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旋律》七月物语

3、佟念辰.3

　　时光流转，很快到了冬至。12月22日，我哥哥的生日。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我迫不及待地要送他一份礼物。
　　自上学以来，每年到这一天，我的父亲都会亲自开车到学校门口去接他的宝贝儿子。当然，那个宝贝儿子永远不会是我。他会接他儿子回家或者是去酒店办party，给他买最贵的蛋糕，把他的同学都请来，他要让他的儿子拥有最让人艳羡的生日会。而我，永远被排除在外，我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学校门口等司机来接。如果他宝贝儿子的生日会是在家办的，那么我就会被扔在麦当劳或者肯德基里，如果生日会是在酒店举行，那么我就会被困在冷冷清清的佟家大宅里。
　　至于我的生日，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生日，人们只会记得那一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冬至，下午放学之后，我约了我的哥哥在校门口见面，我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他。
　　他如约而至，看着我手上拿着的一个装满糖果的玻璃罐，他感到诧异：“这……”
　　我笑：“没错，就是那罐糖，其实爸爸没有说错，就是我拿了。”我云淡风轻地告诉他真相，欣赏着他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意更深。
　　当年，父亲朋友的小儿子生日，请父亲和哥哥，还有我一起去他们家吃饭。原本父亲并不想带我去，最后在他朋友的坚持下，他终于勉为其难带上了我。那天晚上，我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生日聚会。丰盛的饭菜，香甜诱人的蛋糕，堆积如山的礼物，还有欢乐的气氛，明媚的笑脸，这些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也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凭什么别人可以得到这样的幸福，而我却一无所有？我被深深的哀伤淹没。
　　当晚离开的时候，我偷偷拿走了小寿星一整晚都嚷着要吃的那罐糖果。我想他应该分享一下我的苦痛，体会一下爱而不得的伤。
　　翌日，父亲的朋友打电话过来。父亲对着电话说了很久，从他的言辞中，我和哥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他狠狠地一把将我揪到他面前。他甚至没有问是不是我拿了，他直接向我咆哮：“快拿出来！你把那罐糖藏哪儿了，你快给我拿出来！”
　　我倔强地抬起头看着他，眼泪在我眼眶打转，我死死忍住不让它落下。我大声吼着“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一直疯狂地喊着。
　　紧接着他的大手就狠狠甩在我脸上，我跌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我还是看着他，眼泪落下，我哈哈地大笑起来，我用力地笑。我要气死他，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
　　他怒不可遏地把我拽起来，他的手举起来又想再打我。就在我闭起眼准备承受的时候，我的哥哥突然跪了下来，他扯住父亲的手说：“爸爸，别打了，是我拿了，是我。”
　　父亲压根不信，他伸手要拉哥哥起来，蹙眉道：“你别多管闲事。”
　　可是哥哥不愿意起身，他梗着脖子，语气无比坚定：“爸爸，就是我拿了。你也知道的，那个牌子的糖我想要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没给我买，所以昨晚看见了，我就忍不住……”
　　啪！清脆的一声响过后，哥哥的脸上现出清晰掌印。父亲痛心疾首，他拿起放在他书桌上的戒尺狠狠地朝哥哥的身上打去。
　　第一次，我看到父亲如此对待哥哥。有那么一瞬间，这样的情形让我感到畅快。可到后来，我终于还是明白，他打我和他打哥哥是不一样的。
　　他对我是纯粹的仇恨，他对哥哥，是爱之深责之切。
　　那天之后，我的哥哥跑进我的房间跟我说：“念辰，我知道不是你拿的，我相信你。”
　　我讨厌他的假仁假义，我说：“当然不是我拿的，难道不是你拿的么？你都向爸爸认错了。”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从床底下摸出那罐糖。把它捧在怀里，我已经尝到了甜味。

　　时隔多年，我没有吃过玻璃罐里的任何一颗糖，直到如今，我亲手向我的哥哥奉上这罐他“偷”了的糖。
　　“送给你。”我把玻璃罐递过去，扬起最真诚的笑，“祝你生日快乐。”
　　他又开始用那种隐痛又悲戚的神情看着我，他不说话，也不伸手，只是看着我。这让我心情舒畅，这么多年来，我也终于让他尝到了痛的滋味。
　　“怎么，不喜欢？”我仍是笑，视线越过他，我看见我父亲的车子驶过来，停在我眼前的不远处。车子里，我的父亲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的哥哥，他皱眉，迅速推门下车。
　　看来在他心目中，我就是彻头彻尾的洪水猛兽，只要靠近他和他的宝贝儿子一点点，就会给他们带来噩运。现在，他迫不及待要把我从他的宝贝儿子身边赶走。
　　呵，其实他用不着这样，我会如他所愿的。
　　“哥，既然你不喜欢这份礼物，那么——”我松开手，玻璃罐转瞬落地。刺耳的破裂声响起，碎片和糖果散落一地。
　　几乎是同时，我的父亲冲过来将我推开，大声训斥：“你想做什么？！”
　　我耸耸肩，挑眉一笑：“我没想做什么，只想给哥哥送份礼物，祝他生日快乐而已。”
　　他鄙夷地看我一眼，不想和我再多说什么，转身拉着哥哥想离开。就在这时，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叶欣柔愕然地站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目睹着这一切。
　　时间，刚刚好。我嘴角浮现微不可见的笑意。
　　我毫无预警地冲上前扯住我父亲的手臂，神色转瞬变得哀伤痛苦，我哽咽着对我父亲说：“爸爸，我只是想跟哥哥说声‘生日快乐’而已，我没有恶意的！”
　　我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猝不及防，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嫌恶地猛然将我甩开，下一秒，我跌落在地。玻璃的碎片扎入的掌心，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虽然我一点都不觉得痛，但是眼泪很配合地滑落下来。我流着泪，一路爬到他脚边，在我哥哥错愕的神情面前，我扯住父亲的裤脚，痛哭失声：“爸爸，我不是想要惹恼你的，我只是想跟哥哥说声‘生日快乐’……”
　　他额上的青筋暴现，我想如果不是周围有很多人在看，他会毫不犹豫地一脚把我蹬开。他一字一句狠声道：“佟念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演戏！”
　　我心下觉得好笑，可表面上，我惶恐地一直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这时，旁边看了很久的叶欣柔终于忍不住跑过来，她眼圈都红了，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哥哥和我父亲一眼，弯下身要扶我起来。
　　我忍不住低头抿了抿嘴，然后松开扯住我父亲裤脚的手，慢慢站起来。
　　我父亲一双满含怒意的眼睛恨不得将我撕碎，可是他的尊严不容许他在人群面前对我施暴，所以，他选择拉着我的哥哥疾速离去。
　　那瞬间，我想大笑出声。我看见我的哥哥不断回头，他看着我，也看着叶欣柔，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痛与纠结。
　　原来我的哥哥，也会有今天。
　　看着父亲的车子绝尘而去，我在心中默念：“ 我亲爱的哥哥，衷心希望今年的生日，你还会感到快乐。”

　　萧索的公园里，叶欣柔一边擦眼泪一边细心帮我清理手上的伤口，她哽咽着说：“还是去医院吧？”
　　我摇头笑笑：“不用了。”我的声音有些虚弱，不是假装，我真的有些累了，就像刚从激烈的战场上走下来，倦意蔓延。
　　叶欣柔婆娑的泪眼一直看着我，她欲言又止。
　　我把她的表情收进眼底，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的脸上泛出悲凉的笑意：“佟泽宇是我的哥哥，刚才那个打我的人……是我们的爸爸，或者说，他是佟泽宇的爸爸。他从来就不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我闭上眼睛，声音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我爸爸从来不允许我和哥哥接触，他也不允许我在外说自己是他的儿子，所以在学校里，成如你所见，就算我和哥哥偶然撞见，我和他都只能假装不认识对方……”我深深地叹一口气，“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我本想送份礼物给他，顺便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可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我的爸爸也不允许……”
　　叶欣柔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不解：“为什么……”
　　我怆然一笑：“为什么？因为我害死了我妈妈。”我空洞的眼直直看住叶欣柔，“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是我害死了她……爸爸恨我是对的……”我失神地呢喃。
　　叶欣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用力地摇头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问她：“如果不是我的错，爸爸为什么会那么恨我？他不跟我说话，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如果可以，我想他恨不得杀了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叶欣柔激动起来，“你是他儿子啊！”
　　“不，我不是他儿子，他儿子只有一个，叫佟泽宇。”我对她说，“他疼爱他，对他好，给他最好的一切，给他办最体面的生日会，而我……一无所有。”
　　叶欣柔泪流满面，她突然抱住我：“不，你有我，你至少还有我！”
　　呵，叶欣柔还真是感性又单纯。如果这一切不是我的处心积虑，我想我会很感动。
　　可惜了——
　　我对她露出感激的笑容，说：“谢谢你！”然后，我把她轻拥入怀。
　　事到如今，我想我的哥哥，已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