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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恍如隔世 ...

  •   “小姐可别说这样的话,奴婢不敢!”宝珠被她这番话震住,淌着泪又要跪下来。

      越萝已经找到了在妆奁最里层的令牌。

      她拉住宝珠的手臂,无所谓般道:“谁知道呢,世事无常。”

      “我要出趟门,冬葵回来后,你便告诉她,让她去聚春堂找我。”

      宝珠紧紧捏着平安符,看见她如琉璃般的眼睛里盖上不知名的复杂情绪,张了张口,最后道:“是,小姐。”

      她不懂越萝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当然也知道荆家的规矩,请求小姐让聚春堂的大夫给她阿爹诊治时,宝珠就已经抱着自己或许再也不能留在荆家的想法了。

      但也正像小姐说的,世事无常。
      宝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
      普通人家,想要安稳活一辈子,那么难。

      她以为,像越萝这样的富家小姐,不会对她这样的人感同身受。
      但今日看来,小姐并不如传闻中那样目中无人。
      相反,小姐愿意帮她,同样也给了她尊严。

      宝珠将越萝给的笄钗连同褪色的平安符一起藏进怀里,妥帖放好。

      她在心里祈祷着,阿爹的病能被治好,而愿意给她请大夫的小姐,也能解决令她心烦的事情。

      *
      越萝此番出门便是要去聚春堂,这个时辰,她祖父一般都会在荆家名下的铺子里。聚春堂管事的只认堂主,祖父不在,哪怕她是荆家的大小姐,也只有拿着令牌,才能请动里面的大夫。

      荆家的马车一直都在前院候着,越萝提着裙摆上马车前,被身后一道少年音叫住。

      她回头看过去,熙攘的长街上,殷子行手里提着用油纸包好的糕点,他身上穿的还是今早那身绀蓝色的圆领袍,正讶异地看着她。

      “表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上前几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小厮方硕怀里抱着的东西累在一起,高出了头。

      越萝便道:“我去一趟聚春堂。”

      殷子行听她说要去聚春堂,看越萝的目光随之往下落在她的膝盖上,“表姐,你这是要去聚春堂看大夫?你那丫鬟呢,怎么不跟着你?不然我陪你去吧。”

      越萝还没来得及拒绝,殷子行就转身把手里的糕点扔给身后的小厮。

      他动作很快,方硕连忙用手去勾,险些没接住。

      殷子行也没管糕点有没有被身后的小厮接住,就大步朝越萝走过去,作势要扶她上马车。

      “表姐,你这膝盖,还得当心着点儿。”

      他语气里尽是关心,越萝看着眼前少年担忧的眸子,今早那些不愉快,似乎都被他抛之脑后。
      越萝到嘴边的拒绝被她咽下去。

      梦里,她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个弟弟的结局。但看祁朝玉的态度,欺辱过他的人,多半都像她这般,没有好下场。

      祁朝玉本就是龙困浅滩。
      他命途显贵,要东山再起很容易。

      越萝现在信命,但不认命。
      拥有这样的机缘,她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己活得如同梦中那样。
      她要身边在乎的、重要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她爹娘只她一个女儿,祖父也只她一个孙女。殷子行是外祖母家的,两人见面也不过寥寥数次,但在越萝眼里,殷子行就是她的亲弟弟。

      小时候祖父常常去别的州郡做生意,她便被送去外祖母家小住。
      经常偷偷上树掏鸟蛋、悄悄趁着私塾里夫子打盹时,在他授课的书上画乌龟、捉弄随大人一起来拜访的小孩、钻狗洞偷溜出府去看烟花…招猫逗狗闹得府里不得安宁。
      越萝天不怕地不怕,打小干过的坏事数不胜数。
      殷子行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将府里搅得天翻地覆。
      任看护的下人们怎么苦口婆心劝说都不管用。

      每次被捉住,要被气得半死的舅舅打手心时,比她还矮了一个头的殷子行总是会挺起胸脯,张开手护在她面前。

      小小一个人,面对着亲爹气得冒烟的模样,昂起头又怂又倔强地说:“都是我带小表姐干的,阿爹你要打就打我吧。”

      舅舅殷士原自然是舍不得打她的,毕竟越萝是他妹妹殷岚霜唯一的骨肉。
      他拿出戒尺,其实只是用来吓唬震慑住两个孩子。

      不学礼,无以立。
      勤读圣贤书,尊师如重亲;礼义勿疏狂,逊让敦睦邻——这是殷家代代相传的家训。
      殷家书香门第,祖上还出过名扬一方的先贤,后辈们都对代代传承下来的家规家训恪守不移。

      人之一生,日后会成为什么模样,不仅由他本身性格决定,还受外界的影响,而这外界的影响又多来源于幼时父母长辈的教导。

      殷士原知道两个孩子向来爱闹贪玩,对这个年纪的孩童来说,这很正常,但他不能放任姐弟俩如此“惹是生非”。

      就像种一棵树。
      想要它日后可以抵御狂风暴雨的摧残,幼苗便不能生长在温室里。
      它得经受过自然的考验,经历过自然的风雨。

      殷士原可以放手让两个孩子不必拘束在府中,有些事情只有吃过苦头才能成长,这便是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

      只是越萝早早没了娘,他对这个外甥女的包容和疼惜便又多了几分。

      他看着小丫头白皙稚嫩的脸,还有那双澄澈的眼睛,常常容易晃神,似乎透过这双眼睛,就能看到从前,看到他与妹妹殷岚霜的童年。

      但其实,平心而论,越萝与他妹妹殷岚霜生的并不像。
      殷岚霜容颜清丽出尘,气质淡雅如菊。
      越萝幼时粉雕玉琢,长大以后,更像是开的热烈的芍药。

      越萝性格也不像她,殷士原记忆里的妹妹,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她胆子小,整日呆在府里,规规矩矩学着女红,学琴棋书画,在世人眼里是温柔知礼的大家闺秀,蕙质兰心,最恪守礼教。
      只可惜红颜薄命。

      殷士原回想起当初,待字闺中的殷岚霜便以一曲《出水莲》引得庐江郡的世家公子纷纷派媒婆来提亲,踏破了殷府的门槛。

      越萝相貌不像她,性格也不像。

      但她和殷子行在一起时,两个小小的人站在他面前等着挨训,他就是不自觉会回忆起早早故去的妹妹。

      殷士原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
      那时候南平边关动荡,他在书中读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少年意气,他曾想要上战场,保家卫国,愿以身躯戍边关,战死沙场。
      一如书中所写: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只是,他的名字便注定了他这辈子走不了那条路。
      殷家子嗣单薄,到他这一辈,他父亲名下都只有他和殷岚霜,一儿一女。

      父亲希望他为官。
      做个好官。
      哪怕不在朝廷,当个地方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他向父亲说了自己从军的意愿,以为能得到他的认可,没想到却是静默之后,等来他父亲大发雷霆。

      天色疏朗,晴空万里。
      雄浑的马蹄声路过庐江郡笔直宽阔的大街,路过庐江郡茫茫无际的平羌江,路过苍翠古木、千岩万壑。

      他挺直脊背,跪在双亲面前。

      他的父亲听完他说:“伏波惟愿裹尸还。”手中的茶杯朝他扔下来,砸中他额头,在地上碎裂成好几片。

      “今日起,你就跪在祠堂禁闭,什么时候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再出来!”

      话落,他父亲便愤怒地拂袖而去,而他的母亲,不敢去碰他额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只抱住他,哭道:“士原,娘知道你胸怀抱负,但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说,你这一去,要是回不来,你要娘如何活下去。”
      “听你爹的,从文从武,都是为国为民。”
      “娘私心不想去你去上战场,娘只想看你和岚霜都好好的,将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士原士原——父母期许,期望着他走仕途,重振家族荣光。

      耳畔的马蹄声已经消失在庐江郡外的平羌江边,再也听不见。
      他最后本已认命,取下腰间的佩剑。

      “儿子答应您。”

      可他向来胆小的妹妹,急匆匆跑来,拦下拂袖离去的父亲。

      “爹,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兄长想要上战场保家卫国本身没错。为何您要阻拦他,不让他去试一试呢?”

      “正因他是殷家这一代的唯一的男儿,殷家从来没人上过战场,他从小饱读诗书,就该明白,我不能让殷家百年名声断在他这里!”

      “以武平乱,千百年来,受苦的从来都是黎民百姓,这是最下策的办法,他若是有心,就该学着先贤那般!”

      那一日,他此生唯一一次想要摆脱世俗枷锁,以失败告终。

      他妹妹殷岚霜陪他跪了一夜的祠堂。

      殷士原活成了他父亲的模样,但又与他父亲不同。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有妹妹的孩子,在找到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后,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是条不断探索、不断试错、不断重头来过的路。
      路上必定不会总是和风煦煦、会有骤雨倾盆时,也不会所遇之人皆为良人,会充满种种诱惑,引人入深渊。

      后生才锐者,最易坏。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学,训之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

      殷士原能做的,就是看着两个孩子即将走错时,拉他们一把。

      日月交替,年岁更迭。
      在这路上走的意外也很多。

      殷士原每次看见小儿子挡在小外甥女身前,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时,便气的脑仁突突疼。

      “爹,我们就是拿青虫吓一下那个小公子,谁能想到他这样胆小。”

      “你捉弄人家还如此理直气壮是吧!”

      气得狠了,殷士原高高举起戒尺,拉过小儿子,就对准他掌心狠狠打下去。

      殷子行当时能忍着不哭,哪怕眼泪都要滑出眼眶,他也能憋回去。

      往往都在殷士原火气消了之后,府里奶娘给他通红的掌心上药时,才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越萝记得,小时候的殷子行是个爱哭鬼,疼的哭起来时比女娃娃还娇气。

      这个弟弟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还是会跟着她一起犯错,然后受罚时护犊子一样护在她身前。

      殷子行小时候身体圆滚滚的,每次挨过打之后,疼的呲牙咧嘴也要在她面前骄傲昂起头说:“小表姐,子行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保护姐姐!”
      肉乎乎的脸,皱巴着表情,说这话时,自带了一种喜感。

      即便长大以后,两人很少再见过面。
      生疏不少。
      殷子行知道她受罚,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替她出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梦,还有一个人在祠堂跪了三天,越萝现在看见身边的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正因此,她没有拒绝殷子行。
      她还得问问,殷子行怎么会来禹州郡。

  • 作者有话要说:  1.后生才锐者,最易坏。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学,训之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如此十许年,志趣自成。
    ——南宋陆游《陆游家训》
    2.“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
    ——《论语季氏》
    3.勤读圣贤书,尊师如重亲;礼义勿疏狂,逊让敦睦邻。
    ——北宋 范仲淹《范文正公家训百字铭》
    讲个恐怖故事,从前有个写故事的人。
    码字码到凌晨。
    但是!因为没有人给她宝贵的评论。
    然后!她!就!没!有!更!新!的!动力!了!
    单机更文多恐怖!
    所以有读者小天使愿意给作者一个评论吗?
    求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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