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暗系》菖石

72、信他

　　没了时月的东宫和从前看上去没有区别。

　　可池熙元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殿下，殿下？”

　　回过神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跪在他面前，看见他扭过头来松了一口气，腆着笑容说，

　　“殿下，鸿蒙阁掌事杨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池熙元稳稳靠在软榻上，除了嘴巴张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小太监的脚步声出去，没过多久又一阵脚步声进来。

　　池熙元了无兴致地垂着视线，看都没看来人一眼。

　　“臣参见太子殿下。”

　　杨翟行礼。

　　“起来。”

　　他例行公事答一句，神思还在什么地方涣散。

　　直到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扎破耳膜，清澈地翻起胸中淤藏的厌恶，

　　“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软榻上的太子猛地回神，视线火辣辣砸在跪地的书童身上。

　　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躯，白皙的脖颈露出来，乖巧，却从不谦恭。

　　他想起那天他站在宫墙上，袁意平跑过去拥住这个人转了好几圈，而后靠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他想起时月中箭那天，袁意平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度却率先护住了这个人，所以箭带走了他的时月。

　　这两次他都离袁意平那么近。

　　明明袁意平回过头就能看到他，明明袁意平再快一点拔剑就能挡下那支箭，可袁意平怀里却只有这个人。

　　这个跪在地上，用他的声音、样貌、头发、衣服、一切的一切宣誓着主权的少年。

　　心脏淬了毒，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慢，可在脑子里砸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眼泪几次试图涌出来，都被他生生忍住。

　　他不能输，他不承认他输。

　　他是大夏未来的主人，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

　　包括袁意平，包括袁意平。

　　“起来。”

　　他控制着声音微微颤抖，视线移向杨翟那张看不懂表情的脸，

　　“他为什么在这里。”

　　“回殿下，他是臣特地向皇上讨的人。”

　　杨翟笑着落座，略带宠溺地看向站起身的庄弦琰，

　　“袁大人那样爱护这书童，他定有过人之处。”

　　池熙元好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紧攥的拳头用力到发抖。

　　杨翟的视线轻轻划过他手背上的青筋，而后自若地撇开，

　　“臣今日来，是有一事禀告殿下。”

　　“殿下吩咐臣去查的事，臣查到了。”

　　空气无端紧张起来，庄弦琰的额上渗出两滴汗。

　　“说。”

　　“围猎会那日刺杀殿下的...”

　　杨翟的声音很沉稳，庄弦琰听着却带了挑衅。

　　“是袁家。”

　　早就埋好的炸药一点即燃，除了杨翟之外的两人同时抬起眼睛，同时眼眶泛红。

　　他们的视线骤然交汇，惊讶和怨恨交织再拉紧，扯得神经都发痛。

　　——————

　　“袁家...”

　　池熙元瞪着眼睛，火星在瞳孔噼噼啪啪。

　　然后他干笑一声，嗓子即时就哑了。

　　“哈哈。”

　　“哪个袁家？”

　　庄弦琰看着他把视线从自己这里抽出来，僵硬地挪向杨翟。

　　“大夏有实力刺杀太子的，还有哪个袁家？”

　　杨翟坦然接下他颤抖的目光，

　　“自然是袁意...”

　　“大胆！”

　　这太子猛地一拍桌板，声音震天响，他眼里也彻底蹦出火光，

　　“你可知污蔑官员是何罪？”

　　“你说袁家就是袁家？！”

　　杨翟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不慌不忙弯下腰，

　　“臣只有一条小命，自然不敢妄言。”

　　“证据在臣这里，只要殿下一句，臣就送去大理寺。”

　　“叫袁家天翻地覆...永世不得翻身，才能报殿下大仇啊。”

　　天翻地覆...

　　庄弦琰站在旁边听着，一字一字刺进耳朵里，一下一下疼痛不已。

　　他想起那天晚上莫名出现在眼前的画，难以言喻的恐惧哽上咽喉，眼眶也无法控制地红起来。

　　而那太子猛地往后一倒，跌坐在软榻上，连抬起一只手指都费劲。

　　“袁意平...袁意平...”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可是..我可是太子啊....！”

　　那声“太子”他说得咬牙切齿，豆大的泪珠滑下来，比时月走的那天还瘆人。

　　而后庄弦琰眼睁睁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刀子一样隔着空气朝自己刺过来，这次心脏也受了伤。

　　“你们...你们怎么敢的…”

　　“杀了我，你和袁意平好远走高飞，是吗！！！”

　　庄弦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袁意平的眼泪借着他的眼睛展露无疑。

　　“太子殿下！袁大人就是死，也断不会害殿下啊！”

　　“袁大人和殿下一同长大，这么多年，殿下还不明白袁大人的心思吗！！”

　　池熙元听了这话竟然从软榻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庄弦琰跟前，一把揪住衣领把他拖了起来。

　　“我明白吗...”

　　这太子直勾勾望着他，眼神像要把他吃了一样，丝毫怜悯都不剩了，

　　“以前我能说出这两个字，如今你在这，我还能明白吗！！”

　　“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他野兽一样长着倾盆大口，

　　“我杀了你们就和捏死两只蚂蚁一样！！你懂不懂！”

　　庄弦琰呼吸困难起来，每次张嘴都要花好大力气，可他的眼睛还倔强，

　　“哪怕殿下..现在...杀了我....我还是..要..说....相信...袁...袁大...人..”

　　“我说的...你不...听...那时...月...呢....”

　　少年说完这句话就头一撅，那太子也骤然瞪大眼睛松了手。

　　池熙元看着杨翟眼疾手快跑过来接住少年，眸子沉下来去探他的鼻息，耳边突然出现时月久违的声音。

　　“一定要…相..信…他….”

　　这太子茫然往后退两步，而后双腿支撑不住跌在地上。

　　眼泪还是流，胸腔带着痛苦跌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用虚弱的声音说，

　　“传太医，给他看看。”

　　“他醒了以后，你们就走吧。”

　　杨翟皱眉，看他低着头，

　　“那袁家....”

　　“叫袁意平过来。”

　　这太子说完就闭上眼睛，再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