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长明》林动风轻

106、番外1

　　苏骆从不管闲事。

　　但教导主任让传的话，他一般都会照做——最近有个转校生很猖獗，已经连续逮着同一个教官举报了5次。

　　举报教官上班时间玩手机。
　　举报教官穿衣不整洁。
　　举报教官抽烟。
　　举报教官随地吐痰。
　　举报教官和学生谈恋爱。

　　教务处一次扣200工资扣得很开心，但怕生事，就让苏骆去提醒提醒，让她不要太过火。

　　通江挚诚实验学校学费不便宜，8万一年。

　　军事化管理，有‘教官’24小时巡逻。

　　入读的学生，一律女生剪学生头男生剪寸头，每天6点起床，晚上10点半下第三节晚自习，11点熄灯睡觉。吃饭不准讲话，男生女生分区域就餐。每周休息星期天下午半天时间。两周考一次试，每个人轮流在每天上午第二节课的课间上台读一篇歌颂着歌颂那的心灵鸡汤，并且要声情并茂——因为要发在家长群里，给家长看他们在学校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学习日常。

　　校内不流通现金，一切支出都刷一卡通，每月一号家长充值进去。进校要搜包，不准带零食和电子通讯设备，任何错误——只要是老师或者教官认为你犯错，就有权体罚你。

　　被家长送进来的，多半是被惯坏了的问题学生。

　　所以，看到这个转校生轻车熟路地躲过全部监控进了教师办公楼塞举报信，苏骆并不诧异，只优哉游哉地走向二楼露台下的小花园蹲她。

　　没多久，一个蓝色人影凌空而下。

　　“189班杨思珈。”苏骆叫住她：“我知道那些举报信是你塞的。”

　　转学生回过身和苏骆对视，嘴角带着笑：“所以呢？你要告发我？”

　　苏骆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

　　“哦。”转校生嘴角的笑意加深：“那他们怎么样了？”

　　“被霸凌了。”

　　“那太好了。”转校生咯咯笑着，一面和苏骆挥着手，一面快步离去：“你叫苏骆对不对？年级第一？等我解决完这件事，再来找你商量一些事情。后会有期。”

　　＊

　　如转校生所言，确实后会有期了——

　　短短半个月，转校生累计举报了那个教官10次。
　　他的女朋友自然找上门。

　　转校生气定神闲地抱着手坐在椅子上，平静地问他的女朋友，是不是真的要帮他出气。

　　他的女朋友自然说是。

　　于是转校生就任由这个矮了她一个头的女生，和她的三个同伴轮流删了她快30个巴掌，并贴心提醒她们要不要忘了录视频。

　　她们非但录了视频，还发到了网上。

　　但针对这起霸凌的处理结果，和往常大有不同——转校生写了一份被校园霸凌的谅解书，那四个女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轮流念了一遍后被开除了，并且听说，那个被她举报的教官还被她当着所有教官的面打了30个巴掌，然后被开除了。

　　背景雄厚的转校生自此一战成名。

　　‘杨思珈’这三个字火速传遍校园每一个角落。

　　但举报箱里也很快再次出现举报信。

　　然后，由她所管理的，有矛盾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面解决问题，拥有一间超大教室做活动室的临时性民间组织，‘学生会’问世。

　　熄灯后断电，‘台灯’、‘热水袋’没法充电用不了？

　　没事，可以来活动室充，下自习后就能一并带回宿舍用。单人单次收费2元。按月结算。

　　学校卖的零食又贵品类又少？

　　没事，可以列清单送来活动室，第二天就能吃上想要的，当然，除了零食费以外，要收取5块钱跑腿费。

　　周天休息的那半天不想回家但也不敢出校门逛？

　　没事，活动室将组织娱乐聚会，打牌桌游看电影随机抽选，入场费50元/人。

　　作业做不完？

　　没事，学生会会协助您完成作业，但这个业务收费较为昂贵，单人单次30块，包月700。

　　生意爆棚，人手不足，杨思珈就找上门来了。

　　“没门。”苏骆冷声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朝前走。

　　“我知道你在帮别人抄作业，客户还不少。”杨思珈平静地说：“但我是唯一一个能在这所学校内，正规合法经营这项业务的人。你如果不同意加入我，就等着永久停业吧。”

　　于是，苏骆成了学生会的得力干事。

　　话很少，干活很卖力，往那一坐，能头都不抬地抄作业抄一整天。

　　杨思珈在旁边玩着不知道谁留在活动室里的switch，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做过市三中的联考卷了吗？”

　　苏骆闻言，抬头看了杨思珈一眼：“什么联考卷？”

　　“你难道没发觉吗？”杨思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这个学校出的试卷，比正常高考题简单很多。高一高二的考卷我也看过，也比正常水准简单。估计是为了让学生成绩好看一点，好邀功吧。”

　　苏骆彻底停了笔。

　　“可以给我一份吗？”

　　杨思珈把电子版的试卷发给了苏骆，苏骆当即用活动室的打印机把全部试卷都打印出来，再花了两个晚自习的时间把所有试卷做完，让杨思珈帮他改。

　　看着和答案一字不差的一整份数学答题卡，杨思珈撂下笔骂了一声靠。

　　“你没作弊吧？”
　　“没有。”
　　“时间呢？”
　　“数学40分钟，理综一个半小时，语文2个小时，英语满满两个小时。”
　　“……”

　　耐着性子改完全部学科，杨思珈像是看什么奇葩似的看了苏骆一眼：“你这种成绩为什么会混在这种垃圾学校里？按理来说，不是在一中火箭班或者七中英才班才合理吗？”

　　“我妈是脑瘫，半身不遂，勉强能维持自理能力。”苏骆平静地说：“我爸的右手在工地打工的时候被搅拌机搅碎了，现在在一个小区做保安。填高中志愿的时候挚诚的招生组找到我，说我要是来这儿读书，免我的学杂费食宿费，每年再给我2万块。”

　　杨思珈默了默：“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苏骆淡淡地说：“陈述事实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多问几家高中呢？”杨思珈恨铁不成钢道：“你知道你这个成绩如果在江华中学的话，他们一年能给你多少吗？”

　　苏骆摇头。

　　“至少5万。”

　　“但江华中学不是贵族学校吗？”

　　“有平行班，并且分数录得还很高，像你这种特殊情况，完全免学费。创办江华中学的孟氏集团那些关联公司，每年都会拨很多捐款到学校在海外的公益基金会避税，奖助学金很好申请。”

　　苏骆默了默：“我不知道。我在中考前，一直在新疆。跟我爸妈在那边打工。”

　　杨思珈神色一转：“我帮你赚到你人生的第一桶金，让你拿着至少二三十万去北京上大学，怎么样？”

　　苏骆平静地看着杨思珈说：“既然能赚到二三十万，为什么你不自己赚？”

　　“我考不了那么高。我语文不好。”

　　“什么意思？”

　　“考状元，和挚诚谈条件，让他们用你做招生宣传给你广告费，然后和企业要钱啊。”

　　“广告费？”苏骆目光一凛：“你也说了这是一所垃圾学校，你希望更多像你一样的学生被坑害吗？”

　　“即便不考状元，你的分数也够上清北了，到时候，不管你收不收广告费，他们都会拿着你做噱头打广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开价呢？”杨思珈说：“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帮你收集一份详尽的资料，把哪个企业给多少全部整理出来，你要是不好意思找上门，我让我二十三中的朋友去帮你要。”

　　“而你，只需要在事成之后，把我帮你付的英语补课费返给我就好，怎么样？”

　　“英语补课费多少钱？”

　　“2万。”杨思珈起身走向角落，关了她让教官弄进来的一个小发电机，拉下电闸：“江岸大厦里的一个雅思速成课，专攻语法和单词速记，补你的成绩够用了。”

　　苏骆打开手电筒，替杨思珈照着明，和她一道出了门，往宿舍楼走去：“你不是也很穷吗？”

　　“和我爸要。”

　　“如果我没考到状元呢？”
　　“就当我行善积德。”

　　＊

　　苏骆压根没指望杨思珈真会帮他。

　　可三天后的黄昏读，她带着他翻墙出了学校，还叫来她的朋友，载他去江岸大厦上课。

　　她的朋友万心一兴高采烈地问：“这位超——帅的寸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杨思珈不满：“对我财神爷客气点！”

　　苏骆兴致缺缺：“苏骆。苏州的苏，骆驼的骆。”

　　万心一无视杨思珈的警告，回过头咧着嘴对着苏骆笑：“我叫万心一，千万的万，一颗心只爱一个人的心一！”

　　“你爸居然真掏钱了？”副驾驶座上的时问闻言，回头看杨思珈。

　　“嗯。”

　　“那看来我们的东非之行可以如期进行了。”万心一激动地扭了扭她的腰。

　　“但我顶多能拿出来5万啊，超支的你们出。”

　　时问狐疑道：“你那活动室只能赚3万？”

　　“大头都得拿去打点教官。”杨思珈烦躁地揉了揉她短短的朵拉头，后脑勺的那一块短得都能看到头皮了：“时间久了，眼红的人会越来越多。纠纷一起，我也没什么耐心弄。而且赚多了，学校食堂和小卖部都不爽，得差不多元旦前后，就搞个动静出来，给封停了。”

　　听到这，苏骆才后知后觉：“你折腾这些，只是为了赚毕业旅行的钱？”

　　“是啊。”杨思珈点头：“我从小就想去非洲大草原看狮子。”

　　万心一和时问双双抬起捏成拳的左手，齐声附和：“看狮子！”

　　苏骆看了看前排两个人衣服上的奢侈品logo，再迅速扫了一眼这辆大众甲壳虫，没说话。

　　“别学我这么乱来啊。”杨思珈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脚踏实地好好读书，你肯定能学以致用，逆风翻盘，让你爸妈过上好日子的。”

　　苏骆说不上来听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的声音像是被扩音器放大了数倍，浸着无与伦比的美妙韵味，不停在他耳边盘旋，连带着那天晚上做梦，也时不时在重现。

　　画面里她轻轻笑着看向远处，手倚在车窗支着下巴，风吹进来，吹乱她短短的头发，她的周身拢着一片柔和的金光。

　　那个时候他没有意识到，那是喜欢。

　　一直到元旦放假前一天，他才发觉自己的心意——活动室后黑板那块摆着一排架子，摆充手机台灯暖手袋，那天，她把所有插座上都插满了暖手袋，很快就有插座出现过载，开始冒黑烟，她拿着把水枪往上面滋，插座‘嘭’一声就炸了，架子上数十个暖手袋也跟着嘭嘭嘭爆炸，等到黑烟溢出窗户往楼上窜，活动室改装过的独立电闸才堪堪跳闸。

　　苏骆下了课赶到教务处的时候，杨思珈正顶着一颗爆炸头和黑黢黢的脸地被一群校领导指着鼻子骂，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苏骆，还龇牙朝他笑——牙也是黑的。

　　苏骆气不打一处来，想冲进去收拾她一顿。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在门口等到她被放行，彻底爆发：“你有病吧！封停又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

　　但杨思珈对苏骆的暴怒不以为意，只乐盈盈地说：“对啊，我就是有病。”

　　苏骆愣了愣，垂眼看她。

　　她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眼里是快要燃烧起来的兴奋和快感。

　　疯子。
　　苏骆脑海里瞬间冒出这个词。
　　紧接着，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
　　他居然会喜欢一个疯子。

　　＊

　　苏骆被拉黑了。

　　他隐隐察觉到，是因为万心一。

　　他用同班同学的号码联系杨思珈，但结果显示‘不在服务区’。

　　高考前他特意问过他们去非洲旅行的时间，是在六月底，那应该还在国内。

　　他选择去她家找她。

　　“你是？”来开门的杨清逸迟疑着和苏骆对视了几秒后，紧蹙的眉又温和地舒展开：“你是苏骆吧？”

　　“对，叔叔好。”苏骆局促地说：“我是杨思珈同学，我有事找她，但联系不上她，请问她在家吗？”

　　“先进来坐。”杨清逸笑着招呼苏骆进门，“杨思珈因为志愿的事和我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不用管她。肯定跟她那帮狐朋狗友在哪鬼混呢。”

　　苏骆本是想说既然她不在那她改天来，但出于对喜欢的人的亲人无意识的谄媚，他不好推脱，跟着杨清逸进了门，坐在沙发上闲聊了半晌，杨清逸便接了个电话，说有饭局。

　　苏骆忙说那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却被杨清逸拦住：“大学和初高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生态环境，你不仅要搞好学习，人际关系还有职业也得早早发展，叔叔在北京有不少朋友，当官的，做生意的，搞科研的，都有，今天的饭桌上，正好有个清华的老师，你就不想跟叔叔去蹭个饭，问问志愿什么的？”

　　苏骆一愣，欣然同意了。

　　自此，苏骆迅速和杨清逸熟稔起来，一整个暑假，苏骆都在杨清逸的组织下，参加各式饭局结识各行各业的人物，见世面练口才，连带着眼神都渐渐从容犀利了起来。

　　上了大学后，受助于杨清逸的各式朋友，苏骆在方方面面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锻炼。贫困的出生裹在他身上的自卑和畏缩被社交和眼界摘除，贫瘠的业余生活被可观的收入充实，不到一年，他便出落的自信、大方，再有那张帅脸加分，他越来越受欢迎。

　　但对于远在厦门，且仍旧保持着拉黑他的杨思珈，他却毫无头绪，一步也不敢靠近。

　　一直到大二结束，他即将远赴美国交换，回俞宁陪爸妈待了一阵，临行前请杨清逸吃饭，杨清逸在饭桌上给苏骆看了一份文件——《挚诚集团破产研究报告》。

　　“杨思珈干的。”杨清逸淡淡地说：“她的一个朋友，哦对，你们还认识，就是时问家被挚诚截了几个项目，资金链断裂，快破产了，她从厦门赶回来，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用她大一的时候埋在俞宁的几家空壳公司，帮时问家把挚诚套到手了。包括83%的个人资产，几乎洗劫一空。上星期刚结束的事，报告我还没来得及看。”

　　苏骆迟疑着看了杨清逸一眼，接过报告迅速翻看。

　　“我知道你小子喜欢她。”

　　苏骆翻报告的手猛然一抖，后背不自觉地变得僵硬。

　　“我是很反感异性围着她转的。因为她终究要出国，在国内扎根太深，对她来说不是好事。”杨清逸平静道：“但你不一样，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也愿意和你好好谈。”

　　“你想要一个温馨幸福的家，清涂之路嘛，马上就能成功了。可她却泡在灰色地带找刺激找得不亦乐乎，稍有不慎，就要进去蹲上几年。你们完全不合适，你也压不住她，和她在一起，受难的只会是你。”

　　“叔叔，我……”

　　“去好好和她道个别吧。”杨清逸笑着打断苏骆，“你就会发现，你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她。”

　　＊

　　苏骆转道去了厦门。

　　打了杨思珈的新手机号，通了。

　　听到他自报家门，电话那头很是诧异，但很快就热情地和他寒暄起来。

　　他约她吃饭，她带了男朋友同行。

　　一个很帅气的学长，和她很登对，但饭桌上他们讨论的那些话题，基本插不上话。

　　苏骆了然，趁她男朋友去上厕所，直接挑明：“你对你男朋友好像不太坦诚。”

　　她笑了起来，和记忆中的一样，眼里尽是纯稚，温驯：“谈恋爱嘛，太较真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