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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不是结局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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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尚未完全形成的其实实施起来相对比较科学和公平的惯例,省市县乡四级公务员统一招考之后便是各级事业单位的公开招考,所以公考失败之后桂卿紧接着就报考了市水利局下属一个事业单位的某个职位,希望能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
这天下午,他虽然竭尽全力但是仍感晕晕乎乎地参加完第二场笔试从湖东区赶回来之后,在青云县的大街上碰见了宪统,这位在单位里已经非常顺利地混到中级职称的老伙计。
“哎,张哥,你干嘛去的?”是宪统先发现的他,毕竟宪统的眼神比较尖利一些,就如同宪兵发现了某位年轻的地下人员,所以便开口喊住了他,听那个语气倒也显得非常热情,这颇令他感觉有些心热,因为在背后看见熟人而又不愿意搭理的人多了去了。
“老长时间没见你了啊,你怎么变瘦了呢?”宪统又道。
“哦,是吗?”桂卿真没觉得自己变瘦了,于是便有点迟疑地回应道,仿佛对方说的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承认这一点,“我自己倒是没感觉出来我变瘦了。”
“噢,那个,”他老实地主动说道,不打自招的意味太明显了,“我刚参加完这次全市统一组织的事业单位的招考,我报的是市水利局下属的一个单位,反正就是考着玩呗。”
“哎,你这是上哪去的?”他接着问道。
“你今天不上班呀?”他又问道。
“噢,我闲着没事溜达着玩呢,”宪统嘿嘿地笑道,八字眉分开得更厉害了,像是各自娶了老婆并且很自然地有了间隙的亲兄弟,不再像从前那么和睦亲密了,“老远就看见你了,所以就喊你。”
“怎么样,你还是在※※部那边帮忙吗?”他关切的问道。
“我还能飞哪去啊?”桂卿稍显羞愧地笑道。
“哎,对了,王继秋的父亲去世了,你知道吗?”宪统突然雾雾症症地来了这么一句,就像是当场给桂卿嘴里塞了个大绿豆蝇子似的,差点没把桂卿给干哕死。
“哎呦,那要这么说的话,还得给他行来往?”桂卿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感觉这个王继秋的破事未免也太多了些,弄完那一出又捣鼓这一出,总是没完没了地瞎折腾,自己也不嫌累得慌。
“我觉得应该得行吧,”宪统吞吞吐吐地说道,看着就让人恼火,一点也不爽快,“都是一个单位的,反正我肯定得行,至于你嘛,也可以装不知道,不行也管,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哎呦,我要是故意装不知道,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桂卿有些无奈地笑道,也不怕宪统看穿他的尴尬和不爽,“怎么着我也得行,既然已经不小心知道了。”
“宪统他就不该给我说这个事。”他心说。
“另外,红事叫,白事到,这点规矩我还能不懂吗?”他又故作大方地说道,就算是满心不想装样子也必须得当面装装样子了,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了,以前那么多来往我都给他行了,难道就差这回他父亲去世我不行吗?”
“不过呢,我一般也见不到他,怎么把钱给他呢?”他随即便提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同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要不这样吧,你替我捎给他吧,反正你还得给他行?”
“你最好还是当面把这个钱给他吧——”宪统犹豫了一会后慢慢地说道,小脸很快就变得更白了,这令桂卿感觉非常意外,也很是难堪,早知如此他就不张这个口了。
“像这种白事,我觉得吧,还是当面给他显得你比较重视,毕竟这不是红事,你说呢,张哥?”他二二思思地说道。
“不是,关键问题是我平时也见不到他,”桂卿磕碜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又不想一个人为了这个事再跑一趟咱单位,所以才想着让你捎的。”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呢,”他接着又故作轻松地说道,“那就算了,回头我单独给他也行。”
当然,这个事他也仔细地考虑过了,也许人家宪统是真有不方便的地方也未可知,所以他后来也是心虚了,感觉很不好意思。
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还是想再坚持一下,好遮遮面子盖盖脸。
“也行,那个,你把钱给我吧,我替你捎着就是了。”宪统终于肯答应了,像是他要借给桂卿几千块钱而又没指望能还回来似的,搞得桂卿心里也很不舒服,后悔得要命,但是为时已晚。
桂卿当即掏了100块钱给宪统,好像这辈子再也掏不出去似的,尽管那是他兜里仅有的100块钱。
他心里明白,回头寻柳要是知道了这个事,还指不定怎么骂他弱智呢。
不过有三点他是非常确定的:第一,他没想到会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碰见宪统,第二,他没想到宪统会主动告诉他王继秋死爹的事,第三,他没想到自己的脸皮会这么薄,竟然不好意思装不知道,好省掉这份多半是肉包子打狗的来往钱。
当然,后来他要是早知道王继秋既没给他送谢帖,也没给他打电话道声谢,因此他也无从知道宪统到底把来往钱捎到了没有,他就是把这100块扔给要饭的也不会交给宪统了。
他既不能问王继秋收到来往钱没有,也不能问宪统给王继秋来往钱没有,这个事只好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成为他心头永远的疑案,就像一个黄花大闺女在无意中失掉了宝贵的贞操一样,有冤也没地方说了。
“池远,就是姜月照原来的司机,你知道吧?”宪统陡然问道。
“知道啊。”桂卿一脸茫然地回道。
“他前几天在人家公安局的院子里发酒疯,”大约是觉得刚才的态度不怎么够意思,所以宪统又主动说起单位里前不久发生的一件比较有新闻价值的事情来,这样反倒是有些讨好桂卿的意味了,“让人家给狠狠地揍了一顿,我的个乖乖唻,揍得那个狠呀,简直都没法说。”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的,因为现在不好意思的人是桂卿。
“哦,是吗?”桂卿非常无所谓地笑道,满脸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虚假表情,“就他那个二五中实的二牛种样子,居然还有人敢动手揍他,真是太意外了,按理说完全不应该啊。”
“嗯,是的,正像你说的那样,”多日不见,宪统这家伙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而且还开得这么好,就和仙人掌的花一样,“一般人是不敢动手揍他,但是碰上二般人那就不好说了。”
“这话听着有意思。”桂卿想。
“公安局,那是他随便撒野的地方吗?”宪统轻蔑地笑道,“他也不睁开他的泥蛋子眼好好地看看,而且还是喝完酒去人家那里找事的,人家不揍他揍谁呀?”
“真是的,还没见过这么缺脑子的货呢。”他嘲笑道。
“那么他是因为什么事去的?”桂卿平淡地问道。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宪统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口齿清晰地说道,“不过像他这种人能碰到什么事,你就是猜也能猜个差不多,肯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不过是他自己认为人家处理得不对罢了,他这个人天生就是一根筋,脑袋瓜子一点也不灵活。”
“唉,到底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桂卿说了句完全不该说的话,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却是一点也不耽误他自行脑补池远这家伙在公安局挨揍的鲜活情景,因为那是很独特的一种情况,此前他万万是料想不到这一幕的。
对此,他说不上来是同情,还是无所谓。
“哎,对了,我记得以前你曾经给我说过,朱彪这个人喜欢往你杯子里倒酒,是吧?”宪统说这个话时又有些雾雾症症了,一时间搞得桂卿仿佛有些不认识他了,不知道他今天究竟怎么了。
“噢,我想想,好像是吧,”桂卿犹豫着说道,一则是因为他确实记不清具体的事实了,再则是因为他现在还搞不清楚宪统提起这个事的真实意图,“他是喜欢往别人的杯子里倒酒,最起码他曾经往我的杯子里倒过,让我替他酒,这个应该是没错的。”
“这家伙有乙肝!”宪统的话如同惊天雷霆一般。
“什么?”一听这个话,桂卿的心肝脾肺胃和大小肠子这些东西差点当街吐出来,他随即痛骂道,“我※※※※※※!”
他本来还想问宪统一句,怎么不早点告诉他这一点的,但是一想对方不早说肯定也有原因,所以便没再怎么吱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宪统后边又说了几句什么话,但是桂卿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
他只觉得脑袋里不停地嗡嗡作响,犹如几台大功率的电锯在同时开动一样,整个思维也跟着乱得不成样子了。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受和消化这个令他感觉无比恶心和龌龊的消息,他甚至觉得用“恨”这个字眼都不足以概括他对朱彪那厮的看法了。
“宪统,还是说点别的吧,”他有气无力地央求道,他现在只能妥协和认栽了,然后整个人也都颓废了,灵魂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别再提那个※※的家伙了,这孩子简直不是人揍的。”
“行,行,那咱就换个风格吧,”宪统迅速换了一个稍显可爱的表情说道,就像是一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惯犯,想要在亲朋好友面前努力地洗心革面一样,“我给你再说件大事。”
“什么大事?”桂卿五味杂陈地问道。
“昨天下午,对,就是昨天下午,”宪统翻翻眼皮慢慢地说道,一看就是没什么好事,“江海龙和副县长郭伟志两个人,在云南旅游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两个人都死了,而且是当场死亡……”
“我的乖乖唻,怎么会这样呢?”桂卿立即问道。
他必须要在宪统面前费力地表现一下作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那份悲痛和惊愕的表情才行,尽管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圆滑和世故的人。
他近来也学会适当地演戏了,说起来着实有些可悲。
“车上当时还有一个他们在当地请的女导游,”宪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亲眼见到了当时的情况一样,他就是没亲眼看见,估计也能非常轻易地想象得出来,“据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导游,这个女导游受了重伤,另外还包括一个司机,当时车上一共四个人,在山路上拐弯的时候,突然翻车了,直接掉深沟里去了……”
“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金黄银白, 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桂卿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来,但是很快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想有些不对头,因为他根本没法确定江海龙和郭伟志到底是不是所谓的贪官。
另外,对于已经死去的人,而且还是他略微认识的人,他觉得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敬畏之心的,毕竟人已经死了,正所谓死者为大嘛,别管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怎么样。
“人的命,天注定——”桂卿临时又安慰了一下自己。
“那么谁来接替江海龙呢?”他又问了一个很没水平的问题,这倒足以让宪统看扁他了,但是他并不觉得后悔,于是宪统就真看扁他了,这也是非常及时的事情,“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据说,据说啊,”宪统突然又眉开眼笑地说道,“东院政研室的那个牛富春要来当一把手。”
“怎么,有这么快吗?”桂卿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他随即又觉得这句话更是问得愚蠢透顶和荒谬至极了,因为前边他既然都问了谁来接替江海龙的事,那就应该意识到自己未免表现得太性急了些,在伙计面前显得不够沉稳有度,自然后边不该再感叹领导们的动作快了,那可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啊。
“尸骨未寒,骨灰应该还没运回这边来,或者说人刚走,桌上的茶还温着呢,接班的事情怎么就操持得这么快呢?”他胡乱地想着,也胡乱地听着宪统的回答,一副难以描述的非喜非悲的奇怪样子。
“哎,牛富春这个人嘛,”等有机会接过话茬,可以稍稍地卖弄一下自己的时候,他微笑着说道,“他好像是参与竞争过市委政研室副主任的位置,和现在市委政研室一个叫艾泽冰的副主任算是正儿八经的考友,不是烧烤的烤,而是是考试的考。”
“噢,是吗?”这回轮到宪统不知道了,但他也只是稍微地笑了笑,以示理解桂卿刚才顺便说的笑话,“还有这回事——”
“不过说实话他也就是个陪绑的,”桂卿说话又不严谨了,好像他真知道多少内幕似的,其实他透露的这个情况多半也是猜来的,“因为人家艾泽冰上边有人,所谓的考试也就是走过过场罢了。”
“哦,这个话又是怎么说?”宪统问,他显然想知道实情。
“哦,事情是这样的,”桂卿仔仔细细地讲道,也有在对方面前继续卖弄一番的意思,好显得他没白在东院※※部混日子,“当时市领导决定拿出几个副县级的位置来搞个公开招考,市委政研室副主任就是其中的一个职位。”
“当时的市委政研室主任也没弄清楚这里边的道道,他还屁颠屁颠地给下边几个县市区政研室的伙计们挨个地打电话说,让他们赶紧都报考他管的那个职位呢,其中牛富春也跟着报考了。”
“结果考试结果出来之后,”他略作停顿之后又继续讲道,节奏控制得很好,“他让人家报考的那几个人一个都没考上,反倒是他根本就不认识的艾泽冰考上了,这可把他给恼毁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是说,连那个市委政研室主任都被绕了?”宪统道。
“所以说呀,人家大人物想要干点什么事情,”桂卿连讥带讽地感慨道,也不怕外人听了之后会笑话他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或者逮着个芝麻粒大的所谓内幕信息就在伙计面前胡说八道,“那都是早就通盘考虑好的,下边的人如果不是很到底的关系,根本连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弄不清楚,更别说一般的小老百姓了。”
“唉,行了,咱也别操那个闲心了,至于谁当咱单位的一把手和咱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呢,是吧,张哥?”宪统忽然说了一句十分迎合桂卿心理的话,平白无故地显得他有多么老气横秋似的。
“也是。”桂卿道,同时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笑了。
他觉得既然人家把他当成那样的人,那他索性就做个那样的人吧,反正很多事情归根到底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因为和横遭车祸死于非命的那两个人比起来,活着的人全都是幸福的。
“哎呀,真是越有事越有事啊,”过了一会儿宪统又摇着头不住地叹息道,一副忧国忧民的高尚姿态,而没在意他所说的事情其实已经颠倒了顺序,“就在江海龙出事之前,16号那天,咱这里不是下了一天一夜的大暴雨嘛,全县平均降雨量达到了190毫米,最大的一个点甚至下了260毫米,好家伙,真厉害!”
这么大的事情,桂卿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也是专业人士,”宪统自顾自地说道,“知道这么大的降雨量意味着什么,结果全县不光有接近10万亩的庄稼绝产了,基本上是颗粒无收,而且还有很多水利工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反正我看到的情况通报上写的是,”他无意间又开始显摆了,因为他知道桂卿应该是看不到这个通报的,“据初步估计,本次强降雨给全县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大约是5.5个亿……”
桂卿当然不知道16号发生的那次强降雨和姜海龙、郭伟志两个人的车祸之间有什么具体的和必然的关系,只是稍微感觉可能有点什么比较微妙的关系,但是对于那些明显属于唯心的东西他也是将信将疑,甚至是不大相信的,只能把它当是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罢了。
旁人死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是他想有关系,又能有什么关系呢?更可况是掌权的人死了,就更和他没关系了。
“哎,我听说前一阵子,恁那些抽调的人集体去东北旅游去了?”后来宪统又笑嘻嘻地问道,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噢,你说那个事啊,”桂卿如实地答道,显得很不好意思,多少也有点尴尬,好像是他本人当家做主让大伙去旅游的,因此才干了这么一件见不得人的偷事一样,“对,就是家里下大暴雨的那几天吧,他们统一组织去的东北,分两批去的,黑吉辽都去了,顺便还去了一下朝鲜,玩了有那么几天,领导说是要犒劳一下大伙,觉得大伙也不容易……”
与此同时,他还想到了旅游时钱三鼎买鹿茸打算送给老卢一事,当然这个情况他也是后来听东升说的,不过钱三鼎买鹿茸的时候他确实看见了,当时这家伙好像掏了3000块钱左右。
隔了一天的下午,等大家都正常下班之后,桂卿有意在打字室里磨蹭了一会,好把凤贤发给他的那封电子邮件打开看看,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为了不被出去吃晚饭的值班的人看见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打开电子邮件之后接着便打印了一份。
非常幸运的是,一直到他匆匆地离开打字室都没有人再进来干扰他,所以他才得以完整地把那份用笔记的形式写的关于黎凤良资料看全。
大致地看完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心中似乎有话想说,大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但是转眼间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他觉得说了不光什么作用不起,反而还会给自己惹来不可想象的麻烦。
无能或者无用的人想要表达点自己的观点,基本上就等于是无端地给自己找事,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相当于不需要证明的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