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的纸片人他突然活了》春山有信

6、吵个架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少年宫离她的家并不算太远，但陆听澜还是起了个大早，把陆桥山留下的笔记再看了看，又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刻镂心得整理了一下，大致理了个头绪，免得到时候词穷怯场。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将之前刻的金薄像装在包里，准备一并带过去，来少年宫的主要是小朋友，这些以小动物为题材的刻像他们应该会喜欢。

　　她骑着自己的粉色小电驴出门，君澧还是像往常一样藏在她的项链坠子里。

　　五月的阳光盛大又和煦，道旁的梧桐树已经换上层层新绿，浓荫匝地，她一直在家埋头学艺，对上这久违的初夏盛景，倒也觉得心旷神怡，连心绪都轻盈了几分。

　　少年宫在市中心，对面就是美术馆，正是周末，门口往来络绎，陆听澜将车停在里侧的树荫下，拎着工具包去找负责人。

　　负责人是个中年男性，名字叫方赫，顶着一个标志性的啤酒肚，见到她就堆起三分笑，看起来倒很平易近人：“陆小姐是吗？来，到这边坐。”

　　陆听澜微笑着回应，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又接过方赫递过来的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便听他略带感激地说：

　　“陆小姐，你能过来实在是太好了，自从......陆老师出事后，孩子们过来没有人指导，只能看个热闹，不瞒你说，我都被领导叫去喝了几次茶。”

　　他说的不是假话，少年宫虽然是事业单位，不用冲什么KPI，但也有自己的任务要求。金薄刻镂是申城本地的非遗文化，却又日渐式微，陆桥山忧心忡忡，不计报酬免费来少年宫设馆宣教。

　　他技艺高超又和蔼亲切，一来二去竟真的招来了一些孩子的喜欢，不少家长会慕名带孩子过来体验，少年宫的领导知道了也非常重视，三月开会的时候还拿在大会上说了，结果没多久陆桥山就出了车祸，后继乏人。

　　方赫后来也有请其他人来接手，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孩子们过来没有人教，刻镂馆一度冷了下去，后来听说陆桥山的女儿有意继承父亲遗志，他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毕竟再盘不活，他又要被领导甩脸子了，况且那是陆桥山的心血，他也不好见就这么败落下去，幸好陆听澜答应了。

　　陆听澜陡然听他提起父亲，心里不可避免还是有些难过，她不欲在外人面前伤心，忙掩饰着笑了笑，谦逊地说道：

　　“您太客气了，我也是荒废了许久，这段时间才捡起来，不一定能胜任，这两周就先试试吧。”

　　方赫摆摆手：“陆小姐家学渊源，就不要谦虚了，我们这边也只教些基础的，让孩子们感受一下，有个了解产生兴趣，也不是要培养什么大师，你只管去做，教学相长嘛。”

　　他说得亲切，陆听澜也笑了起来。

　　是啊，教学相长，有些琢磨不明白的，说不定教着教着就通了。她在心里想着，萦绕在心头的忐忑散了几分。

　　两人沟通完毕，陆听澜跟着方赫去旁边的刻镂馆。

　　说是“馆”，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教室，靠窗的位置立了大书柜，里面放着刻镂的工具；中间是一个大大的椭圆形绿桌子，周围摆了一圈同色系的小椅子，用来教学；三面墙壁上都挂着金薄像，陆听澜仔细去看，刻的竟然是《西游记》，有师徒四人的组合像，也有各个人物单人的，其中以孙悟空最多，还有观音、如来、金翅大鹏等神佛妖怪，个个惟妙惟肖。

　　方赫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墙上看去，语带叹息：“这些都是陆老师的作品，为了吸引孩子们的兴趣，他特意刻了一套《西游记》，孩子们特别喜欢，每次都闹着要和孙悟空合影。”

　　陆听澜忍不住伸手去碰，金薄像冷硬没有温度，她却仿佛可以感受到父亲那颗传承文化的心，如此滚烫。

　　她眼圈红了红，飞速眨了眨眼掩盖自己的失态笑着道：“那就先教孩子们刻一只猴子吧！”

　　刚好刻动物，她也熟悉。

　　不一会儿，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了，想来是还没得到消息，来的人不是很多。陆听澜站在桌子旁边做自我介绍：

　　“小朋友们好，我是这里的讲解老师，大家可以叫我小澜姐姐哦！”

　　她唇角带笑，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涡，声音温柔又脆亮，十分有亲和力，孩子们顿时不那么拘谨了。陆听澜见状又拿出自己做的小视频，边播放边科普金薄刻镂的基础知识，眼看小孩子们的兴趣被挑起来了，顺势拿出工具，提出要教他们刻一只小猴子，几个孩子拍着手同意。

　　不过刻镂到底是有些难度的，陆听澜也没想让这些孩子今天就刻成，刻刀危险，小孩子掌握不熟练容易伤到手，她只带着他们画图稿，然后投票挑出一个得票最高的来刻。

　　孩子的思想天马行空，画出来的猴子千奇百怪，最后投出来的是一个龇牙咧嘴的小猴子，手上还抓了颗桃，陆听澜取出工具，打算今天先教孩子们磨金薄片。

　　来的人少，她教起来倒也方便，每个都能指导几句，孩子们的力气毕竟小，也掌握不好，一个凸面要磨许久，陆听澜手把手地教，花了几个小时，总算将第二步粗粗完成。她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拍拍手让大家停下，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叠金薄像。

　　孩子们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哇！好可爱！小澜姐姐这些都是你刻的吗？”

　　陆听澜点点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答道：“是啊，今天你们学得很认真，这是给你们的奖励，每个人都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带回家哦！”

　　孩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七嘴八舌道：“我要这条狗！”

　　“笨！那是天狗食月，天狗！”

　　“我要那只小猫咪！”

　　“我要那只山羊，它的角看起来好威风！”

　　“......”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挑自己最喜欢的金薄像，陆听澜将他们挑出来的用塑封袋装好一一分下去，得到心仪刻像的孩子兴奋地跑出去向父母炫耀。

　　这时，最后面的一个小女孩儿蹭了过来，两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像只小精灵似的，怯生生地问：“小澜姐姐，我可以要这只凤凰吗？”

　　小姑娘爱漂亮，陆听澜将那只金凤朝阳装好，放到她的手里：“当然可以，这只凤凰和你一样漂亮。”

　　“谢谢小澜姐姐。”小姑娘害羞地低下头，红着脸跑了出去。

　　陆听澜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没什么钱爸爸也愿意来少年宫了，孩子们确实可爱。

　　她将剩余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去向方赫打个招呼就回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好像有人在说话，她踌躇片刻，还是伸手敲了敲。

　　“进。”

　　陆听澜进去，笑道：“方主任......”

　　还没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她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神情一愣，随即脸色就淡了下去：“表哥怎么过来了。”

　　沙发上坐着的人不是徐翊明还是谁？他穿着一套衬衫西裤，状态看起来比上次还好上几分，见到陆听澜更是扬起不在意的笑：

　　“来找方主任谈点事，没想到表妹也在这里，怎么，准备换份工作了？”

　　这是在暗讽她学不下去要另谋生路了。
　　陆听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接他的话。一旁的方赫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劲，忙笑着插话：

　　“陆小姐是我请过来给孩子们上课的，也是赶了巧，让你们兄妹俩在这儿碰上。”

　　陆听澜冲他笑了笑，道：“今天的课上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方赫中途也去教室外面看过，孩子们学得很专心，有家长还在旁边说总算开馆了，他心里知道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对着陆听澜的笑更真诚了几分，听她说要走，就准备起来送送。

　　一旁的徐翊明见状，眯着眼漫不经心地讽笑道：“表妹原来是来接姑父的班了，不过你的手艺，连前十名都没进，来这里怕不是要误人子弟了。”

　　话一出口方赫的面子先挂不住，人是他请来的，徐翊明这么说岂不是暗讽他识人不明？不过对方刚拿了奖，听说还开了工作室，拜的老师也有点名气，也不好闹得太过难堪。

　　他这边还在斟酌，陆听澜却是没想这么多，她跟徐翊明一家早就撕过脸了，徐翊明没把她当妹妹她也没必要敬着这个表哥，当下针锋相对道：

　　“表哥不是在忙工作室的事吗？听说没太达到预期效果，你不好好运筹，不怕辱没尊师吗？”

　　她之前和外婆打电话，听那边提过一嘴，说徐翊明的工作室局面不太打得开，他的老师还送了几幅作品过去镇场子，他不待在工作室里，反倒是来少年宫，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徐翊明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工作室刚刚成立，本来准备和文旅局谈个合作，趁今年的文化节出个金薄刻镂的周边，来个名利双收，没想到负责人过来考核时说他的工作室刚刚成立根系还浅，名作不多，只能列为备选，有很大可能会淘汰。徐翊明心里暗自懊恼，他的天赋本来就不算很好，学了快十年才出师，虽然老师送了几幅作品来装点，但看着还是有点可怜。

　　之前他一直打着陆桥山遗物的主意，要是可以，把他名下的工作室拿来再好不过，结果陆听澜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辞职，回来继承家业，说什么也不松口，为这上次两家还起了冲突。这回他寻思着找点陆桥山的作品来镇场子，陆听澜那肯定是要不来了，他才把主意打到少年宫，据说这儿的刻镂馆都要开不下去了，那些金薄像挂着也没用，还不如给他。万万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一个陆听澜，还专挑着短处刺他，他怎么可能不气？恨恨道：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陆听澜撇撇嘴，很想对他翻个白眼。

　　“表哥想得未免太多了。”谁操心他了？要不是对方阴魂不散，她根本不想见到他。

　　说罢转头去看方赫，笑道：“方主任，我就不打扰了，下周我再来上课。”

　　“好的，还是九点，麻烦陆小姐了。”方赫道。

　　陆听澜摇摇头表示没事，刚转身要走，就听到一旁的徐翊明忽然道：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