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的纸片人他突然活了》春山有信

7、打个脸

　　陆听澜一顿：“表哥还有事？”

　　徐翊明轻蔑地笑了笑，转而对方赫说到：“方主任，我表妹半路出家学艺不精，不如这样，我可以替她来少年宫上课，这样她就能有更多时间练习，也好继承我姑父的家业，您看怎么样？”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本来他是想来直接要陆桥山留下的作品的，但方赫那边不太愿意松口，那他刚好来这边上课，反正没有工钱，到时候趁机提出带几幅金薄像回去当作报酬，想必对方不会拒绝，顺便还能给陆听澜使个绊子，何乐而不为？

　　方赫一听就有点心动，徐翊明说得没错，陆听澜现在的水平确实不高，只不过一直没人愿意接手，他才决定让她来试试，现在徐翊明主动提出来，他学艺时间长，上次比赛名次也靠前，比较起来确实是个更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就有些松动了，眼神在来回地在二人身上看。

　　陆听澜见状心里微微一沉，不管方赫之前言辞多么恳切，但他和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实力又不如徐翊明，会动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徐翊明一看就不是诚心愿意来这边教学的，恐怕是有什么图谋，况且，这是父亲一手带起来的刻镂馆，她不想就这么让给他。压下心绪，她弯唇，不动声色道：

　　“表哥原来这么为我着想，不过你的工作室刚刚起步，应该走不开吧！”

　　“没关系，都是为了传承，该花的时间还是要花。”他说得非常冠冕堂皇。

　　陆听澜半点不信，接着道：“是啊，为了传承，这刻镂馆是我爸一手建立的，作为他的女儿，我当然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了。”

　　徐翊明不屑地笑了：“用你那三脚猫的手艺？”

　　“你怎么知道就是三脚猫了？”

　　“试试就知道了，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他眼带挑衅。

　　陆听澜迎着他的目光反问：“比什么？”

　　“就比，谁刻的东西更好。如果我赢了，上课的名额就给我，顺便把姑父刻的那套《神仙图》也给我，怎么样，你敢不敢比？”

　　《神仙图》是陆桥山的代表作，有两米多长，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在业内颇有名气，如果能得到这幅作品，他的工作室就有名作镇场了，顺便还能沾陆桥山的光，谈合作也更有把握。

　　原来他安的是这种心思，陆听澜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反问：“那要是你输了呢？”

　　“要是我输了，不仅不来上课，还承包你一年的金薄片，怎么样？”

　　一年的金薄片，他倒也大方。
　　“好，我跟你比。”
　　不为别的，父亲的《神仙图》不能被他拿去。

　　“好！”

　　见她答应，徐翊明笑得更得意了，一个半路出家的敢跟他比，陆听澜，你输定了！

　　“那就请方主任做评委，看看我和表妹谁更技高一筹。”

　　“也行，我就来做二位的公正人。”

　　方赫笑呵呵地同意了这个提议，陆听澜是他请来的，又是陆桥山的亲女儿，也不好直接换人，那就看他们二人的实力了。

　　三人一同来到刻镂馆，陆听澜将工具摆放好，对方赫道：“为表公平，还是麻烦方主任出个题吧。”

　　方赫想了想，扫了一眼两边的墙壁，道：“那就......刻一个猴王出世，二位觉得如何？”

　　陆听澜的心跳了跳，人像刻她还没有开始学，孙悟空身上还有“人”的特性，她不一定能刻好，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她道：“可以。”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全力以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我定个闹钟，闹钟响起的时候二位不管是否完成，都要停手了。”方赫拿出手机示意。

　　陆听澜冲他点点头表示知晓，一旁的徐翊明擦了擦手里的刻刀，状似好心地提醒：“表妹你现在想认输还来得及。”

　　陆听澜弯唇：“表哥是不敢跟我比吗？”

　　“真是笑话，你就等着我去拿《神仙图》吧！”

　　......

　　比赛开始，陆听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已经练了一段时间了，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第一步惯例是先绘图。底稿构图的精美与否是刻像是否成功的半个基石。作为《西游记》的第一话，“猴王出世”昭示着孙悟空从蒙昧状态中挣脱出来，成为一个自由鲜活的生命，冷硬的石头里却生出火热的精魂，这是充满崇高美的力与生命的迸发，所以她的作品必须要体现这种迸发的崇高美。

　　她抿唇，认真勾画心中的猴王。碎裂的石块、不羁的面容、冲天的气势......一一在纸上展现。

　　紧接着是磨。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她对力度的把握已经相对来说比较熟练了，但由于构图的特殊性，要磨的凸面多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拿着刻刀磨，一手顺着边缘按压。稿图上画了不少碎石，每一块碎石都需要磨出凸面，只是要多费些功夫，难度倒不大。

　　她凝神专注手下，对面的徐翊明同样在进行第二步，房间内一时只有刻刀接触金薄片的声音。

　　约莫半个小时左右，石块的部分磨好了，陆听澜不敢放松，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磨刻猴子。也是赶巧，刚刚上课刻的就是一只小猴子，和孙悟空倒也有共通之处。

　　她一点点磨出头、身子、四肢、尾巴，握着刻刀的指节逐渐有些发红，因为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鼻尖渗出一层细汗。她对脸部磨按力度的把握还不是特别好，下颌走势总是不够平滑，一个地方反复错误，不免就有些慌张。

　　对面的徐翊明快要完成第二步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

　　陆听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想着君澧平时教她的话，一点点将错误面复原，小心地控制着力道，磨出圆滑的凸面。

　　接下来是镂。她换了把小一点的刻刀，挑出猴子的眼睛、鼻子、嘴、耳朵、尾巴等部分，在这里之前练习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她完成得还算顺利，除了面部出现了一些小瑕疵，费了点时间外，其余都很得心应手。

　　徐翊明那边的进度要快一些，已经开始勾勒了，陆听澜有点着急，连忙换刻刀追赶进度。

　　勾勒是还需要用到刻刀的最后一步，将磨按、镂挑的凸面勾勒出精致的细节，赋予一件作品以动感，重要性不言而喻。

　　勾勒是填补整个金薄像的细节，陆听澜的构图比较复杂，四散碎裂的石块，悚然跃起的猴王，石块上的裂缝以及猴身上的毛发、四肢、指爪，这些都需要仔仔细细地一一勾勒，急躁不得，但偏偏临近后半程，她追着时间，加上对身体勾勒也不是很熟悉，渐渐有些力不从心，那些细小的弧度怎么也把握不好，不是太浅就是太深，一个手臂上的毛发修改了好几次，她的手渐渐有些抖了，汗从鬓角滑落，一个用力，刻刀向左偏出，差点把金薄片戳破，她赶紧停住，重新磨按补救。

　　对面的徐翊明倒是胸有成竹，只见他双手不停，一边勾勒一边变换角度，图案已经成型了一半，陆听澜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是控制不住的心乱如麻。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输了吗？

　　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倒是能刻完，但是她现在的水平能胜过徐翊明吗？更何况她还没有学到刻镂人物那里……

　　如果比赛结束，判定徐翊明赢了，她真的就要把让出讲课名额吗？这也就算了，徐翊明真正想要的是《神仙图》，可那是父亲在世时最后一幅作品，也是他的得意之作，难道自己连父亲的遗物都守护不了了吗？

　　陆听澜忽然又重新体会到了比赛那天的窘迫，甚至比那天还要强烈。当时的她只是怕给父亲丢人，可现在，一旦她输了，丢掉的不仅是父亲的面子，还有她自己的面子，这也不算什么，可《神仙图》她又怎么能给出去？还是输出去的。

　　如果……如果自己学得更快一些就好了。

　　水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的呼吸有些乱了，完全是一股劲撑着。她忽然想到君澧，上次比赛就是君澧帮她，她才不至于掉到最末，那这次呢？他能不能也帮帮自己？虽然是作弊，可是......她真的不能输。

　　君澧...君澧...你在吗？

　　她忍不住在心里叫着，无比希望这个鬼能够再出来帮自己一次。

　　就这一次。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颈上的坠子微微发热，下一刻，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侧，陆听澜表情动了动，就听到君澧在她耳边说：

　　“不要走神。”

　　微凉的气息让她下意识抖了抖，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感受到君澧贴近自己，苍白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继续道：

　　“我来帮你，别怕。”

　　陆听澜本能地想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房间里还有两个人，连忙止住，手微微动了动，算是回应。

　　下一刻，她只觉得身上一凉，仿佛什么东西抢占了她的身体似的，顿时意识就混沌起来。心里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原来他说的别怕是这个意思。

　　他附了她的身。

　　被附身的“陆听澜”眼神顿时变了，垂眸稍稍适应了一下目前的身体，便游刃有余地拿着刻刀勾勒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听澜”从容地将手下的金薄片勾勒出形状，然后沿着勾勒的纹理将它剪下来，几乎是在她剪下最后一道边缘的时候，闹钟响了起来，她停下手。对面的徐翊明早几分钟完成，此时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他率先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了方赫。

　　方赫负责刻镂馆的事，之前和陆桥山接触也多，耳濡目染倒也能说上两句，所以才这么自信做这个裁判。他将徐翊明的作品贴在脆纸板上，挂到墙上仔细评看。

　　徐翊明的刻像底部是几瓣碎开的大石头，从中间蹿出一只细长的石猴，猴子的身体周围还细心地刻了一团光圈，看来是模拟猴王出世时的金光，整个金薄像完整而灵动，确实担得上前十名的荣誉。

　　方赫忍不住点头，徐翊明见状得意地看了陆听澜一眼，仿佛在说，我赢定了。

　　“陆听澜”并不理会，自顾自地将作品递给方赫。

　　徐翊明冷哼一声，神气什么？一会儿有你哭的。

　　方赫接过，忽然轻咦了一声，手上动作分明快了些，如法炮制将它贴在纸板上，上墙。

　　徐翊明眼里的轻视还没散，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忽然脸色一变。

　　只见那刻像仍以碎开的巨石作底，但崩裂的石块显然更多，它们四散在周围，有的石块上还有清晰可见的裂痕，而这些都以或镂或勾勒的方式留在了金薄片上，正中间蹿出的是一只石猴，他一只手臂横在胸前，一只向上，保持着飞天的姿势，两只脚一上一下仿佛跳起似的，长长的尾巴横斜出腰肌，毛发似乎是因为风的作用，有的竖了起来，显得有点凌乱，但又恰好体现出蹦跳而出那一刻的动感。

　　金薄本是死物，可看着这幅刻像，方赫恍惚却像真的感受到孙悟空出世那一刻一般，那是挣脱束缚的生命力，如此夺目。

　　“这才是猴王啊！”他忍不住赞叹，“真是虎父无犬女，看来陆小姐在刻镂上非常有天赋啊！如果拿这幅作品去参赛，起码也是前五啊！”

　　“您谬赞了。”“陆听澜”淡淡道。

　　方赫摆摆手，“陆小姐太谦虚了，之前你还跟我说怕不能胜任这边的讲课，这分明是藏拙嘛哈哈。”

　　他现在可是一点把陆听澜换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徐翊明的脸顿时垮了下去，他上次是第七名，方赫说陆听澜的刻像可以进前五，就是在说他刻的不如她。他有心争辩，可是手艺上的东西，内行人一看便知，陆听澜的那幅比他的精巧多了，从画图的那一步他就输了。

　　他的心中充满怒火，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哪哪都有陆听澜，她才学了多久，为什么就能比过自己了？难道真的就是所谓的天赋？他狠狠地咬牙，根本维持不住一个体面的表情。

　　“陆听澜”才不管他的脸色有多差，只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仿佛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淡声道：“你输了。”

　　徐翊明被她这高高在上的态度刺得愈发恼火，顾及着旁边的方赫，强行吸了几口气才压下那些失态，语气却有些勉强：

　　“表妹也不知道是在哪拜了名师，也不给我这个做哥哥的引见引见。”

　　“陆听澜”薄唇轻掀：“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