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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落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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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弦琰一口气走到湖边,看着那些没脑子书生往别人身上泼水,还没靠近就溅了自己一裤腿,嫌弃地转身,却撞到了一个端盘子的小太监。
盘子里的东西很香,那小太监抬头看看他的脸,以为他也是鸿蒙阁的书生,赶忙赔礼道歉。
“你这是往哪去。”
他捻起盘子里的草打量一下,那小太监却吓得不轻,
“书生快放下!这是送给掌事兰汤沐浴的…”
袁意平…
庄弦琰撇撇嘴,把兰草放回盘子里,就看着那小太监一路往书房去了。
兰汤沐浴,袁意平倒是好兴致。
难掩的失望被他强行压进眼睛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一个书生在湖边大喊,
“掌事请了戏班子来,叫大家听戏去呢!”
湖上那些人欢闹着上岸穿衣服,他定定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袁意平那张脸。
思念扼上咽喉,他无比迫切想见到袁意平,可昨晚被树枝划伤的胳膊还在隐隐发疼。
袁意平既然没追,他又何苦去找。
衣袖被人扯一下,是韩望之追了上来。
“亦厘,你不去听戏?”韩望之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
庄弦琰扯扯袖子,视线追过去那小太监已经不见了。
他表情黯一下,“你去吧。我有点事。”
韩望之看起来有些不解,语气比平时严厉些许,
“你要去找掌事?他那样打你…”
“不是他打的。”庄弦琰狠狠抬起眼睛,语气也坚硬起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若再诋毁他,我绝不饶你。”
韩望之自知失了分寸,怯怯收了手不再碰他,
“那我去了。你晚上再回来歇吧。”
庄弦琰转身没回应,耳朵清晰听着他离开才抬起脚,绕着湖走了两圈,直到那端了兰草过去的小太监走出来,这才一溜烟沿着小路去了书房。
书房后面就是袁意平的卧室,再往后是他沐浴的厢房。
庄弦琰清楚得很,小身板走一步停一下,最后还是在那扇往外冒着水雾的窗后藏了起来。
浴桶里水声清扬,而后安静了。
他猫着腰,两只眼睛小心翼翼露出来,看见袁意平背对着他靠在浴桶上,睡着了一样。
他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腰都开始酸了,发现袁意平还没有动静的时候心里一个念头闪过,顿时吓得五雷轰顶。
“袁意平!”
他大吼一声,浴桶里的人听了一弹,伴着水声哗啦转过身怔怔看着他。
窗外的少年没来得及躲,浴桶里的公子也没来得及擦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狼狈对视,明明隔着一扇窗和一个浴桶,身体却近在咫尺。
庄弦琰看着袁意平哭红的眼睛和鼻尖,连话都说不出。
昨晚他在袁意平面前哭得歇斯底里袁意平也没流一滴眼泪,在这里偷偷哭算什么本事。
要哭也要一起哭啊。
他把脆弱留给袁意平,自然也接得住袁意平的脆弱。
少年越想越恼,越想心越揪着疼,蹲下身抓一把地上堆的落叶就往房里扔,跑了。
袁意平“哗”一下站起来,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浴桶里就想追,最后还是攥着浴桶壁坐下了。
而庄弦琰一路跑回房间,猛地关上了门,再没出来过。
韩望之和伍玉阶听戏回来的时候,房门口站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太监。
“这是掌事赐的兰汤,只有你们一房有呢。”
“什么兰草,你看看这是什么啊!”
那书童站在门口,手里捻一片兰草里混的落叶瞪大眼睛,
“拿回去给他!”
“小心眼成这样!谁要他的东西!”
伍玉阶盯着盘子里的东西,连忙凑上去接,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
“掌事想必是赐给我的…”
那书童恶狠狠转过来,“你凭什么啊你谁啊你!”
“那你又是谁啊!把你赶出来了还能是给你的么!”
“我是自己出来的!”
两个人在房门口大喊大叫,韩望之带着歉意看那小太监一眼,走上去挡在他们中间拿过盘子,
“只有我去了曲水流觞,这盘子该是赏我的。”
“你闭嘴吧!”
庄弦琰和伍玉阶同时骂一句,韩望之吓得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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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这是明月递来的消息。”
洪儿弯腰递上一张纸。
书房桌后那人打开,皱眉看了一下。
“她是袁意平亲手送去东宫的人,叫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你说了没有。”
“要是她做了什么,我袁家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洪儿点头,“回老爷,老爷叮嘱的东西奴才都和她说了。”
“她只把太子的出行安排递出来便可。”
“嗯。”袁相用食指和拇指夹着那张纸反复摩挲,深沟壑的眼皮藏着不可明说的复杂,
“她是离太子最近的人,她的消息当最准确….”
“可这消息,却和别人给的消息有出入。”
“是她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
洪儿立刻跪在地上,刷地一声,
“老爷思虑周全,无论谁的消息真,老爷都会做两手准备…”
袁相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嘴角勾起来,
“自然。”
“不过倘若一条狗生了异心,便不能再养。”
“还得找出是哪一条狗才是。”
洪儿趴在地上应着,这大人突然又想起什么事,放下了那张纸。
“五皇子是那个书童,你确认过了?”
“是,书童就是五皇子,现下跟着少爷在行宫。”
袁相不大好看,惯会拿捏人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狡黠的光。
而这光,算计的正是他的亲儿子。
“看好他,以后自然有用。”
袁相起身,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走出书房的时候再没看一眼趴在地上的人。
“你回行宫,再向行宫里的奴才们打听太子的行踪。”
“这围猎会…他到底去是不去了。”
——————
“太子殿下,靶心!”
靶场的小太监喊一声,池熙元就回过头看着朝他露出温和笑容的姑娘。
“你看,手再抬高点。”
他把手里的弓塞到时月手上,
“别急,姑姑刚学箭的时候也难。”
“可是后来姑姑都能骑马跟着去围猎了。”
时月依言接过他手里的弓箭,摆好姿势拉开手,那太子温热的掌心就敷在她手背上用力。
“今年的围猎会,殿下一定要去么。”
池熙元微微侧过来看她一眼,
“五品以上的仕家子弟都去,这些以后都是我的臣子,两年就这么一次,自然要去看看他们。”
“怎么了,你好像很记挂这事。”
时月眼睫毛颤两下,目光却死死锁在靶子上,
“现下在练箭,又听殿下提起,偶然想到罢了。”
“好好练箭,总有一天我也能陪殿下去围猎。”
池熙元笑一声,两个人同时松了手,那箭就直直飞向靶子。
“时月姑娘,八环!”
时月也笑一声应和他,转过去把脸贴在他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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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春天的气候宜人,韩望之搬了个小桌到檐廊上,和伍玉阶庄弦琰吃午饭。
“那春卷真好吃…诶?怎么没了?”
伍玉阶失声大叫,筷子空空,于是抬眼恶狠狠剜对面的书童,
“你吃了?”
“你吃那么慢,谁给你留着。”
庄弦琰咬着筷子尖儿,眼睛越过对面的伍玉阶看着一个地方没动。
伍玉阶气不过,又说不过他,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着一个人影急匆匆路过。
“这谁啊?眼熟得很…”
伍玉阶念叨着,回过头来看看庄弦琰,想了一会猛地把筷子往碗上一敲,
“哦!是掌事身边的洪儿吧!”
他扬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犯了事惹了掌事,掌事不让你回去,我看洪儿就比你机灵。”
“洪儿有几天没见着了,是回袁府了么。”韩望之冷不丁插一句。
庄弦琰放下筷子,洪儿的身影过去以后收回视线,脑子里灵光一闪便站起身跑回了卧房。
“诶!”韩望之跟着就想站起身,却被伍玉阶拉住。
“望之兄何必那么在意他,吃你的吧。”伍玉阶撇撇嘴,“我不过嘴碎他一句,他平时嘴碎我们的还少么。”
韩望之看他一眼,又担心地看看被那书童推得摇摇摆摆的门,最后还是坐下了。
没过一会就听到脚步声,檐廊上的两个人同时回头,就看到那书童抱着被子枕头跑走了。
“他干嘛。”
“我怎么知道。”
“唉别管了,快吃快吃。估计找掌事求饶去了。”
伍玉阶摇摇头,闷闷不乐用筷子去戳放春卷的空盘子。
而庄弦琰一路跑进书院,却没进书房,径直去了偏院。
手被被子枕头占着,他于是一脚踹开院门,把院里的洪儿吓了一跳。
“五…亦厘!”洪儿想行礼,又行不得,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庄弦琰斜他一眼,站定,
“你住哪里。”
“啊?”洪儿指着自己的下巴,“我…?”
“我,我住…”他的手指下意识抬起来指着东边的厢房,那少年就二话没说抱着被子踹开了他的门。
“啊!亦厘!你这是做什么…”
洪儿叫着跟进去,庄弦琰已经把被子扔在一张空榻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搬来和你住。”
洪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腿都软了,
“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你怎么住得。”
“我也是下人。”
庄弦琰眼睛一闭,和刚来大夏把袁府闹翻天那时一样不管不顾,
“我就住这,和你一同伺候掌事。”
而后就听到洪儿深叹一口气,噔噔噔跑出去了,房门都没掩。
床上的少年才不管他去找谁,因为找谁都没用。
没过多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带着他熟悉的苏合香味闯入神经。
那人关了房门,直直走到他面前。
少年闭着眼睛,却能看到他的脸。
“庄弦琰,我可曾要求你做过什么?”
“唯独这件事,我让你别做。”
少年睁眼,两人的视线相撞,一道执拗一道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