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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碧霄·南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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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便是端午,李言瑾换上了短打的薄衫,抱了只香喷喷的小猪仔出门去也。
顺子提着粽子跟在李言瑾身后,皱眉道:“主子,您抱着只猪,是要上哪儿啊?”
“找元翊去。”
“那恐怕不成。”
“怎么不成?”
“自打元公子被他爹妈从蓝馆里抓出来后,便给禁了足。那日您遣小的去他们家送信,他爹妈倒是挺和气地让小的进去了,但是死活不让小的见他。”
“就是你办事不利,少爷我才只有亲自出马。”
“主子,不是小的说,就是您出马,估计也见不着他。那日元府的老管家偷偷给小的说,他们家公子实际是给绑了关柴房里啦,好像都给元老爷打得不成人样了。”
李言瑾惊愕道:“他给打了?”
“可不是么?估计腿都给打断了,也难怪,三代单传的独子居然是个断袖……诶,主子,您上哪儿去啊!”
李言瑾解开路口一匹马,抱着那小猪仔翻上马背,从顺子手里夺过粽子,丝毫不理身后马主人和顺子的呼喊,一路飞奔了出去。
李言瑾一路疾驰,没一会儿便停在了元府前。一个穿着翠绿衣裳的小丫头来开了门。
“公子找谁?”
“让你们家少爷出来。”李言瑾眉间一团阴霾怒气冲冲道。
小姑娘顿了半响怯生生道:“少爷这阵子给老爷关起来了,公子若是有要事,我便去知会老爷夫人,您先请进。”
李言瑾哼了一声,跟着那姑娘进府,没一会儿元老爷便从里间出来了。
“这位公子,请问找犬子何事?”元老爷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光景,穿着中规中矩,步履中规中矩,说话也是中规中矩,光一眼李言瑾便看出来,这般老爷子在得知儿子断袖后,若是不家法国法一起上,只可能是脑袋浸过粪坑了。
“贵府上真可谓是有女如云,让人目不暇接啊。”李言瑾喝了口茶,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这元家老爷煞费苦心地在府里填满玉丫头美娇娘,一个个养得燕瘦环肥,全都是只吃饭不干活儿的主。少爷不光不为所动,还一次又一次出去偷腥,最后居然住到了丑人聚集的平康旧院,惹人发笑得很。
“这位公子,请问找犬子何事?”元老爷站着又说了一遍。
李言瑾也不起身,冷冷道:“在下姓王,前些日子派人给令郎送来一纸书信。还想请问令郎阅后可是有何表示?”
“原来是王公子。”元老爷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贱息做了苟且之事,已家法处置,此刻正在舍内潜心思过,公子请回罢,不要再与他有所瓜葛了!”
李言瑾呵呵一声笑了,抱着那小猪仔戏弄,直把它捣腾醒,看它呼哧呼哧地脾气不好,还觉着心情舒畅,好似逗弄个奶娃娃一般。
“王公子,你就是坐在这里不走,他也是不会来见你。”隔了一会儿,元老爷声音里带了些怒气地说。
李言瑾叹口气道:“老爷,我是杀猪铺子上的王老八,不是什么王公子。”
“那又如何?”
“不如何,若是真如何了,还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元老爷当真不肯让我见他一面?”
“绝对不成!”
李言瑾听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元老爷打了个招呼,便飘也似的往外走去。没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对他道:“若是女子还可上门闹上一闹,可如我这等男儿身的下等百姓,给显贵公子强要了,也都是白给的份。日后他潇洒他的,我也能低了头苟活下去。”说罢摇摇头继续走。眼眶竟是红了。
元老爷一愣,赶紧叫住他:“公子留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言瑾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来,偷偷拿袖子拭了泪,咬牙道:“还能怎么回事?你们这一家子狗奸商!我王老八是个男人,不是让人上过给了钱便谢恩的倌儿!还好你不让他出来,否则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过他!这身衣裳,我也不稀罕,还给你们罢!”说完竟扔下猪仔开始脱衣服。
猪仔吃痛嚎叫一声,疯了似地在屋里转一圈便冲了出去,四五个小丫鬟尖叫着捂了眼跑开,元老爷给他吓了一大跳,急急地道:“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快住手!”
李言瑾却脱到了兴头上,岂是能叫得住的。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还给你们!谁稀罕!”三下两下便脱得只剩亵衣。
元老爷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李言瑾不甘示弱,满眼怨怒地回敬。
“公子,你先把衣裳穿起来,这成何体统!”
李言瑾听了,边算计着这么大的声儿能传到哪儿,边破口大骂道:“体统?莫不成你家宝贝少爷上街抓住个男人捅了就是体统?我王老八虽是肉铺子上的,不如你们拨弄算盘的尊贵,但也知道是男人便得站得直行得正。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真正可耻之徒是谁,你们自个儿心里也有数!”
元老爷有些怔悚地听他说完,道:“王公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犬子虽行事放荡,且尚男风,却也未低劣至此。是不是有人假冒了他的名号?”
李言瑾不怒反笑:“元老爷说得有理极了,除了那次我从未见过你家少爷,没有一口咬定他的道理。”顿了顿,却再也挂不住笑容,“所谓身体发肤授于父母,给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强要了,是让父母蒙羞,这番来闹,又是让全家蒙羞。我在铺子上原有一个媳妇,她那日见我身下流血,不忍离开,照顾了我两日,却还是给她哥嫂抓回娘家去了。明明那时便已丢尽了丑,还这般不知安分……”李言瑾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留给元老爷一个半截的句子,语意是说不出的凄凉。
元老爷也是为人父母的,见眼前之人生得剑眉凤眼,却因那丑事而没了神采,竟是悲从中来,声音也柔和了,道:“公子且放心,此时我定当查清楚,然后还公子一个公道。不知公子家住何处?若犬子当真做了这样猪狗不如之事,定让他上门负荆请罪。”
李言瑾摇摇头,道:“算了,我不要钱,你们如何赔我?算了,算了。”说罢便真的走出门去。
元老爷终还是没有动。
李言瑾穿着亵衣,从元府一路走出来一路给人盯着看,郁闷了。
按他所想,应是一出“元老爷心软求对质,王老八趁乱虏娘子”的戏,没想到他做到这份上,元老爷子也没让他见上元翊一面。
绕过元府的正方,候在外头的顺子便招呼几个人把李言瑾围住,伺候他穿衣。
“主子,您怎么给扒光了?”
李言瑾瞪了他一眼,道:“派几个人轮流盯着。”
“主子,是明里盯还是暗里守?”
“废话,要是明里盯,少爷我刚刚就抢人了。”
“那恐怕不成。”
“怎么又不成?”
“暗里守着得要练家子,最近京城里不安稳,您前些日子不是让他们全体去查那聚众谋反的……”顺子看了李言瑾一眼,连忙改口道,“主子放心,哪怕一只苍蝇,咱都不会让它随便飞进元府!”
当晚,在元府屋顶上蹲了半日的顺子回来,给李言瑾说了一大通那家的姑娘,才切入正题道:“柴房用粗链子上了锁,只露出个送饭的小口,晚膳时有小厮递饭进去,半时辰后再去取碗。小的倒没有见着那老爷夫人靠近柴房,刚换阿德去盯了。”
李言瑾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哼,这元老爷倒是很信他儿子。”然后心不在焉地摆弄了会儿画扇,突然问道,“元翊在里头第几天了?”
“半个多月了。”
李言瑾笑道:“一会儿去给六哥说一声,就说那媳妇李言瑾讨定了。”
后日大早,八皇子寝宫。
顺子赶回来告诉李言瑾,刚元府老爷亲自拿钥匙开了柴房的门。元少爷从柴房里出来了。
李言瑾此时正坐在屋后池塘边上的凉亭里,一脸坏水地手把手教个小丫头学字,听后沉思了片刻,问道:“元翊可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顺子点头道:“虽没能看得仔细,但的确是个美人。”
“不错。你不是挺中意那只龙头盘?拿去罢。”
顺子美滋滋地退下了,李言瑾继续边教姑娘认字,边把玩着她那头雾鬓风鬟,真是好不快活。然没多久,李言秉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见此情景愣了片刻,歪嘴笑道:“八弟倒是雅致得很。”
李言瑾抬起眼皮子瞅了他哥一眼,手在那满面通红的小丫头背上摸了一把,才拍拍她放她逃了,惊讶道:“六哥,你这眼睛怎么回事?红得跟兔子似的,莫非给哪家姑娘始乱终弃了?”
李氏皇家到这代统共有九位嫡皇子,美的美到如仙瑶玉莲般遥瞰脚下人间,丑的丑到如嶙峋怪石般一瞥天地动容。而六皇子显是只能归入后者,此时他双目充血气喘连连还咧嘴干笑,实在是丑绝人寰也。
“哼,可能么?还不是连夜剿那些个民间乱党的巢,乏死我了。你倒好,这才几日,内廷充实宫女如织,让父皇知道真揍不死你的。内务府管事也是迂了,竟不上报?”
“六哥,剿巢如何了?”李言瑾不理他,眼睛一弯,品口香茶问道。
“还能如何?尽是些个俗烂文人搅合在一起,禁军冲进去的时候全体惊惶万状,几个阉萝卜吼上两句,居然有人给吓哭了。原本还得抓回来再审,昨夜我实在困得不行,直接砍了。”
“砍了?”李言瑾诧异道,但立马又点头曰:“那倒是,恐怕就是问也问不出个名堂,谁把身家性命挂在这等噤若寒蝉的软柿子上?如此说来,六哥你岂不是根本毫无进展?”
“用不着你说!”李言秉大声道,“我还没审你呢,你知道这会儿京城上下都在说些什么?”
李言瑾乐了,冁然一笑:“听闻前日有个杀猪老仨上元家闹去了,结果会元没见着,没想元老爷也是个生猛的,竟是将那屠子扒光了扔出府去……”
“你个死人!”李言秉狠敲了他一下,“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晓得?这杀猪老仨儿不就是你八殿下?还有,昨晚你让小顺子传的口信又是如何?”
“啊对,六哥,我要娶媳妇了,陪我上街找处房子去呢。”李言瑾往口袋里塞了把瓜子,拉着愤怒非常且莫名其妙的李言秉,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