识无数能人异士。白氏的生意,据说只要说得出名的,就没有做不得买卖。前年,白及还亲自登青屏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从那出名难缠的青山婆婆的手里讨了她最珍视的冰莲子来,卖了十万两的高价!”
“如此说来,这白及倒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也难怪这里的掌柜对他如此重视。想来,不少稀罕材料也要向白及购买吧?”
“你有所不知,这日昌楼,便是白及名下的一庄生意,那掌柜听闻主人要来,自然不敢怠慢。”
“哦?听阁下的口气,莫非你认识白及?”
“我哪有那等福分结识如此之人。不过听人说他样貌堂堂,而且有一明显特征——”
“公子,这边!”小多的叫声唤起众人的注意,连楼镜尘也不禁抬头想看看这传闻中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数十只眼睛一齐向门口望去。
一只软靴跨进门来,来人一袭长衫如雪,腰间是九龙锁月玉佩,领口袖口暗纹繁复,虽再无他饰,但单单就这么身简约白衫,却显出不凡的气势与贵气,就是龙子转生,也不过如此了。等得白及整个人进来,几乎所有人都惊得屏住呼吸。
“白及天生银发,一眼便知。”青衫男子压低了声音如是说。
白及进门站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样貌竟是惊为天人的英俊。面如冠玉、鼻悬玉准,剑眉间是说不出的英挺,一双点漆笑眼不知引了多少名门闺媛的芳心去,最显眼的是那一头天生的银发,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而他已然习惯了这种群体性的注视,目不斜视的向那八仙桌走过去。
“戚掌柜,劳烦您了。”
“为白公子办这一点小事,谈什么劳烦不劳烦。”戚掌柜笑呵呵地迎上去,将白及引至桌边坐下。
白及也不是多话之人,抚袖拿起一杯茶递给掌柜。
“近日生意可还红火?”
那掌柜不敢怠慢,忙挤着张笑脸点头不止:”托公子洪福,你瞧着这生意不是好着么,每日从清晨到深更,伙计们就没闲过,上回还想跟您说说看,这店里的伙计能不能再添几个,生意逢假日就忙不过来了,您瞧……”
掌柜正絮絮叨叨着,白及突然起手阻止他再说下去,两眼从窗外挪到门庭口,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直向白及走过来。
白及挥挥手:”你去忙你的吧。”
掌柜哈着腰退将下去。
“阿九,怎么这么早?离约定时间不是还有些时辰么?”白及抬头笑道,伸手为来人拉开椅子。
臧冷谦微微一笑,坐到白及身旁。道:”我怎会不知你喜早到,怕你等得无聊了,又做
出些叫岳秋抓头发的事来。”
“干嘛说‘又’?”白及皱皱眉,小多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来。
白及眉头夹得更死。”我想见见你,与你一起喝酒谈天才约你出来,怎么上来就贬损我。”
“你若有心谁又能贬损你了?还以为你有要紧事,枉我丢下皇上给的折子来赴你的约。”
白及狠狠一挑眉。”我想见阿九,哪里不是要紧事了!”
“我……”臧冷谦竟似红了红脸,说话也不畅了。少倾正了正色说:”这次却有个重要的消息要传给你听……”随即压低了声,旁人也听不去,白及闻言,正凝神思量,却听得一旁有瓷具破碎之声,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红髯大汉突然痛苦地挣扎着扑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口中无法自制地呼痛。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楼镜尘分开众人,上前把住他手腕,暗暗皱眉:此人脉象紊乱,时而快如奔马、重若牛蹄,时而又慢如庭鱼、轻似点水。再观面象,眉间隐隐青紫,眼外三分处皮肤弹动,口中亦有少量白沫。楼镜尘如此切望一番,大致断定此人应是中了”铁树银花”之毒。想来是七七四十九天都未能服得解药,才会发作得如此痛苦,若不尽快医治,恐怕性命不保。自己身上也未带这解药,只能先暂时将毒素镇住,再用银针将毒血导出,方可保他一时之命。
事不宜迟,楼镜尘当下伸手入怀,摸出一颗九花玉露丸。正要喂给那红髯大汉时,一把折扇却从旁伸出,自下而上抵住楼镜尘的手腕,硬是将他的手抬了起来。楼镜尘又惊又怒抬头看向来人,竟是白及的一张笑脸。
“阁下有何赐教?”楼镜尘不动声色地问。
“不敢。在下只是想请问,这位仁兄是得了什么病?”。
“他中了‘铁树银花’之毒,再不医救就迟了!”楼镜尘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将手中的药丸送入那大汉口中。
“慢!”白及的折扇反拍楼镜尘的手肘,竟将他整支手臂震得荡开。
“你想怎样!”
楼镜尘救人心切,向白及一掌拍出。白及唰地展开纸扇护住前身,翻转侧展,化解了楼镜尘的掌力,继而左手伸出,反点向他的天突穴。
楼镜尘两招被制,冷冷望向白及。
白及倒似不以为意,转头对那正痛苦难忍的大汉道:”看阁下的形容相貌,应该是那几十天前中了扬州总捕任修的’铁树银花散’之后逃窜的江洋大盗班豹吧?你杀人无数,劫财劫色,手下从无一个活口,连老幼妇孺也通通不放过,是也不是?”
白及此言一出,四座哗然。楼镜尘也闻言僵住。那大汉气喘吁吁,仍大声对白及喝道:”不错,老子就是班豹!老子死有余辜!有种的你就一刀给我个痛快!”
白及闻言,笑吟吟地收了手。”年轻人出来闯荡江湖,慈悲心肠不是坏事,但也要多学得些经验才好。”一番话正是对楼镜尘所说。
楼镜尘闻言站起身,望向班豹不断扭动的身躯。突然,班豹的身体动作一下停滞,双目凸出,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显然已是断气了。
戚掌柜冷静地唤了两名伙计的把尸首抬出大堂,又打发了个小二去官府报信。转眼间,一切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楼镜尘又怎么不知江湖凶险,就算看面相,也知对方善恶奸良,只是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是医圣铁则,那白及又怎么知道这些,当下也不恼,不做声色的向门外走去。
“小多。”
“公子?”
“跟住那人,看他到什么地方,与何人见面。”白及下巴一抬,指向楼镜尘的背影。”
林小多二话不说,远远的跟了上去。
“小白,为何要小多跟踪那人?”臧冷谦站在白及身后问。
“那人易了容,一定有些古怪。而且,你方才说的线索,说不定就藏在那人身上。”
“你怎见得?懂医术的人,何其之多,未必就是他。”
“千里马就算披上驴皮,也学不来那埋头拉磨的颓气。阿九,你不想想,这千里马为什么不愿意昂首阔步地走?况且……”
“况且?”
白及慢慢在臧冷谦面前打开未完全合拢的折扇。臧冷谦凑头去看,只见扇面上有点点银光闪烁,竟是钉着三枚极细的银针。
白及挑起眉毛。
“这把折扇…是书圣苏巽的亲笔题字,市价三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