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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掌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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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打在马车顶,马车进了宫门停下,一个早就候着的小太监递给下车的人一把伞。
那人撑着伞,步伐很快,却带着难以形容的从容。
行宫殿里熏香缭绕,那人在殿外把伞一收,跪下。
“小民参见太子。”
“进。”
殿内一声,殿门就缓缓打开,那引路的小太监湿着头发将那人带进门。
那人自顾自穿过一扇又一扇屏风,终于看见在软榻上躺着的背影。
醉琼楼的时月跪在地上给他捏着腿,那年轻且盛气凌人的太子扭过头来看着行礼的人,
“赐座。”
时月于是起身从一扇屏风后面搬来一把椅子,离软榻两三步远。
“你下去吧。”那太子挥挥手,时月就往后退,经过那人身边的时候轻扫他一眼。
殿门又合上,那太子坐起身来,目光牢牢锁在来人脸上。
“你可知本王找你来有何事。”
“小民略知一二。”
杨翟抬眼,毫不惧怕的模样。
池熙元笑一笑,全盘接下他的桀骜,抬起一只手,
“你说说看。”
“殿下深夜将小民从行宫接过来,又刻意支走时月。”
杨翟慢条斯理地说,“时月是袁意平送到殿下身边的人,殿下要说的事自然与袁意平有关。”
池熙元还是那样笑着,视线却微微毒辣些,
“袁意平是你的掌事,你竟有胆子直呼他的名字。”
“殿下恕罪,”杨翟弯腰,装作顺从地垂下视线。“只是在当今太子面前,掌事也不过是一个掌事。”
“只要太子一句话,他随时可以失去掌事这个名分。”
池熙元不笑了,因为坐在他面前这人太有心计,他的假笑也没有必要。
“你倒是看得清楚。”池熙元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那本王也不跟你兜圈子。”
“本王叫你来是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这太子说着,微微倾身,
“你替本王在鸿蒙阁盯着袁意平和亦厘,本王让你做下一任掌事。”
杨翟似乎早就心知肚明,眼里精明的光一闪而过,说出来的话却在装傻,
“殿下与袁意平情意深厚,可是有什么担忧。”
池熙元直回身子,抬起一只手摊开掌心,目光在自己的掌纹上流连,
“有的东西,可以从食指溜到小指,也可以安分待在拇指,却不能越出这个五指山。”
“在本王这里,不允许变数。”
杨翟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又跪下,
“小民自当为殿下效劳。”
“只是小民有一事相求。”
池熙元收回手,转而看着他,
“说。”
杨翟抬起头,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把持着既不谦恭又不逾矩的尺度,
“小民想要的不是掌事。”
“小民求殿下日后答应小民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他勾起嘴角,
“这个要求只有殿下可以…为小民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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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掌事不在吗。”
伍玉阶站在书房门口,扯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好像刚挖煤回来。
“掌事这会儿不在,伍生找掌事有事的话…”
福至话还没说完,伍玉阶的手就放在了门上。
“没事没事,我有一个东西想给掌事,我进去放下就出来…”
伍玉阶笑得更加心虚了,没等福至说话就推开门进去。
他一关上门腿就软了,压着声音喘着大气,愣是一步都走不得。
来掌事房里偷东西…那书童是要他的命啊!
“那本书是我的,算不得偷。”
耳边突然响起他出门之前那书童说的话,膝盖终于支起来了。
好吧,他就是被发现偷偷进书房也比秘密公之于众好…
伍玉阶脸一横,把一张纸放在掌事桌上,人泥鳅一样滑进了里间。
书…
那么多书….!
在这种情况下,那书童居然还告诉他不记得放哪了!
“好像是在枕头底下…”眼前浮现出门之前那书童摸着脸努力思索的模样,而后是一个释然的笑,“如果不在,你就自己找找吧。”
“反正玉阶兄,你一定会拿回来给我的。”
什么玉阶兄!一个书童凭什么和我称兄道弟!
伍玉阶暗骂一句,身子却听话飞快翻起里间的书来,寻找那本据说满是鬼画符的痕迹来。
他翻书的手指都在抖,心里算计着进来的时间生怕惹人怀疑,这个时候在一个端正的盒子里发现了那本鬼画符。
谁没事把这种东西放在那种盒子里啊!!
他又骂,手指却欣喜地抓了书就走。
可是外面传来一个开门的声音,而后是福至殷勤的一句“爷回来了”。
伍玉阶人都傻了,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跑出里间扑通一声倒在外间地板上,手里的书掉了出来也顾不上。
与其说是急中生智,不如说是破罐子破摔。
脚步声过来,在他跟前停下,袁意平沉稳的声音在高高的顶上响起,
“玉阶?”
袁意平蹲下来摸他的鼻息,皱起的眉头在看到地上那本书的时候舒展开。
他没扶他,自己站起身,走到桌子后坐下。
门哗啦一声打开,福至的声音响起,
“爷没事吧…诶!哦!”
“伍生怎么了这是!”
福至的干吼差点把伍玉阶吓得从地上跳起来,还好求生欲让他忍住了。
“没事,他晕了,晕一会就自己起来了。”
袁意平说得云淡风轻,伍玉阶却心头一紧。
掌事本来就是这样见死不救的人吗!
不…掌事肯定发现他是装的…
所以福至合上门以后,他就麻利地爬了起来跪在袁意平面前,
“掌事恕罪,我我我我我….”
“你一紧张就结巴,还是别说了。”
袁意平打断他,坐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用手轻拍两下上面的灰尘,
“他让你来拿的吧。”
“他歇在你们房里?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望之一间?”
伍玉阶低着头点两下,一声不吭了。
袁意平看着手上的书,大拇指在封面摩挲两下,
“他可好么。”
伍玉阶视线躲闪,嘴也委屈地撅起老高。
他好得很,和个大爷一样让我们伺候呢。
可话到嘴边说出来却是,“他那天晚上淋了雨着了些风寒,这会子门都出不了。”
“还有他的胳膊…”
“胳膊怎么了?”袁意平素来沉稳的声音抖两下。
伍玉阶听他这声音心里莫名其妙憋闷起来,手也绞着衣袖。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胳膊真不是掌事打的。
“他跌跤的时候给花枝划了几道,养几天就好了。”
袁意平的呼吸重一些,伍玉阶偷偷看他一眼,浓重的心事挂在他脸上。
袁意平把书递给他,
“你拿走吧。”
“往后还要什么,不必偷偷摸摸,跟我说便是。”
伍玉阶应着,嘴巴还是撅起来。
掌事这话说的,好像没什么不能给那书童一样。
———————
一夜雨后出了大太阳,不少书生都去湖里玩水了,庄弦琰却没有和他们玩闹的心思,独自坐在檐廊,身旁摆着他晒的鞋。
他比他们都年轻,该是比他们都活泼的年纪,可他顶着这一张带着稚气的脸,背影成熟又坚强。
他融不进去书生们的圈子,能在鸿蒙阁待着都是因为袁意平。
少年微微抬头向着天上的太阳。
这样也挺好,待在鸿蒙阁。
他即便生着袁意平的气,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原谅他。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旁边那间房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看到他,又停下了脚步。
“若愚?”
那人叫着给他取的小名,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他身后蹲下。
庄弦琰转身,只差一点两人的鼻尖就相撞。
杨翟没有退后,他也没有。
两个人骨子里都有不肯服输的桀骜,顺着鼻息喷薄在对方脸上。
庄弦琰用不算友善的目光盯着他不放,他们就和两头老虎一样对峙一阵,最后还是杨翟微微后退,扬起一个笑看他。
好奇怪,明明他退了,却不像服输,反而像一个在谦让的赢家。
庄弦琰很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抽回目光不再看他。
“你不在掌事的书房,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掌事赶你出来的?做了什么错事。”
杨翟问。
庄弦琰突然也勾起嘴角,目光带着深意划在他脸上,
“昨儿晚上就来了,杨生就在我们隔壁,竟不知道有这回事么。”
杨翟意识到什么,眼眶带着防备微微眯一下,喉咙里却蹦出一声轻笑。
“啊,鞋该晒干了。”
这时韩望之从房间里走出来,摸摸檐廊上挂的衣服,
“衣服也该干了。”
“诶,杨兄也在。”
庄弦琰甩着腿抬起头来看他,笑眯眯说,
“望之兄,昨儿我们闹出那么大动静,玉阶兄又呼又叫的,旁边的杨生竟没听见呢。”
“该说杨生睡得太好呢,还是说杨生不在房里呢。”
韩望之喉结微动一下,眼神很冷静,脸上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蹲在庄弦琰身边,
“是呢,玉阶兄总是大大咧咧,说话也不注意,可没吵到杨兄睡觉吧?”
两个人于是都望着杨翟,一个笑得讽刺一个笑得傻乎,视线却都火辣。
杨翟淡然接下他们的视线,直起身牢牢盯着庄弦琰,
“一会儿一个望之兄,一会一个玉阶兄,到我这儿就成了杨生。”
“该说你与我生分呢,还是说你和那些胆小如鼠的书生一样怕我呢。”
庄弦琰拍拍屁股站起身,
“我不过是一个小书童,自然是怕你。”
韩望之看着也要起身,那少年腰边却突然多出一只手将那少年一扯,少年整个人就趔趄一步进了杨翟的领地。
“诶…!”
韩望之愣住了,少年的手也及时撑住杨翟的胸膛挡在他们之间。
杨翟低头死死盯着少年的脸,眼睛饶有兴致闪两下,
“我看你倒是不怕呢。”
“至于我睡得沉不沉,在我房里能不能听到你的玉阶兄大喊大叫….”
杨翟抬起一只手撩少年的鬓发,少年的呼吸眼见重了起来,他放在少年腰间的手却抓得很紧。
“你今夜来我房里听听不就知道了。”
“不然,你要回掌事那去么?”
少年很明显生气了,猛地打开他的手,光着脚就跳到檐廊下面,
“你这土匪!”
少年说完,拿着他的鞋就快步走了。
韩望之看了杨翟一眼,刚跳下檐廊要去追就听到他在身后说,
“你看看,这哪像是怕我。”
“小书童嚣张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