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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夜行湄江(六) ...

  •   张长清望着远处一盏亮灯越来越近,耳边是嘈杂的马蹄声,她一步迈出府衙,一匹乌黑骏马,直直冲过来,越来越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穿过她的臂膀,将人抱起。

      完了,她心想可算是完了,这一步迈入地府了。

      张长清回头看着呆在原地的两人,急急喊道:“纪纲卫雪鸣,救命啊!”

      啪的一声,后颈一阵痛意,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晕前她还想,为什么这种事轮到她的概率比纪纲和卫雪鸣大,到底为什么呢,在这种三分之一不到一半的情况下,她能每次精准出事,也算一种另类的运气,那不行回到现代买张彩票?

      不对啊,是谁到底是谁!

      是谁敢在锦衣卫,还是锦衣卫正副指挥使的面前抢人!

      等张长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挪动一下身子,手脚是被绑住了,屁股底下坐着的是草堆,这不就是方怅若在狱里的标配?

      她面前坐着个人,一身宽大僧衣,与四年前离开钱塘还是一样的脸,再熟悉不过了,慈安和尚。

      他笑眯眯的说:“真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张三姑娘,你见到方怅若了?”

      “没。”

      慈安笑了,再问:“真的没见到吗?”

      张长清吹了吹垂下的乱发,嗯了一声,说:“若我撒谎,方怅若现在就惨死狱中,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

      慈安身后的侍卫闻言嘶了一口冷气,皱眉道:“为何下毒誓要用家人的性命去下,不该用自己的吗?”

      慈安噗嗤一下笑了,一脸人模狗样,点评道:“你面前这位张三小姐,看着乖巧可爱,实则……哼,和世家贵女不太一样,不喜欢说真话,谎话连篇,喜欢骗人,能把人骗得团团转。”

      张长清不服道:“什么话什么话,什么叫乖巧可爱,我从来没那样过!”

      “那是什么啊?”

      “疯子……装乖,”说到后面,张长清自己都绷不住了,别过头去垂下双目,心里默念憋笑一定要憋住。

      “哈……好一个,疯子装乖。”

      侍卫摸不着头脑,问:“她这也不像疯子啊,这这这?”

      张长清扭曲地蛄蛹了一会儿,用墙蹭蹭绑手的绳子,没过一会儿就困了,后颈还有些痛,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打的,必扒了他的皮。

      她撅了撅身后的手,喊:“慈安,解开!”

      慈安冲侍卫抬抬下巴,侍卫抽出刀,张长清躲了一下,不安道:“你这侍卫不会趁着割绳子一刀捅穿我吧,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惜命的很!”

      侍卫一声不吭走上前,老老实实割开绳子,绳子断开下一秒,刀被夺去摁在他脖颈间,硬生生划开一刀血痕。

      “嘘,”张长清轻笑,咽了一口血痰,真倒了大霉,下手没轻重,她指甲不算长,掐住侍卫的脖子,给掐了几个印子,她吸气道,“别喊,不然你和你家主子都得死在这。”

      慈安安静地坐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侍卫明白了,一副好皮囊,加上一张乖巧的脸,倒真是能骗过很多人去,面上波澜不惊,心底阴暗低沉。

      “这是我的地盘,怎么,张三小姐还能冲出去不成,外面可都是一些习过武的人,恐怕要九死一生了,”慈安拢了拢身上的僧衣,一双垂目看得透彻,轻笑道,“你不信可以试试看,是能等到纪纲来救你还是被捅个对穿。”

      碰的一声闷响,屋子四扇窗户加两扇门推开,架在窗台上的弓箭,涌入屋里的人佩戴刀剑,无疑把张长清架在碳火上烤。

      姑娘的眼睛很特别,是一双漂亮动人的凤眼,姚广孝摸骨看相面,独独被这双眼睛看迷了眼睛,这面相当皇后是可以,但张家不允许出这个皇后。

      他们宁可张长清入宫做贵妃,再不济做个女官,更不济勋贵与文官联姻,也断然不会让她踏进浑水里去。

      殊不知,半个身子都卷进水中去了。

      现在这双凤眼的主人,紧紧盯着慈安,握着刀柄的手指泛白,隐隐约约有了撑不住的架势,侍卫背后被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几步,被慈安扶住。

      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咳声,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就是好好修养也没法根治,只会一天一天摧残着破碎的身躯,张长清用宽袖挡住苍白的脸,再也撑不住地顺着墙滑坐在草堆上,仿佛刚刚还有力气握刀的人不是她。

      张长清刚刚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狼狈,被剪羽的鸟儿,也想要飞出这间屋子,是件多不易的事啊。

      慈安起了逗弄的心思,起身捡起刀,刀尖对着张长清,轻声问:“待在太子身边,开心吗?”

      开心吗……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了,做为世家衡量皇权之间的筹码,从来不用想开心还是不开心,因为没人在乎。

      “开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太子是好太子,太子妃是好太子妃,有何不开心的呢,”张长清若是真开心,也不会一边说一边咳血,她总盼望着等放出宫了,去游历山河,这狗屁事也撂担子了,可到最后一场空,她哽咽道,“先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徐皇后非要留下我,为什么太子也要留下我,后来我想明白了,文官那边也不是没人送孩子进宫,而勋贵之中,只有我一个孩子。”

      风静悄悄吹起一片衣角,袖口上的大片血迹,像极了绽开的大片海棠花,鲜血灌注般的艳丽,再看攥着袖口的手,苍白无力。

      张长清用不干净的袖子擦泪,任由热血顺着嘴角滚到脖颈,滚到素色衣衫上,疲惫不堪的人,已经没了力气反击,就这么靠在墙边,等寒光乍现的刀,将她一击毙命。

      慈安闭上眼睛,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钱塘会笑的姑娘,只剩这幅哭颜了,他丢下刀,伸手抚过她发顶。

      张长清用手指揩去血,喉头又翻涌上一阵血沫,她强忍下,苦笑道:“你有粮库吧,你让人高价收粮,他们巴不得卖给你,结果起了疫病,自己家的粮剩得不多。”

      太子的人再不来,她就要打人家粮库的念头了。

      慈安冷声道:“今日,抓你来就是要给你看一场好戏,你若喜欢我就把粮库给你,不喜欢的话,粮库保不齐……你不妨猜猜是什么戏,你喜不喜欢?”

      张长清想了很多,杀人或放火烧尸,又或是看她出丑,可她到底没想到这一茬,火烧田地。

      她被侍卫架着,看火浪席卷田地,带着麦苗一块烧了起来,如人间炼狱,心乱了,彻底乱了。

      慈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好似烧不到他身上。

      “你是当过皇帝的人啊,你怎么能看着百姓受苦,你当年削藩逼死叔叔,也是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吗?”

      张长清胡乱抹着泪,看着一间一间屋子燃气火苗,她喉头血腥味涌上,泪水糊住视线,跪在地上已然没有了矜贵的样子。

      翻滚的火花卷起麦浪,她爬着扣着地爬,这已经是她全部的力量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大喊:“朱允炆!”

      无人回应,热浪熏灼。

      “来人救火来人啊!”

      无人动身,火光冲天。

      农户震天的哭声,他们每年都是种这块地,养活的是一家老小,现在这块地,没盼头了。

      远看是金灿的麦,近看是吃人的火。

      张长清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厌恶这场戏,从一开始他打得就是这个主意,高价收粮到放流民进城,让他们自取灭亡,一个变数出现,维持了八天。

      她用力捶地,大骂道:“王八蛋,一帮王八蛋!”

      不知哪来的力气,张长清夺走侍卫的刀刺向慈安,差一点刺穿,她笑起来看着流血的肩膀,差一点自己就被刺穿了。

      这似是不是的压迫,压垮了张长清。

      慈安见她半死不活,伸脚拨弄她沾满血的脸,笑问:“还活着啊,好看吗这场戏,喜欢吗?”

      “不喜欢。”

      气息奄奄,咬字含糊,张长清抓住他的靴子,露出半个笑,说:“麦地和粮库我都要,我都要!”

      说完被一脚踹开一米远,滚了又滚,身上疼得不像话,从骨子里透出的疼,从头到脚都在疼,她是不是要死了,要回到……该去的地方了。

      “是谁哭了?”

      水落在张长清嘴边,不是咸的,她睁开眼睛,四周水花四溅,是雨吗,手颤颤巍巍抬起,是雨啊。

      下雨了,下雨了!

      雨滴砸在地上,带起一片土腥味,从淅淅沥沥成倾盆大雨的下着,张长清看着大雨,不躲不藏跪在地上,任雨砸,任雨冲洗身上的血与尘。

      慈安不解道:“怎么会,怎么会下雨?”

      “这场戏你喜欢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带笑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慈安看过去,少女脸上的笑狰狞,嘴巴一张一合,她说:“为什么非得是我呢,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拉我下水!宋槐荫也要拉我下水!”

      湖广疫病饥荒,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被派去的人叫宋槐荫,半月后他向太子讨要了一个人,咸阳宫的张长清。

      太子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在信里问:“你知道本宫的那位堂亲为何喜欢戏弄她,想置她于死地吗?”

      “臣会换您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尽可放心。”

      宋槐荫是这样答的,他那么聪明,当然知道,他想既然要蹚浑水,就把水搅得更浑些才好,她若不成长,就再无可能了。

      张长清这只被死拖硬拽来的可怜虫,先脚来到湄江,后脚宋槐荫临时回京与太子议事,他送来的信中说有预感两地状况不会好转,第八日清晨许会有雨,雨只会加重疫病传播。

      她熬了五日,日日夜夜头疼难忍。

      她每日看着碗中漆黑的汤药,一口闷下,李文凤配的药,喝下后脑子会一片空白,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只有咬住舌尖才能保持冷静。

      宋槐荫的话回荡在耳边,帮我把这些事做好吧,帮我最后一次。张长清闭上眼睛,死死攥住袖口。

      “哈……八日了。”

      第八日了,许会有雨,成了大雨。

      田里的火灭了,远处骑马撑伞的人靠近,越来越近,那张脸张长清很熟悉,熟悉到她能喊出名字。

      是于谦啊。

      “张长清!”

      就连声音都那么像,张长清睁大眼睛,从地上爬起来,跪着走了几步,再也撑不住,掐着喉咙,呕出一地血。

      她沙哑着嗓子喊:“去粮库,别让他们把粮库烧了,先别管我,快去!”

      宋槐荫带人调转马头,朝着粮库去了,于谦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上唇与下唇分离,哽咽道:“别咬了,腮肉都咬烂了!”

      “对不起……”

      于谦附身问:“什么?”

      “对不起……我骗了你……”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夜行湄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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