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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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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是害怕她啊。
司月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幕,心中只觉无限悲凉。但她还是好声好气地与魏南城商量:“说书先生,今日我们能齐聚一堂,亦是一种缘份。外面风大雨大,实在不宜赶路,您何不等到骤雨歇停,待这些住客离开客栈后,再与我比拼道法?”
魏南城还没回话,他旁边的长脸男子就开口斥道:“你这妖女狡猾非常,谁知道你心底里又在打什么阴谋诡计?魏兄,何必跟这妖女多说废话,咱们大家伙儿一齐上吧。”
“妖女,受死吧!”姜辛道。
既然大家伙儿已经准备好,魏南城肃着一张脸,大声喝道:“结印!”
“是!”众道人听令,手中画符,脚下一震。
阵法已成。
司月只觉得跟前一阵光茫闪过,刚才那些乱糟糟绝望喊叫的住客已然消失不见,就连那十二个叫嚣着诛杀她的道人亦是无踪无迹。
她目中所及,只有站在大堂中间身形诡异的男子。
即便是和他面对着面,她依然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觉得他的面容像是被一层黑雾笼罩了似的。
司月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世人都骂她是妖女,然则这些道人行事比她更加妖邪。
她从披风里掏出一把五弦琵琶。
那琵琶样式老旧,古朴,显然已经使用多年。
素手刚按在弦上,堂中那身形诡异的男子便化作一团浓雾,旋风般向她袭来。她目光越发冷寒,指尖滑过同样冰冷的琵琶弦。琴音起的那一刻,便化作音浪反攻向浓雾。
不过是轻轻的一拨,转瞬即逝的功夫,四周的景像刹时便消散,浓雾被音浪拨开,那些住客、玄门道人便重现在眼前。
“怎么会这样?”那些道人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有些慌乱,“这妖女竟如厮厉害,仅凭一招就破了咱们的阵法么?
司月亦是意外,刚刚瞧着对方这般严阵以待,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没想到就跟那纸老虎似的,她轻轻一拨琴弦,便破了对方的阵法。
而捕捉到道人们脸上那丝惧意的住客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妖女如厮厉害,手指轻轻一动,便将这一众道人打败,他们这些半点道法都不会的普通人真能从妖女手中活下来吗?
流年不利,想到今日他们极有可能要葬身于此,不由念及家中老父、稚小幼儿,悲从中来,纵是昂扬男子亦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好在那说书先生端坐在那,身形不动如山,这般沉稳而面不改色,多少带给人一点胜算在握的慰藉。
“现在,大家伙儿总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等待雨停了吧?”司月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和对方商议着停战。
可是此时众道人却料定她这番话不过是猫哭耗子,心中对她越发忌惮。
魏南城眉头苦皱,过了好一瞬,紧握着的拳手才重新张开,将手中捏着的符箓向司月的方向祭出。
巨大的符箓刹时便化作一张金光巨网从四面八方向司月笼罩而来。
司月不敢轻忽,正严阵以待。忽然眼前所见令她面色大变:“你、你们,怎么敢!”
“啊——”一声惨叫从季马川客栈传出来,叫人莫名心惊。
风一阵紧似一阵,雨也一阵紧似一阵。
马车里的白衣公子从推开的窗扇中,看向季马川客栈,客栈新糊的白色麻纸上忽地泼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他冷峻的脸越发的寒意逼人。
地煞阵,可不是说说而已。
阵眼既成,煞气横生。
看来魏南城这次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竟以活人作祭符,收割活人的性命来壮大符咒的道力。
季马川客栈里。
整间客栈被纵横交错的金光所笼罩,金光一道接一道有条不紊地流转着移动,光影映在人脸上,如同暗夜里的走马灯。
虚幻的,带着诡异的美感。
而大堂中倒了好几具尸首,地上是触目惊心流淌着的血液,浓郁得让人不能忽视的血腥味,石破天惊般撕裂了这份美感。
这些人,刚刚还在哭喊着要离开客栈,他们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子女的父亲,可是他们的亲人再也等不到他们回家了。
因为他们作为阵中祭符,被那个伪装成说书先生的道人杀死了。
死亡,便是生命走到尽头,永不可回转。
司月心中悲叹一声,忍不住开口质问这些道人:“你们道人不是自称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吗?为什么你们要杀害无辜人的性命?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妖邪,可你们的所作所为和真正的妖邪又有何区别?如今做下这等恶事,你们心里,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这个人世间,和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姜辛也忍不住出声:“魏兄,刚才死的那些,可都是平民百姓啊!一个一个全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亲朋好友等着他们回家的。我们玄门中人,不保护他们便算了,怎么能做下这等恶事?”
但长脸男子却极为认可魏南城的做法:“这妖女妖法深不可测,若今日咱们败在她手里,可有活命的机会?我们一死也就罢了,这客栈的百姓也不可能幸免。待妖女日后成了气候,死的可就是成千上万的人了。与其让这些百姓死得毫无价值,不如将他们用作活人祭符,帮助我们诛杀此妖。”
魏南城叹息一声:“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除妖邪,担下‘杀害无辜人性命’这等骂名又有何惧?只要能诛杀此妖,还世间一个太平!”
他本来行的是恶事,但说出口的话语却满带浩然正气。姜辛纵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暂时压下。
符阵金光又霍霍推向住客那边,住客们知道是这些道人为除妖而不择手段,拿他们这些无辜人开刀,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惨笑着闭目就戕。
“不好,你们看!”
不知是哪个道人发出一声惊呼。
住客们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金光如暗夜里绽放的烟花般,绽放过后便归于沉寂。
是那妖女,用琴音帮他们将这层收割人命的金光挡住。
还未等众人心中生出什么感想,只见那说书先生双眼一眯,手指往虚空一点,结印护住阵法。
可没等他符咒画完,那绵延不绝的琵琶琴音如阵阵音浪般,一浪高过一浪,前浪推着后浪,不多时便穿透符咒,如汹涌的洪流般向他袭来。
光芒一点一点散落,最终融入暗夜的墨色中,四下里只余一片静默。
但琵琶声却并未停歇。琴声停时,只听得马蹄声哒哒,就看到一黑衣轻装女子冒着大雨纵马奔入深山。
“她、她跑了?公子!”青衣男子讶异。
他想不到她已经赢了,本可以安然守在客栈度过雨夜,如今却如败者般落荒而逃。
白衣公子瞬间下了马车,顾不得披上蓑衣,直奔季马川客栈。
青衣男子紧随其后。
跨过大门处一大片昏睡的住客,内圈是倒地不起的玄门道人。
青衣男子一个一个探过鼻息,言语间大是困惑:“主子,这些道人都还活着。那姑娘并未收取他们的性命。”
白衣公子立在那一片血污中,拇指轻搓,闭眼思索了好一会儿,再睁眼时吩咐道:“将魏南城与这些道人一起捆起来,送往京兆府狱。”
司月连夜离开了季马川客栈,奔向传闻中那个真正封印她的地方。
雨水冲刷着她的发髻,脸庞,衣衫,可她却半点也不在意。
她在雨中待了大半夜,终于等到熹微的晨光。
此时雨已停了,群山青翠。有乌鸦嘶哑着嗓子在叫唤,伴随着虫鸣声。
这里就是真正的季马川。
她还是半点也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飞舞会封印她?
初见时,她天真懵懂,不辨善恶。她不知道飞舞对柔柔下杀手是一件恶事。她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容和飞舞的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便对她倍感亲切。她躲在暗处观察了她好几天,她看着她伤心流泪,自己也学着挤着鼻子扭着脸,却没有像飞舞那样有水迹从眼睛里流出来。
梳弄那一夜,她看到那桌上满是佳肴,香味都飘到屋外了。忍不住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看到她那张和飞舞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那方员外自然吓得瑟瑟发抖,还捏着嗓子喊救命。
然而赶过来的龟公们又哪里是她的对手?
天香楼的老鸨见她露了一手,便误以为她出身道门。当时道门受世人尊敬,老鸨不敢对她待慢,言语间客气得很。酸里酸气地对飞舞说:“你也是好命,早年以为你没亲人在世了,谁想冒出来个孪生的姐妹,还是出身于道门。这往后啊,你就有靠了。你有你姐妹做靠山,天底下还有谁敢欺负你?”
她嘴里塞满了食物,根本就不知道老鸨在说什么。
可是飞舞认下了她这个姐妹,还给她取名流光。此后,她便是有名字的妖怪了。
飞舞带她离开天香楼,利用她的术法到处捉妖捉鬼赚取银两。有时候也有歹人见到她们两个独身的女子行走便生起坏心,这飞舞哪里忍得住?她在天香楼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最讨厌这种打她主意的恶臭之徒了。
“流光,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杀了他!”
她当时还不懂杀人的意味,便随口问了一句:“杀人?就像在天容观那日,你在背后拿刀袭击柔柔姐姐那般吗?”
没想到飞舞默了默,牵过她的手把她拉走了,语重心长地说:“流光,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叫你杀人。杀人不好,你不要杀人。人死不能复生,你杀了人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当时不懂,现在却明白了。这是飞舞对自己曾经的阴暗面的忏悔之言。
听闻当日,在此地布下诛妖阵法的七十一名道人皆死于她手,所以飞舞对她太失望了,才会封印她吗?
飞舞是以何种心情,看着她变回一颗冷冰冰、硬梆梆的石头?
飞舞不是喜欢朱雀观的许朝阳吗?为什么封印她之后,飞舞宁愿将天容观搬迁至塞外,从此守着孤清冷寂过活?
司月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积压着,沉甸甸的很不舒服,忍不住仰天呐喊,像只受伤的孤兽。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又短暂,两百多年过去了,飞舞早已化作地下一抔黄泥土,徒留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空余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