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第 57 章 ...
-
其实她的相貌算不得丑,只是略显普通而已。但是小公子打小见多了美女姐姐,乍见普通容貌的亲姐,两相对比,自然就显得亲姐姐貌丑了。这也是钱玉很少回家的缘故,小公子正是忘性大的时候,对着这个亲姐也没什么感情,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再加上年纪小,哪会有什么顾忌?
钱玉对自己的容貌虽有自知之明,可内心深处何尝不存着几分自卑?
所以那年和林彦周的初遇,他甜言蜜语地说对她一见钟情,这话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这个男子,斯文秀气,俊雅清朗,竟对普通相貌的她情有独衷,她的满腔柔丝自然便情不自禁地黏到他身上去了。
她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听他在她耳边说那些她永不会生厌的情话,想要他柔情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她的身上,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他,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爹娘对抗,只为了和他在一起。
一开始,一切都很美好。虽然林家果如娘亲所言,是个贫寒人家,可是公婆对她言听计从,事事以她为先,夫君对她温柔呵护,关怀备至。她觉得,即便是需要她拿出嫁妆银子来贴补,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段日子,是她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然而在林彦周中举后,那些温柔呵护、关怀体贴,就好像存蓄的水被慢慢抽干一般,随着日子的流逝悄悄地消失了。
他在书房歇宿的日子越来越多,对她的态度越发的冷淡。她不知夫君的疼爱为何会无缘无故消失,跑去书房问他。
他冷着一张脸:“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长得这样一副丑样,还想让我如何待你?”
他说她长得丑,说她生得恶心,说他看到她的丑脸就想作呕。
轻蔑的目光,嘲讽的话语,如一道道无形的金鞭,抽打得她脸颊生疼。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要娶我?”她忍不住质问。
林彦周嘴角噙着丝冷笑:“见过蠢的,就没见过像你这般蠢笨的。”
“你当他是真心喜欢你?糊涂的东西!他看中的是咱们家的财富,不然人家秀才公的身份,凭什么娶你这个白丁出身的过门?”娘亲当初说过的话语,此时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原来,你竟为的是我的嫁妆!”钱玉颤声道,原来娘亲说的话都是真的,可恨她之前从未相信过分毫。
“你知道便好!”林彦周毫不理会泪留满面的她,拂袖而去。
呵,男人啊!
当她有利用价值时,便是他手心里的宝贝;当她失去利用价值时,连视线瞥到她一眼都觉得脏了他的眼。
从前的那些温柔休贴,呵护缠绵,蜜语誓言,竟全都是假的。
她以为幸福的那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他付出了她需要的关爱,她也付出了他需要的金银。可是,当他功成名就,更上一层楼,不再需要她的金银的扶持时,她也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这一切,恰恰只是因为她长得丑,长得丑,夫君的心便拉拢不住,就连眼前这个亲弟弟,对她亦是满脸的嫌弃。
“娘,娘,你怎么哭了?”青儿抬头,伸出袖子去擦钱玉脸上的泪水。
小公子吃了一惊:“你、你你哭了!不就是说你长得丑吗?怎么就哭了!娘平时也会说我几句,我都没有哭过呢。”
原本怯生生的青儿瞬间竖起眉毛:“都怪你!是你把我娘惹哭的!你这个坏人,坏人!”说着,抢步上前,捏着小拳头向小公子挥去。
就在这时,贴在钱玉母女俩后背的符咒忽闪忽灭,闪动时母女俩如同一幅上了色的彩墨画,熄灭时母女俩便如同失去了色彩的水墨画。
“啊!鬼啊!”
小丫头们平日里只在宅里伺候,哪里见过如些阵仗?见此情形,众丫头无不吓得惊呼尖叫,拉着小公子就往后退。一路退到内室,“啪”的一下在林青儿赶过来前关上雕花的木门。
“师傅,她们这是要鬼变了吗?”崔宝珠一脸戒备地问。
“好像是吧。”司月也不是很确定。怎么好端端的,就因为小孩子的一句童言童语便刺激成这个样子?
“需要将她们封印了吗?”
“再等等。”司月不免抱怨道,“怎么她爹娘还未出现?再不出来,就等不到和女儿外孙女话别了。”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刚提及钱玉的爹娘,谢蓉便恰巧在此时姗姗来迟了。
“你们,是要找我吗?”
司月和崔宝珠回头,见到一美妇人,举止从容,缓步来到面前。
美艳如崔宝珠,在见到谢蓉的那一刻,都不由在心底惊叹一声“美人”。虽不如妙龄少女的鲜嫩娇妍,但那举手投足时传递出来的风韵,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司月则在想:“这就是钱玉的亲娘?怪不得那小公子不愿意承认钱玉是他姐姐,原来他亲娘生得这般美貌,确实和钱玉并无半丝毫相似之处。刚刚那小公子一个‘丑’字,便让钱玉情绪那么激动。现在美貌的亲娘现身,钱玉不会被刺激得就地鬼变吧?”
然而这回她却是猜错了,钱玉不单只没有鬼变,魂体里刚刚凝聚来的一点鬼气还开始渐渐消散,原本只有黑白灰的肤发衣饰顿时恢复了五彩。在见到谢蓉的那一刻,钱玉面色欢喜,急步上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踌躇着不敢再前行一步。
司月皱着眉头,不知她何故如此,她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回娘家,见亲人吗?怎么亲人到了眼前,反而退却了呢?
崔宝珠倒是挺明白钱玉此刻的心情,她知道,钱玉这是“近乡情怯”之故。若是哪一天,她有机会回故居见到亲人,想必也会是钱玉这般模样吧。但崔宝珠也明白,由于她的任性,她失去了贞洁,失去了清白,崔家不会再要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儿。若是知晓她曾经的遭遇,恐怕曾经疼爱她的亲人,会恨不得她立马去死。她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父母,也不想父母直面这样的黑暗面。所以这一世,她和父母最好莫再相见。
她和父母缘薄,但钱玉能再见亲人,她却是乐见其成的。就好像,钱玉替她圆满了心愿一样。
钱玉目光凝视着谢蓉,嘴里喃喃说道:“娘……”
谢蓉却是只用眼光扫了她们母女一眼,转身却往司月那边走去。
钱玉低头垂眸,娘亲这是还在生她的气?她不明白,她和娘亲之间不是重归于好了吗?之前还频频通信。如何娘亲见到许久未归的她如此冷漠?
司月也很是不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谢蓉,想象中的母女见面拥抱对泣、依依不舍的情景并没发生,不应该啊。
只听谢蓉柔声问道:“两位道姑,是你们送妇人女儿和外孙女归家的吗?”
司月瞬间便联想起钱玉曾说过她爹娘定会“重酬答谢”自己这个恩人,立时来了精神。
“没错,就是我们。”她忖度着这位夫人是打算先酬报自己这个恩人,对其好感备增。
她眼波流转,神采奕奕就等着谢蓉取出重金了。
哪想到谢蓉却说:“妇人竟不知,何时得罪了两位道姑。”
这画风明显不对啊,司月怔了怔:“你没有得罪我们啊,你为何这般说?”
谢蓉此人最善察言辨色。起先她以为来者是那种懂点玄术,无意中寻到她女儿和外孙女的魂魄,借此过来敲诈勒索的。但甫一见面,一位是柔柔弱弱的秀雅女子,十分面善;一位虽然蒙着脸面,可露出的剪秋水般的双眸,眼波哀愁却并不渗杂贪念。她立刻就推翻了之前的揣测,改变了策略。所以她一开口,便以问罪的语气对着两人说话。
眼见对方中计,她心中轻笑,面上却眉头轻蹙:“既然妇人未曾得罪过道姑,何以道姑竟将这等祟物领进我钱宅?”说着,手指往钱玉的方向一指。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司月和崔宝珠心头一震,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刚刚谢蓉一到,钱玉魂魄便不再异动,有司月的符咒加持,谢蓉理应瞧不出破绽才对。然而谢蓉却点出钱玉邪祟的身份,可见她对钱玉的现状早已心知肚明。
钱玉却是满脸的惊愕:“娘,你为何说我和青儿是什么祟物?你可是还在生玉儿的气?玉儿知道错了,娘,玉儿真的知道错了。”
谢蓉回过头,目光冰冷如寒冬之水:“你知道自己做错,娘很欣慰。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如今你为阴物,娘还在人世,人鬼殊途。玉儿,你别怪做娘的狠心。”
钱玉满是不解,不由自主地靠上前了几步:“什、什么?什么人鬼殊途?”
谢蓉却是后退到司月身后:“道姑,你们身为玄门中人,如何助肘为虐?难道就不怕妇人将此事上告朝庭,治你们一个为非作歹的罪名吗”
司月眼尖,瞧见谢蓉拢在袖中的手指里扣着几张黄色的符纸,显然人家早有准备,也不知这些符纸是自保的还是驱邪的。只怕钱玉一旦扑过来,这符纸立刻就会拍到她身上。司月默默地走动几步,挡在钱玉和谢蓉中间。
好在钱玉被谢蓉的后退的举动伤到了,她停住脚步,神色哀凄:“娘,你怕我,你在怕我?为什么?”
崔宝珠看到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司月就没有这个顾忌了。她之前还打算让钱玉见到爹娘,诉说一番遗言再驱散她们母女两的魂魄,也算是自己做了一桩善事。但照目前的情况,谢蓉根本就不打算和钱玉这个女儿有所交集,那之前的打算便作废了。
“钱玉,你还不明白吗?”司月晃了晃手中的白灯笼,白灯笼上面的符咒中间赫然闪烁“钱玉”二字。
钱玉瞳孔一震,转头便去看崔宝珠手中提着的那盏,那盏上面闪烁的是“林青”二字。
“我……难道我已经死了?”泪珠如雨下,她摇着脑袋,“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和青儿怎么可能死了呢?”
她不敢置信地冲到司月面前,伸手握住司月的手:“恩人,你是知道的。那夜你在水中,将我们母女俩救上岸来的,对……”她想问“对不对”,恰在此时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直接穿过了司月的手,未能握住实体。她睁大眼睛,失了魂般盯着自己的那只手。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我之前还能握住恩人的手的。”钱玉不死心,继续伸手试探,可每一次都徒劳无功。
司月叹息一声:“钱玉,别再试了。当魂魄意识到自己并非活人之时,便会如此。你忘了吗,你和你女儿早就死了。那天夜里,我根本没有救过你们。我可能只是无意中惊醒了你们沉睡在河底的魂魄,你们便跟随我一起上岸。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钱玉只觉得头疼欲裂。
“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上路的,势单力薄的多危险啊!”那个店伙的话回荡在耳边。
“这店家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来的是三个人,他只拿了一副碗筷!”
她曾经难解的疑问,如今,如一道被解开的难题般,一一在她脑海中展现。
因为她和女儿早就死了,留在世间的,只有一副魂魄。司月懂玄术,所以能看见她。而普通人却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在他们眼中,她和女儿是不存在的。
不能丢弃,一直要带着的白色灯笼,原来是为了聚拢她和女儿的魂魄。
这个认知刺痛了她的心。
死?
她死了!
她和女儿都死了!
为什么?
她抬起眼睛,猝然间看到谢蓉那双冰冷冷的眼睛。
为什么?
她死了……娘亲不觉得难过吗?
那些忘记的生前回忆如狂风骤雨般在她心中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