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长明》林动风轻

53、姑姑

　　齐涵烦躁地扯着领带起了身，看向窗外。

　　穆寒至连忙把资料整理好，重新装回去。

　　“抱歉，失态了。”不到一分钟，齐涵又坐回位子上，重新拿起资料接着问：“宁康福在通江区医院有直供？”

　　“没有。”穆寒至连忙翻资料：“这些是目前有宁康福直供的医院，和相关药品和器械的清单。”

　　“好，我知道了。”齐涵扫视着列表上的那些医院，神色莫辨，“去找家合适的药企，等我和她姑姑交完手，就对宁康福发起并购。”

　　“好的。”穆寒至颔首说：“今晚的宴会，确定不需要我陪同您参加吗？”

　　“嗯。”齐涵淡淡应了声。

　　“好的。您忙。我现在就去通知频眺筛药企，您有事又传我。”穆寒至迅速说完，连忙撒丫子跑路。

　　除了最里面那间休息室，接待室和办公间对着外头员工工位的那一面用的都是玻璃隔墙，里面有什么动静，外头立马就能看到。

　　齐涵升任总经理这两年多以来从没发过火，刚刚砸的那一下，动静算不上大，但也能引起耳朵尖的那几位的注意，一听见声响就守来门口，一等穆寒至出来，就把她团团围住问情况。

　　“不该问的别问，快回去干活，马上下班了，是想加班吗？”穆寒至一贯公事公办地应付完，身后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关门声，齐涵面无表情地朝众人点了个头，甩着工牌早退了。

　　从来没在那张脸上见过那么冰冷的表情——看来真的很烦躁了。

　　无需穆寒至再重申，众人一哄而散，跑回工位忙去了。

　　＊

　　杨思珈的爷爷杨颂是临州人，调任俞宁之后，就一直在俞宁工作，经人介绍，和杨思珈的奶奶，俞宁大学法学系教授安欢结为夫妻，育有一女二子。

　　长女杨清遇，多年来都在给俞宁市政府的政府引导基金这块做顾问，算得上一个资深的基金管理人，深得临、俞两地器重，很多重大的决议和政策都有她的身影。前年从俞大工商管理学院退休后，就专心经营她的基金管理公司，颇有些名气。

　　可想而知，杨清遇就是他们这个小家族的主心骨——二弟杨清达的官运亨通，外籍老公李霖的投资公司风生水起，离不开她运作。

　　最后就是，杨清逸时不时冒出来的风流轶事。

　　构成了一个坚固的，团结的，有破绽的，蒸蒸日上的‘遇霖风投’。

　　原本，如果杨思珈是杨清遇或者杨清达这俩姐弟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小孩，她就不见得是这么个性格了。

　　她会有些顽皮但没什么忧虑地长大，一路顺着父母的安排，出国留留学，要么移民协助对接集团外汇，要么回国考个公务员或者当大学老师，和一个父母满意的人结婚，安稳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但偏偏，她的父亲是三姐弟里，最混不吝的杨清逸。

　　她的父母对她实在吝啬，就算在元旦期间发现商循家给了他们一套商铺，也从没想到过房产是记在她名下。

　　因为要和从前彻底划清关系，和他们有关的，什么都没带去大学——一张花了一分钱都要给杨清逸发去短信提示的银行卡，自然也被一并弃置在房间的抽屉里。谁会想到自己父亲有朝一日会使一张破卡如此有作为。

　　在她忙得晕头转向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她避如蛇蝎的父亲，对她了如指掌的父亲，将这一切收集起来，有的放矢，极尽利用，有条不紊地编织出一张将她束缚在他们利益供给链上的网，为他输送源源不断的金钱血液，堆砌起他随时都能挪到国外的不菲身价，等到她终于有时间从工作里抽身，有机会去发现设在她身上的罗网之时，早已成定局，难以扭转。

　　除了听他差遣，很难再有什么补救的机会。

　　1500万，能有几个人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小case而已’。

　　杨清逸自然也判定，齐涵不会插手这些。

　　毕竟谁会愿意花费几千万乃至上亿的数目——如果拿得出手的话——只是为了把风险转移到自己头上。

　　他们只是男女朋友关系，说不定头一天还缠绵悱恻，第二天一个心情不好就各奔东西了。

　　杨清逸料定没人会解救她。

　　乃至大部分人避之不及。

　　那她的何去何从，自然由杨清逸支配。

　　可她从始至终，什么错事都没做。

　　只是，在挣脱他如影随形的控制。

　　凭什么。

　　“齐小涵。”沈妍的声音把齐涵叫回魂。

　　“缠着我带你来，又浪费时间出什么神呢？”沈妍没好气地朝不远处正在和几个青年围坐在一张桌前相谈甚欢，光看个侧脸都颇具书生气的中年女人使了个眼色，“赶紧跟我来，赶着回去打麻将呢。”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婶婶。”齐涵连忙低眉顺眼地跟着沈妍起了身，朝那个女人——衣着简约的杨清遇走去。

　　齐家第三代，只有两个。老大，齐涵他爸齐谨律，老二，齐观习他爸齐谨徕。

　　两兄弟在接管家业后，分工也很简单粗暴，抓阄之后，决定由齐谨律接管经伦，经营总裁，由齐谨徕接管家族公司，打理基金，分配投资。

　　沈妍和杨清遇一样，也是俞大的老师，也是金融方面的专家，在私募这块上，比齐涵这个刚冒头的，不管是人脉还是资源，都老牌多了。

　　齐涵跟着沈妍在杨清遇面前站定，乖乖等着沈妍帮他做介绍。

　　“杨老师。”沈妍笑着拍了拍齐涵的肩，把他往前推了推，“上次和您提到的，把我们佳佳拐走的小泼皮，今天终于有机会带来给您训话了。”

　　同桌几个人见状，很识趣地说还有事先失陪，给三人腾出来位置。

　　“啊——齐涵。”那双从齐涵出现在视线范围以内起，就一直在似有若无地打量着他的眼睛里擎起惊喜，杨清遇起身拍了拍齐涵的肩膀，笑道，“不错不错，确实是一表人才，别说佳佳喜欢，我也喜欢。”

　　齐涵露出他尖尖的虎牙，笑得一脸谦逊，“姑姑谬赞。”

　　“臭小子，瞎喊什么呢！”沈妍嗔怪着轻轻拍了拍齐涵，严肃指正，“叫杨——老——师。”

　　“杨思珈的姑姑就是我姑姑，放着好端端的姑姑不叫叫杨老师，多生分啊。”齐涵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您说是吧？姑姑。”

　　“是是是！”杨清遇笑逐颜开，“一家人一家人，就叫姑姑，叫姑姑的好。”

　　不出意外的话，老二下半年就要从常委班子里退下来，蹲去二线养老等退休了。

　　他一退，遇霖就得跟着熄火，平稳落地。

　　从去年开始，杨清遇就在缩减投资，投资方向也从VC偏向PE，能套现的统统套了，就留下几家独角兽企业，等着缓缓刹车捞最后一笔。

　　所以，当她去年接到老二打来的电话，问她老三要让他卡恒印的项目，去逼商循和杨思珈分手行不行的时候，杨清遇简直是要被惊掉下巴了。

　　逼分手？
　　而且都到求婚环节了？

　　老三那个神经病，怎么一遇到家事就成250了？？

　　他不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恒印拉进盘里吗？

　　非要为了那么一点破事揪着不放。

　　杨思珈要是真能嫁进商家，那遇霖往后还愁好项目？用得着龟缩在俞宁和临州这一亩三分地里束手束脚的吗？

　　都是钱啊。
　　数都不完的钱。
　　但他才不管她这个姐姐的死活呢。

　　他就记得从小被爸妈忽视冷落的事情，长大了成家了，整天就知道琢磨怎么欺负他们，还时时刻刻都要把老婆孩子控制在自己手里，一举一动都必须在自己的监视之下才能安心，美其名曰，重视每一个人，爱每一个人。

　　但结果呢，把一个好苗子逼成了不婚主义，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当豪门不嫁，去什么会计事务所当什么审计经理，忙得不见人影，过年都不回家，把他视为毕生之敌。

　　这样爽了吗？

　　耐着性子听老二讲完，杨清遇压着的火气一下子窜上天灵盖，把老二那个一点主意都拿不定，成天被老三牵着鼻子跑的傻蛋臭骂了一顿，三令五申，不准他插手。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拆散和和美美一桩亲的道理？

　　可杨思珈到头来还是把商循踹了，还如老三所愿回了俞宁。

　　杨清遇简直是要气死了。

　　她完全理解不了杨思珈的脑回路。

　　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自己上赶着去吃苦的。

　　自从杨思珈回俞宁之后，杨清遇都不带搭理她的——当然了，杨思珈那破烂性格，也从来不会主动和她打招呼问好。

　　杨清遇心头憋了一口气。

　　他们家，哪哪都团结，偏偏出了杨思珈这么个刺头，隔三差五就要给家里添堵。

　　走着瞧吧，等年纪到了，想要钱安家了，还不是要腆着脸求家里出力。

　　杨清遇这么想着，等着，就等来了杨思珈和齐涵谈恋爱的消息。

　　‘这小丫头命挺好啊’——这是杨清遇听到这则八卦时候的第一反应。

　　前脚才踹了个百亿身家，没过几个月又找到另一个更优质的百亿身家了？

　　杨思卷怎么就那么不争气，成天窝在LA，就知道管她要钱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艺术。

　　‘那得搭上齐涵这条线去搞点好项目啊’——这是杨清遇心下紧跟着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

　　她接触过的私募基金一抓一大把，做得好又不差钱的，齐涵和孟序回的更吾私募，最起码在她的认知范围内，是塔尖上的。

　　可自从齐涵从总裁助理升任经伦总经理后，就专门做纵向并购去了，私募仿佛直接扔给GP管，很少过问，很难在圈里遇上。

　　杨清遇的交际圈和齐涵的又几乎没有重合，也拉不下面子从杨思珈那头和齐涵联系，前几天总算和沈妍碰到了，状似不经意地和沈妍聊起俩人的恋爱，被她打哈哈说‘我们家倒是不太关注小孩子谈恋爱的事情，谈不谈结不结生不生，全看他们自己想法了’给一笔带过去，噎得杨清遇暗暗生了很久的闷气。

　　但今天却主动带着人找上门。
　　看来，带有目的。

　　“刚刚在旁边听姑姑和周总他们聊挺欢的。”齐涵笑盈盈地端来一杯红酒，递到杨清遇手里，在她身侧坐下：“聊的什么啊？”

　　杨清遇垂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她晃了晃酒杯，对上齐涵的目光：“周总想让我帮忙物色个壳资源来着。”

　　“壳资源？那看来我今天来对了啊，我手上正好有。还不少。”齐涵一脸惊喜地笑了起来，笑得人畜无害的：“姑姑能不能看在杨思珈的面子上，考虑考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