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旋律》七月物语

2、佟念辰.2

　　第一次见到叶欣柔，是高一时某个炎夏的午后。
　　我躺在教学楼后面的草丛里吸烟，看见她和我的哥哥从远处缓缓走来，他们坐在小湖边上，哥哥拿出便当盒递到她面前。隐约，我听到他说：“这是我亲手做的，你试试吧？”
　　我差点不可遏止地笑出声。我们高高在上，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佟家大少爷，居然也会亲手做便当给别人吃么？
　　我不由得对坐在我哥哥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感到好奇，我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我的哥哥为她着迷。
　　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叫叶欣柔的女孩子是再普通不过。容貌只能算清秀，成绩中上，家境一般，怕是把她扔进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为什么我的哥哥会喜欢上她呢？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又犯了“助人为乐”的病，这次，他想要让叶欣柔这只小乌鸦尝一尝变成凤凰的感觉。
　　果然当自己是圣人么？我忍不住嗤笑，我恨他的自以为是。他永远不知道被他可怜着的人是多么的难堪，他喜欢用自己的高大去践踏别人的尊严。
　　我想我该让他认识到，他是多么的可笑。

　　叶欣柔太傻，接近她，没有一点难度。
　　我知道她每天都会坐16路车回家，于是我也会每天特意坐上那趟车，前往一个和我住的地方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向；我知道她每个星期五的下午都会去离学校不远的书店，于是在那个时间，我也会出现在那里；我创造着一次又一次的不期而遇，为我精心编排的一出戏能顺利上演做好铺垫。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缘分这回事么？我从不相信，不过叶欣柔似乎很相信。多次的遇见让她无法对我视而不见，每次和她从遇见到擦肩而过的前一瞬，我都能清楚看见她眼底无法掩藏的讶然，到后来，她试着对我笑，她想和我打招呼。
　　可是天知道她是个多么怯懦的人，连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都没有勇气做到。
　　那么最后，我唯有走在她前面，假装不小心掉了一本书，她最喜欢的书。
　　然后，我和叶欣柔，就像我所设计的情节那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曾经，我极度不愿忆起从前在佟家大宅那段晦涩的时光，我觉得它带给我的只有深刻的伤痛和令人恶心的耻辱，只不过现在，我发现那段时光，还有我的父亲，给予了我一样极好的礼物。当初，我在不断地探求我父亲的喜好，注意他的喜怒哀乐，极力讨好他的时候，也渐渐懂得了如何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继而加以利用。
　　叶欣柔喜欢绿色，那种嫩芽般的浅绿，她不喜欢吃青菜和红萝卜，对山楂情有独钟，她害怕一切和数字有关的食物，例如数学和物理……
　　我毫不费力地就掌握了叶欣柔的一切，于是，她注定无法逃出我的掌心，只能乖乖陷落。
　　每次我送她礼物，必定能让她笑逐颜开，每次说起自己的兴趣爱好，总能让她惊讶不已。她经常笑眯眯地说“太巧了，原来你和我一样！”，她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真的有着什么妙不可言的缘分。看着她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笑。我笑她的幼稚，她却以为我和她一样，是为这可笑的“缘分”而高兴。

　　我和叶欣柔越走越近，这几乎就意味着，她和我亲爱的哥哥，将越走越远。
　　我不得不说，我的哥哥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成绩优异，能力出众，待人亲和，如果我是女孩，也许我也愿意为这样的男生臣服，暗许芳心。只不过，他是温室里长大的良木，从小被人呵护着，只有别人时刻关注着他需要什么，他又何曾关心过别人需要些什么？白马王子也只能是白马王子，永远只能被人放在童话里瞻仰，若是放到现实里，不知道他会不会依然还是女生们的选择。
　　他喜欢叶欣柔，他想对叶欣柔好，可是，他永远不知道叶欣柔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喜欢她，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她。于是，叶欣柔领受了他给予的美好，她感激他，却无法喜欢他。
　　我很替我的哥哥惋惜，因为游戏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处于劣势。不过将来的时间还很长，他还有机会挽回，另外，我也相信我的哥哥，我父亲最疼爱器重的儿子，不会轻易放弃。

　　秋末的某日，天色灰暗，小雨冰冷，寒风肆虐。空气凛冽潮湿，弥漫着萧索的气息。
　　放学后，叶欣柔和我一起走去车站。她是个很怕冷的人，一路上不断捂着脸喊冷，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神情有些哀戚，说：“我最讨厌这样阴冷的天气，看着树叶都落了，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我心情就跟着低落了。”
　　我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嘲讽的弧度。生活在阳光里的孩子，只呆在黑暗里一小会儿就不适应了么？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我对叶欣柔说。第一次，我说出了自己和她不一样的喜好。也是第一次，我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喜欢这灰色冰冷的世界，它很适合我。
　　叶欣柔愣住，睁着那双布满惊讶的大眼睛看着我。
　　从她的眼眸中，我看到了一个满脸悲伤的少年。然后，我侧过脸，看到马路的对面，我的哥哥就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欣柔，把手给我。”我转过头去看着叶欣柔，向她伸出我的右手。
　　她狐疑地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最终把手交给了我。
　　我对她笑，很灿烂温暖地笑，然后把她冰凉的手放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我问：“这样暖和吗？”
　　她片刻怔住，随后用力点头，她笑了，眼睛里绽放出光芒。
　　我也笑，转过头看向马路对面，那边，我的哥哥静静伫立。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冷静自持，我可以清楚地看清他此刻脸上满布的隐痛。
　　一刹那，我快乐得想大笑出声。
　　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记住他疼痛的表情，记住我们的第一次——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