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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夜行湄江(五) ...

  •   “是我,张长清。”

      血躯又动了两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转了过来,正对着张长清,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退后几步,靠在牢房的木头柱子上。

      方怅若嘴巴上也鲜血淋漓,他张开嘴哆嗦了两下,鲜血如注,血肉腐烂的味道盖不住,鲜血滚烫的铁锈味一时间,整个牢房都是。

      血人颤颤巍巍的说:“张长清……”

      张长清抚平慌张的心,喘息道:“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嘴唇撕裂,也不顾自己疼痛,让血把地染红。

      张长清平复心情,冷漠道:“冷静些,我有话问你,不给你用刑,你好好答即可,就算是为了出这牢狱,好好回答我吧。”

      方怅若两唇禁闭,他坐在草堆上,头发被血浸染,黏连的贴在脸颊上,身上处处伤口,深可见骨,唯有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他沙哑着嗓子说:“你想问什么?”

      张长清喉头有口血,硬生生压下去,坐在他的对面,问:“他……真的走了吗,还是诓我?”

      方怅若一笑,然后狂笑,再答:“你比那两个锦衣卫聪明,他们自诩聪明,却从来没想过犯人的嘴里有几句实话,真真假假又如何呢,难道酷刑折磨下,就会句句属实吗?”

      张长清把手里捏成皱纸的帕子砸到他身上,转过头背对他,干呕了几声,方怅若盯着帕子看了许久,问:“原来,三小姐闻不惯血味?”

      “嗯,我不喜欢血腥味,刺鼻。”

      眼睛从帕子上移开,方怅若盯着她,仿佛要盯出个窟窿来,他喃喃道:“娇生惯养的小姐,也会关心我这个血肉之人,这世道真是可笑。”

      “我不是关心你,只是想从你嘴里套消息。”

      张长清的诚实让方怅若愣了一下,下一刻,他用嘴叼起手帕,用血忽淋拉的舌头卷了卷,塞进嘴里,一脸笑意过烈,脸上划的伤裂开,汩汩冒血。

      如若面前是于谦这样做,张长清会被惊艳到,会有些忍不住对他上下其手,但也只敢想想,不敢真让人这么做,可方怅若这么做,有点恶心,还有点生理不适,忍不住了。

      “呕!”

      张长清吐了,吐了一地酸水,有点失败,出师未捷身先死,她拿出另一块帕子擦擦唇,喉头又涌上一口血,沙哑着嗓子问:“方家活着的人都入官籍奴仆,你是不是在宫中做过活,小内监?”

      “……”

      方怅若想起那段屈辱史,又狂笑起来,扶着墙起身,一身破旧麻衣,混杂血与浓粘贴在身上,他颤颤巍巍解开裤腰带,不管不顾脱下裤子。

      这下轮到张长清沉默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喉头的血气压不下去了,腾的一下站起来,对着面前人的脸,把嘴里的血吐了。

      吐了方怅若一脸血,他摸了摸脸上温热,手指颤抖着,说:“你!”

      说不出话,还气得要死。

      张长清慢条斯理擦嘴,叹气道:“没人想看你腿间的二两肉,把裤子穿上,有点恶心,咳咳咳,别逼我再吐你一脸血。”

      方怅若有点惆怅,提裤时摸了一把下面,没有二两肉,空荡荡的一片,他又卷缩在草堆上,一边落泪一边说:“我是个阉人,可这都是头上那位给的,我有什么错呢。”

      “那你和应文是什么关系,说详细点。”

      方怅若没搭理,继续哭哭啼啼,像个神经病一样,又喊又叫,声音尖细,吵得人头大,也不知道这里的锦衣卫是怎么忍受的了的!

      张长清长叹一口气,气得胸腔疼,忍不了,真忍不了了! 她把手帕系在手上,扬起手给了方怅若一巴掌,给人扇懵圈了。

      他缩在角落,像只被吓唬住的老鼠。

      “方家灭十族你知道的,我是我娘丢进河里活下来的,全靠着命硬,被指挥使捡到也是幸运,我不认识……他,那天他穿着一身黑衣裳没有飞鱼,我说我阿蛮,他就把我抓了。”

      “那他审问你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我与小时候不一样了,方怅若是我随口编的名字,我叫方蛮,是爹见我像个猴儿一样皮,取得名字,他抓了我送入宫,入官籍奴仆,成了内监。”

      张长清沉默了,颤抖着问:“有人欺负你吗?”

      “别问了,宫里哪有不吃人的,我到了年纪出宫,之后就没有回去过,来湄江是因为,这是我娘的故乡,没人要一个说话尖细的人做工,他们看我像个女的,还好遇到他,还好……他愿意收留我,他说他认识我,愿意善待我,教我挺直脊背,奴性早已把脊梁腐蚀得一干二净,方家端正的君子早已折了骨头,把膝盖磨破了。”

      方怅若觉得浑身疼,烧疼烧疼得,好像要死了,他继续说:“我在他身边待了很久,久到我忘掉了一些事,有次我……没那个东西,如厕都难,是他请了大夫为我诊治,他已剃发为僧,早就没了抢夺位子的念头。”

      张长清心沉入水底,就连喉咙里的血味都收敛了几分,她伸手替方怅若擦血泪,用那块扇了他巴掌的帕子,还笑着问:“你觉得,陛下得位正吗?”

      方怅若闭上眼睛,血泪流淌,叹息道,“谁让那人急于削藩,听了不该听的话,逼死了自己叔叔落得如此下场,燕王本该如此,胡濙他也找不到,你们啊……”

      胡濙自朱允炆失踪就在找,郑和下西洋也是为了寻找朱允炆,这样找下去确实没意思。

      他用力咳嗽两声说:“别找啦,你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你们越早离开越好,不然杀个回马枪,你就得被他吊在城墙上来回抽了,你就是再聪明还能聪明过一个在权贵里浸泡的人?”

      又突然想到什么,正色道:“你是姚广孝学生也没用,没学到他一点精髓。”

      张长清啧啧两声,问:“你想出去吗?”

      方怅若扭头看着她,眼神淡漠的出水,不知死活的问:“你瞧着十五六了,有夫婿吗?”

      “没有,”张长清想到于谦,面上一阵薄红,笑意像块甜点心,她说,“我有未婚夫婿,年前定亲了,我祖母定下的。”

      “你有未婚夫婿还留阉人在身边,不觉得臊啊?”

      张长清摇头,打开牢房的门,刚干透的鞋袜又埋进了血水中,监狱尽头点了一盏灯,方怅若睁开血糊住的眼睛,他好像见到光了。

      第一次见到光,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跑到废宫的角落,为他点了一盏灯,第二次是朱允炆收留自己,点了一盏灯,第三次……没有第三次。

      那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就叫张长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所以设局让她来见自己,终于见到了。

      他哽咽道:“你……一定一定要救我出去,我等着你救我,救救我。”

      姑娘的背影一怔愣,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尽头的人提灯而来,是穿着飞鱼服的指挥使,眉目间戾气横生,从外走来带了一身寒气,他狠厉地扫过方怅若,轻哼一声。

      纪纲厉声道:“你还要不要命了,走!”

      张长清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别这么凶,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走吧。”

      “腰牌呢?”

      “什么腰牌?”

      他看张长清装傻,气不打一处来,拽着往前走,出了监狱门,身上气压低的可怕,那两个守夜的锦衣卫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哦豁,犯大错了。

      “别找李文凤了,他被锦衣卫带走了。”

      不是吧,她也要跟着砍头了吗?

      张长清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对起手指,哈哈两声说:“是我的主意,不管李文凤的事,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就想见见方怅若而已。”

      她未梳起发髻,发垂在腰间,一双鞋子湿透了,衣裳也被冷汗浸透。

      远处走来的卫雪鸣,摇晃两下脑袋,心想这下药的真是丝毫不手软,怒从心起,两只手并起打在她头上,愠怒道:“好玩吗,玩够了吗,还得让老纪和我给你擦屁股,下次看你还敢不敢,就该把你关上一天。”

      纪纲掐着她下巴,对上一双红润湿透的眼睛,他太了解张长清了,这样就是示弱,要哭了要惹人心疼了。

      他脱下飞鱼服外面的黑色狐裘,披在张长清身上,用手给她擦泪,手指是冷的,泪是热的。

      卫雪鸣从她右耳侧探出半张脸,咂咂两下,问:“三妹,真哭了?”

      张长清暴起,一拳打在他鼻梁上,说:“谁是你三妹,起开!”

      卫副指挥使捂着泛红的鼻梁,嗷了两下,张长清举起拳再挥了过去,纪纲怀里抱着绣春刀,心里起了个念想,若是一直这样留在湄江该多好。

      跪着的两个锦衣卫互相对视一眼,听顶头上司说,这次就当没看见,她要是想来狱里就放进去,她的手段一向干净得很,不许说出去,要是说出去就滚出锦衣卫。

      有个不怕死的锦衣卫问:“指挥使,喜欢张三姑娘?”

      这可算是问到纪纲心事了,手里的绣春刀都握紧了三分,他声音发颤,笑道:“不喜欢,她有未婚夫婿,我拿她当妹妹。”

      “这哪是不喜欢,属下看您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了,这喜欢就要追啊,追到手还管什么未婚夫婿。”

      纪纲给了一记眼刀,他说:“她的未婚夫婿是个比我温柔,比我好看,比我才学的人,和她青梅竹马,哪哪都比我好的人。”

      那人也是话痨,继续说:“属下还没见过比咱指挥使还温柔,还好看,还才学的人了!”

      “追不到的,永远追不到。”

      那人挠挠头,不解道:“为甚啊?”

      纪纲喉头一紧,吐口而出:“我差点杀了她,就差一点。”

      “那还真是……”那人被另一人用手肘捅了一下,后半句没说出来,倒是疼得满地打滚。

      “那还真是什么,说,我不罚你。”

      “畜生……”

      另一人觉得完了,彻底完了,哪有这么骂指挥使的,还想不想活了,天杀的,自己也要跟着死了!

      纪纲觉得这个回答有意思,看着天边的月亮,平淡的回:“确实,畜生。”

      那俩人彻底傻了,这怎么就认了呢?

      张长清揪着卫雪鸣的耳朵,把人摁在地上给了一脚,踹完后蹦蹦跶跶跑到纪纲身边,小声说:“我能不能向你讨要一个人?”

      “李文凤被押回宅子听候发落,你想放她出来,可。”

      “不是他,是方怅若。”

      纪纲的绣春刀一下敲在地上,语气冷得不行,咬牙切齿道:“见了一面就被他迷得鬼迷心,说几句胡话,我看他是给你灌迷魂汤了!”

      “他哪来的迷魂汤?”张长清和他掰扯着,一张脸委屈的很,她说,“你审都审完了,他都成了血人模样,就放了吧。”

      “锦衣卫哪有放人的道理!”

      “指挥使,求求你。”

      姑娘白净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如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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