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暗系》菖石

77、杀人

　　袁意平去袁府了。

　　去了多久，庄弦琰就心不在焉了多久。

　　他打翻了杨翟的墨台，而后看着那大人被泼了一身墨的衣服，无动于衷。

　　可是那大人没怪他，目光锁在他脸上皱了一阵，化作唇边一抹笑意，

　　“我是该叫多几个人来伺候。”

　　“这么多天都是你一个人做事，你也该累坏了。”

　　“走吧，回房歇一歇。”

　　庄弦琰毫无留恋地转身，再清醒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打开房门，头却转过来看着天。

　　鱼肚白。

　　连天都没了天意。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自己已经坐在床边。

　　耳边传来莫名的争吵声，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他依稀听见袁意平，听见袁相，还听见那太子一遍遍摔着杯子说“我要让他们死”。

　　就在这时，打开的窗户剧烈震颤一下。

　　原先埋在心里的恐惧还没消退，另一瓶恐惧又打翻。

　　他看见一个黑衣人越窗而入，明晃晃的刀上映着窗外的鱼肚白。

　　呼吸静止，手却学会在这危急关头行动，抓起枕头就挡在了胸前。

　　可那人的刀不是朝胸口来，而是朝着肩膀。

　　很明显不是要他的命，而是为了在他身上烙下血红的印记。

　　这印记可以催魂，能控制袁意平的心。

　　他必须躲，必须拉住这大人摇摇欲坠的神智。

　　所以这少年大吼一声，吼到声嘶力竭。

　　黑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脚没稳住被他踹倒在地。

　　而黑衣人倒下的时候，眼前出现康有宁的身影。

　　康有宁一脚踩在黑衣人背上，在黑衣人的痛嚎中跳起来，另一只脚踹到第二个黑衣人胸膛。

　　“康有宁！”

　　庄弦琰这时才发现有两个黑衣人，被恐惧点燃的反应神经早就燃烧殆尽，身子脱了力跌坐在地上。

　　第二个黑衣人站起来继续拔刀对着康有宁，第一个黑衣人也颤抖着抬起了手。

　　那个黑夜的记忆又回来，少年一下子回到湖中心。

　　他眼睁睁看着地上那个黑衣人要爬起来，好像又看到了那夜扒在船边的手。

　　康有宁是怎样用他最后的声音叫他走，是怎样消失在他的视野，他统统记得。

　　“你看起来并不善良。”

　　杨翟的声音恶魔一样在耳边回响，记忆跟着神经回荡。

　　是啊，只要袁意平和他好好活着，别的他都不管了。

　　什么大义，什么君臣，都去死吧。

　　少年抓起地上的枕头二话没说就盖到地上那黑衣人头上，身体用力在上面压着。

　　他听着枕头底下的挣扎，仿佛看见过去那个被恐惧包围的自己抱着头哽咽，就越发想捂上他脆弱的嘴。

　　直到底下的人没有任何声音，手指也彻底不动了，这少年紧紧憋住的呼吸才回来。

　　他大口喘着气，神思“哐”一下砸进脑门，康有宁和黑衣人缠斗的身影回到视线。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被一拳打倒，康有宁抓过刀抬起来，要划上黑衣人脖颈的时候却侧过头对上少年的眼睛。

　　刀最终还是没落下去，因为这将军怕鲜血会污了少年的眼。

　　拳头雨滴一样砸在那黑衣人头上，这个黑衣人也没了生息。

　　少年的眼睛死死瞪着，直到康有宁走过来用温热的掌心轻轻刮下他的眼皮。

　　“别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康有宁明明没说话，庄弦琰却听到他的声音。

　　而后窗帘被人用力扯下来，两个人沉重的身子被缠在一起运出了窗。

　　房间又安静，不知道多久。

　　可是少年抖着身子睁开眼的那一刻，窗外飞进来一个炽热的火把。

　　火星噼啪。

　　来自地府的迎宾曲。

　　—————

　　火把点燃了桌上散落的书堆，火舌很快爬到门上，烧了被纸填满的空隙，只剩摇摇欲坠的木框。

　　靠近房门那一片是红色的，炽热的气味传过来填满鼻腔。

　　是地狱的业火，痛苦的焦香。

　　庄弦琰背靠着床沿，手搭在闷死黑衣人的枕头上。

　　门被火堵住了，他出不去。

　　头猛地侧过去，才发现火把进来的时候，早已燃了纸窗。

　　不算宽敞的房间很快被烟填满，少年挣扎着站起来，在仅剩意识的驱使下抓起桌上的冷茶就朝纸窗砸了过去。

　　茶杯碰到窗沿哐啷一声，外头什么人大叫着“走水了”。

　　少年认不出外面的人是韩望之。

　　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求老天再让他见袁意平一面。

　　哪怕就一面。

　　外面的韩望之拼命用脚踹着窗沿，烟冒出来，他顶着灰扑扑一张脸喊得声嘶力竭。

　　“来人！！走水了！！！”

　　“救人啊！！！”

　　他感受到里面那只茶杯砸在窗沿，有一小撮火熄灭，周身的颤抖静止一瞬，紧接着是更大声的呼喊。

　　“亦厘！！亦厘！！！”

　　“啊———！”

　　突然扑通一声，衣袖和大腿猛地凉下来，湿答答往下滴着水。

　　纸窗上的火也不见了，旁边有人大喝一声“让开!”。

　　韩望之退开一步，就看见杨翟瞪着可怖的眼睛用力一踹，那变形的窗就往里打开。

　　这掌事一声没吭跳了进去，淹没在浓烟中。

　　没过多久出来的时候，怀里打横抱着一个人。

　　韩望之哽咽一声跑上去，和那掌事擦肩而过的时候看见那少年挺俊的鼻梁，这才攥着拳头流下泪来。

　　不少书生小厮扛着水桶赶过来，他看着杨翟停下脚步，恶狠狠地吩咐他们，

　　“快把火灭了！”

　　他猛擦一把脸，泪痕刮掉一部分灰，他却顾不上滑不滑稽，跑上去就说，

　　“我去请大夫！”

　　可身后那掌事却叫住他，眼里的愤怒毫不掩饰蹦出来。

　　“别去。”

　　“你去袁府...袁意平那个袁府等着。”

　　“亲口告诉他，他们袁家都做了什么好事。”

　　韩望之瞪大眼睛在原地愣一阵，而后坚定地看了一眼那毫无声息少年，这才转身跑走。

　　是啊，他本就是要守护着这少年的。

　　这少年和袁意平同一战线，他眼里却一直只有这少年。

　　倘若...倘若袁意平不是良配...

　　他定不会让少年涉险。

　　因为甘如乐，在契国皇帝暴毙之后登基，等着少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