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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维护 ...

  •   “怎么,殷子行你能雕出朵花来?”

      听到这声音,殷子行迅速站起身,回头望向身后声音的主人。

      看见来人,他眸光一亮,“表姐!你怎么来了?”

      他一来荆府,便听说她被荆堂主罚去祠堂跪着,只是碍着身份,也不好去看她。

      祁朝玉听到少女熟悉的声音时,手上动作微顿,他没起身,也不曾抬眸,继续雕着木簪。

      越萝没让冬葵扶着自己,她忍住膝盖的酸疼,朝他们走过去。

      殷子行见她这略显怪异的走路姿势,大步上前扶住她,他皱着眉,道:“表姐,你这……我让方硕去给你拿药,母亲让我带着的清淤膏很是管用——”

      越萝抬手,打断他的话。
      “殷子行,不如先解释解释你在干什么?”
      “逼人家雕簪子?”
      “还威胁人家?”

      越萝皮笑肉不笑,总结道,“你可真行啊。”

      殷子行看着她,一下子被这一连串追问问懵了,然而见越萝脸色并不好,眸中还隐含着怒气,他嘴快过脑子,下意识撇清自己威胁祁朝玉的事实,急忙解释道:“不是,表姐,他这可是自愿的,不信你问方硕。不,不信你问祁朝玉。”

      他身边被提到的方硕吓得一哆嗦,感受到自家少爷飞来的眼刀,登时点头如捣蒜。

      而他指着的少年见两人目光看过来,长睫微垂,颔首默认。

      越萝眼皮直跳。
      怎么从前没有看出来她这弟弟这么蠢。

      “你是觉得我耳聋了还是眼瞎了?”

      殷子行不懂她这番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眼里,他明明是在帮她出气,怎么见面后,表姐反倒处处斥责他,转而维护她向来厌恶的小白脸?

      “表姐,祁朝玉之前在你及笄礼上打碎了你的簪子,他如今雕这些木簪,是在给你赔罪啊,我不过是来看看他进展如何罢了。”

      殷子行自以为滴水不漏的这番话,说得让越萝眉心突突。
      你要作死可别打着我的名义,带我下水。

      她转开目光,看向沉默着打磨木料的少年。

      随后径直走过去,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什锦锉,抬眸看着自己的好弟弟:“殷子行,你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她怒气腾的上涌,“逼人家雕簪子不够,还要出言讽刺,谁教你这么干的,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

      “你长这么大,就只学会恃强凌弱是吗?!”

      这话一出口,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冬葵小心翼翼扯了扯身前自家小姐的衣袖。

      越萝本来没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妥,可看着眼前面色各异的几人,她突然反应过来……好像自己从前,面对祁朝玉,也是这么干的。

      甚至,或许还更过分一点。

      就……猝不及防被自己说的话打脸。

      越萝直冲脑门的那股怒气骤然散了个干净。

      她放下手中的什锦锉,咳了咳嗓子,“赶紧给人家道歉,再把你这些东西都给我全部带走,不要再让我看见。”

      殷子行这会儿看她的目光已经可以用难以置信来形容,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凳上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少年,“表姐,你竟然让我给这小白脸道歉?!”

      他嗓门很大,愤懑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方硕吓得不敢抬头,冬葵站在越萝身后也安静如鸡。

      院子外提着食盒路过的下人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引火上身。

      越萝:“做错了事就该认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的,道完歉把你找来的这些东西带回去。”

      她看着眼前面容稚嫩的表弟,心道,别再把人得罪狠了,不然以后我也救不了你。

      殷子行见她神色认真得不能再认真,脸色白了又红,几番变化后,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拉下面子给人道了歉。

      他孩子气般甩袖,气冲冲走了。

      他身后的方硕朝越萝行了礼,手忙脚乱收拾好石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抱在怀里,跟上自家少爷气愤的步伐离开了院子。

      等人消失在月门外,越萝这才将目光转回石桌旁的少年身上。

      她张了张嘴,面对祁朝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没等她开口,细雨下,少年淡淡道:“大小姐不必如此。”

      越萝看着他,少年清俊的脸上还透着几分病气的苍白,手上的伤口交错,更是让人无法忽视。

      她心里一连念叨了好几句罪过罪过。

      换做从前,她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就像府里下人们说的那样,她不喜欢祁朝玉,甚至只想把他赶走,赶出荆府,从她生命里消失。

      她仍然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雨日。

      她才从学堂回来,祖父荆长碧便把她叫去大厅,彼时她怀里还抱着被夫子夸奖的山水画,原本她是想拿给祖父看看,让他能为她高兴,可她还没得及把画轴给祖父,便看见他向屏风后招手,“孩子,你出来吧。”

      她顿住。

      墨竹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清瘦的身影。
      少年穿着月牙色袍衫,衣襟交叠,他眉眼矜漠,容颜如雪。

      不可否认,这是她十几年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然而祖父领着这少年,站在她面前,对她说:“阿萝,从今以后,朝玉也是荆府的人了。他与你同岁,只比你晚生一日,以后,他便是你弟弟。”

      “你们姐弟二人,要相互扶持,听到了吗?”

      那时,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越萝抱着怀中的画轴,看着一脸慈爱的祖父,她其实很想问,“为什么要带个外人回来,还要我把他当作弟弟”,然而望着祖父对那少年关切的模样,她又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祖父对她很好,她不想让祖父失望。

      “我知道了。”

      不过是府中多双碗筷的事情,她打量着眼前看起来尤为乖顺的少年,只要他安分、不惹她生气,她可以跟他和睦相处。

      但是事情总不如她料想的那般。

      最初那段时日,少年顶着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或多或少抢走了祖父对她的关心。

      越萝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名为“嫉妒”的不满,而她原本想着和睦相处,也渐渐有些变了味道。

      但她身上的傲气,不允许她自降身份,去为难她这个所谓的弟弟。

      只是时日一长,下人眼中便有了对比。
      她自小乖戾张扬,隔三岔五便闯祸,而堂主亲自领回来的那个少年,温顺纯良,与人相处都十分宽和懂礼,一举一动叫人挑不出错处。

      于是府中渐渐能听见这样一些声音——
      “小姐今日又把绣娘气走了啊?”
      “可不是,这都是这月堂主请回来的第四个绣娘了。”
      “就在前日,小姐还带人将西街郡守府的二公子揍了一顿,堂主还特地拿出聚春堂年前去蜀关采购的乌人参送去郡守府给人赔罪了呢。”
      “哎,要我说,小姐这性子,真不像堂主,反倒是府里那位祁公子更像。”
      “祁公子对下人也很好,从不为难,日日都在房中温书,就是身子羸弱了些,听闻是幼时过的不好,这才落下了病根……”

      人总是不断被拿来比较的。

      从前荆府小辈里,只有她这一根独苗苗,现在来了个祁朝玉,自然会被别人拿来评判。

      她骄纵不懂事,祁朝玉举止谦逊,颇有世家之风。
      而这世家之风,放在商贾之家,又格外叫人吹捧。

      这些话让越萝心里生出郁气,很多时候,她都想扯下少年脸上乖顺的面具,可偏偏祁朝玉在她面前又处处让着她,且她当初答应了祖父,会跟人好好相处,便也只能按耐下这种郁闷。

      不知是哪一日,她路过湖边,不期然听见丫鬟小厮们窃窃私议着关于祁朝玉的事儿。

      那时候正值深秋,府里的海棠谢了大半。
      丫鬟小厮们正拿着扫帚打扫地上的落叶。

      她才从外祖母家给外祖母贺寿回来,带着冬葵,蹲在墙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扫帚扫过地上堆积的枯叶,簌簌作响。

      她兴致高涨,想从下人们嘴里听到点儿祁朝玉的坏话。然而直到她蹲麻了脚、起身要走前,听到的也无非是“祁公子近日又得了书院里夫子称赞”“堂主昨日给祁公子送了一匣子孤本”之类的云云。

      她拍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失望之余又觉得没意思,打算把祖父交代自己的东西送给祁朝玉便走。

      下一刻,不远处小丫鬟压低了声、嘴里说出的话让她顿住脚步。

      “你们说,这位祁公子该不会是堂主早年前流落在外的亲孙子吧?”
      “你小声点!这话让大小姐听见,保不齐要被赶出荆府!”
      “我也就是这样一说嘛,谁人不知荆府家财万贯,可我听府里的老嬷嬷说,咱们堂主早年间还只是靠开着聚春堂这间药铺过活的,那时候的堂主常年要去其他州郡进购药材,先夫人留在家中独守空房……”
      “自古商人重利轻离别,谁知道那几年堂主在外有没有养外室呢……”

      听到这里,越萝再也听不下去。

      她当即站出来,命人把那乱嚼舌根的丫鬟丢出荆府。

      小丫鬟惊慌失措,连连哭喊着讨饶,恳求越萝不要将她赶出府。

      越萝冷下脸,毫不动摇。
      她爹娘早逝,祖父陪着她长大,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人,她断然不许任何人如此揣测诋毁祖父。

      可是愤怒的同时,她心中又生出一种难堪来。

      怀疑像是一颗种子,在她心壤上生根发芽。

      她回想起祖父对那少年的好。

      ——“阿萝,此后,他便是你弟弟。”

      她心里也开始动摇。

      祁朝玉……真的会是祖父流落在外被接回来的孙子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想到在荆府小辈中,她不再是“独苗苗”,越萝脸色难看起来。

      院中的少年听到院外的动静,推开院门走出来,两人目光对视上的那一瞬,越萝仰头望向少年一如既往沉寂的眉眼。
      他黑眸平静,那样古井无波。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跳梁小丑。

      她移开视线,目光凝滞在身边冬葵提着的卷轴上,一息之间,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她抬手拿过卷轴,当着他的面,把它扔进了湖里。

      卷轴里是她从庐江郡外祖母家带回来宣纸,那里的宣纸举世闻名。

      上好的宣纸,卖出的银钱都能抵得上普通百姓家半年的收入。

      她动身去外祖母家前一夜,祖父曾说:“阿萝,祖父听说,前日赴赏花宴,你与那县令千金起冲突时,朝玉为了护住你,被那县令千金扔过来的砚台砸了,祖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辈们之间有冲突不快在所难免,只是若非朝玉为你挡下,说不准啊,你这额上就该起包了。”

      老人家宽厚的手点上她额头,“荆家的孩子要懂得知恩图报,他替你受了这无妄之灾,你也该回报这份恩情不是?”
      “朝玉这孩子向来沉稳,庐江郡的宣纸很好,你此番去,便带一些回来,权当他护住你的谢礼,你看如何?”

      她点点头,带宣纸不是难事,祖父说的她也无从拒绝。

      可是她去了庐江郡这半月,回府便听见这番嚼舌根的话,积攒的郁气登时便有了裂缝,喷薄而出。

      为什么总是拿她同祁朝玉比较?
      为什么祖父要带这个人回来?
      为什么祁朝玉要一点一点夺走祖父对她的关心?

      看着眼前这张清隽的脸,她突然就觉得这个人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不再让祁朝玉叫自己阿姐,让他跟着下人,一起称呼自己为“大小姐。”

      他们表面维系着和睦相处的假象。背后的两人关系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不知道哪一天会断裂。

      渐渐的,府里的奴仆都知道她厌恶极了祁朝玉。

      这事儿当然也瞒不过荆长碧,但是他已年过半百,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膝下嫡长子早早过世,另一个儿子寻花问柳,又没有经商的天赋,荆家的家业都至今仍在他肩上。后辈们的事情,他便是知道了,也是心力交瘁、难以从中调解。

      ……
      越萝低眸,三日前的梦依旧清晰。

      黄粱一梦浮生现,她好像就在那场梦里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她走过去,拉起少年的手。

      曾几何时,这双手为她挡下过一方砚台,为她打过扇,为她做过芙蓉糕……

      如今,这上面渗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玉色的小瓷瓶,放入他掌心。

      祁朝玉抬眸,眼前少女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明亮。

      她睫毛轻轻颤了颤,说:“祁朝玉,我代殷子行,还有自己,向你道歉。”
      “真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作者小声提问:有没有宝看文哪?
    (暴风哭泣)
    补充:最近有点忙,不出意外应该是隔日更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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