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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东海浩瀚无比,仿佛全天下的水都聚集在了一起,会成了这如天般的海洋。
      在那极遥远的水天交界处,海面无风时波光粼粼,有风时便会掀起一道水的高墙,倒悬在天空中仿佛天上地下有两个海洋,人在其中渺小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大海平息了怒火时,那浅层的海水是透明的蓝色,被日光晒得极为温暖舒适,或有较小的鱼儿好奇的探出头来,吐出几个小水泡,一甩鱼尾复又潜下。
      顺着那层层的涟漪拨开,向下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便能感觉到海水的逐渐冰凉,渐至寒冷刺骨而无法忍受,四周的光亮也迅速减弱,直到变成彻底的黑暗。
      如果能于黑夜之中窥物而无碍,便能发现海底密集的森林,有山脉环绕,海沟如深涧般在起伏的地形间盘旋,里面黝黑的海水不时有怪异漩涡股股冒出。间或有巨大到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海中兽类慢悠悠的游过,带起海底的泥沙飞舞,令清澈海水变得浑浊不堪。
      丛丛有着奇异而绚丽色彩的珊瑚森林,那参差尖锐的枝桠随便截下一段,放在人间便是映得满室光辉的至宝,只可惜这深海远离喧嚣尘世,无人寻得罢了。海面上有大片的螺蚌张开了紧闭的蚌壳,硕大的蚌珠在月光下将整个海面都照得如同一整块琉璃水晶,嵌着种种奇异的海洋生物,然而稍有动静,它们便迅速紧闭了蚌壳,力度之大完全可以夹死一个娴熟的采珠人。
      越过这些美丽又危险的生物,继续前行便能发现海面的洋流出现了异常,缓慢却又不可动摇的向着一个方向流动,有大大小小数百个漆黑旋转的海洞,如同漏斗一般将海水倒灌。
      渐渐地,数百个海洞聚集在了一起,规模变得失了控,形成一个极大的漩涡,尽了视线也望不到边际,水流打着旋一圈圈产生漩涡,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向下一层层旋转,水势森森壁立,海底传来的水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有龙在怒吼。这
      漩涡拥有极大的吸引力,无法抗拒的吸力将每一个路过的生物吞噬干净。幸而处于极远的深海,从无船只可以到达,否则定会被吸入这仿佛归墟般的无尽黑暗中,扯成无数碎片。
      海中的庞大的巨兽都在挣扎呼号,激起的雪白水花直溅上天,却依然绝望的被卷入那深不可测的海漏里,海洋露出它冰冷无情的巨大獠牙吸卷了一切,没有任何生物能从中逃脱。

      海水疯狂涌动着,水腥气扑鼻而来,震鸣声从脚底传来,天上依旧是明月高悬,星辰遍布,安详静谧,宽阔银河横亘而过,比之在陆地观望又更多了神秘与清澈,丝毫不为这海面的波涛汹涌而受到一分的影响。巨浪打来,湿了一人垂在身侧的袍袖一角。
      慕容紫英立在巨大的紫色魔剑上,离开海面数丈距离,身处一动一静的天地间,轻轻蹙着双眉,望向那吞天噬地的漩涡,月光打在他白如雪般的长发上,非是人间之景。
      每日待在剑冢静修,名为小葵的剑灵看起来是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又最终只是安静陪着他,无声无息。那沉默中涌动的是什么他自己非常明白。明白,却总是无法跨出那一步,无形的线绑住了他的腿脚,缚住了他的身形,令他枯坐于地,眸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那就做个痛快的了结,哪怕不会有什么改变,哪怕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哪怕就只是看一眼,为此犯了天条也无所谓,只因那样的生命太过难熬,思念是啃食心脏的蛊虫,一点点死去的过程实在痛苦,痛得连他这般风清云淡的人都无法呼吸,修长的双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似乎怕有什么会撞破了胸腔。

      慕容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催动避水诀,准备向着那不测的黑沉深渊前行。
      “等等……”
      忽有声音呼唤,他抬首望去,不知这凡人无法到达神仙不屑来往的遗忘之地除了他还会有谁来。
      数十缕极耀眼的桃红色光芒点点坠落环绕,渐渐现出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身影来。
      碧绿的青纱在身后轻轻飘荡,高高挽起的双髻典雅优美,只是变了的是装束,不变的是眉眼间依然深锁的哀愁和叹息。
      “你可还记得昔日琼华派后山的那处醉花荫?”
      “你是……”
      “我是那里的凤凰花仙沐风。如今已是居于九重天上,位列天女。”
      慕容紫英略觉惊异,以前在琼华时,他一心一意全投于剑之一道上,对后山的那处风景繁丽之地几乎没有印象,后因玄霄之事而去寻派中长老隐居的清风涧时方才路过醉花荫数次,亦是匆匆而过,从未知道那里有凤凰花这般事物。

      “你如今已修成天仙,又为何来此,此处……并无何可看之物。”
      唤作沐风的凤凰花仙形状姣好的双唇勾起一个苦涩至极的微笑,“我当然是有事而来,而且……是很重要的事,为了很重要的人……我倾慕他,却近君情怯,无以能言……即便是上了九重天又如何,我日日守在瑶台的白玉栏杆旁,看着白云浓雾把下界全部掩盖,只能想象他过得如何……谁知有一日,玄女娘娘奉了天帝之令,却是要……如今他被打入东海漩涡最深处,我既已知晓,又如何能在天宫安心待着。”
      “那你来了又能如何呢?”慕容紫英一直听那美丽女仙道尽心中情思,早知那人是谁。他说出这话,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他一面,看他现今过得怎样,我也都不再……”
      沐风纤细的身形中透出坚毅的决绝,令慕容紫英微微恍了神。
      其实都一样,原来矛盾挣扎在苦痛中的不止自己一人,偏又为了同一目的于此刻相逢……如果是这样,那边让我们一同去闯这东海漩涡吧!

      “你有所不知,我要先向你交待些事,你须谨记,方可进去。”
      “东海漩涡最深处本有自海底地缝处漏出的上古鸿蒙时代开天辟地所残留的巨大力量,因此才导致海面翻腾不止,形成这永不消逝的庞大漩涡,也正因如此,如若关押神界重犯,则不必派天兵看守,只需加以与其自身灵力相克的缚咒,那地缝中的力量自会将他压制的无法动弹分毫。”
      “只是想必那里设有禁制的阵法,如果有气息触动,任你是人是神是仙是魔,都会惊动九天玄女及天兵天将,到时莫说看到那人,自身也要陷于此地了。”
      “唯有一法,那便是循着九天玄女而来。玄女娘娘在这数百年内都会定时来此……问那人愿否归服神界,那人如何回答……我并不知晓,但每次玄女娘娘返回天庭上禀天帝时都似是带着怒气一般……”
      慕容紫英闻得那人消息,心下复杂情绪翻腾,暗自道,依他脾性,那定然是大骂不止,才令端庄如斯的九天玄女气成那般模样。
      “不知你是为何选在此日而来,我私自问得今日正是玄女娘娘来东海的日子,我的功力虽无法与玄女娘娘比拟,但如果催动毕生修为掩去气息身形,自她身后随她潜入结界的法阵内,却也并非十分困难……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沐风漆黑如琉璃的眼眸映着珠光月辉,像是要看穿慕容紫英的心底,“你并不知晓,却偏偏选在此日来,可见缘分之事,当真奇妙,你对他……”
      慕容紫英在这流光飞舞间沉默,只有眼中敛去的神光将一切道出。
      “唉……时辰快到了。你屏住气息,随我一同潜下去吧,我会帮你……”
      两人身形微动,足下海水顿时裂开两半,带他们飞身入内后,复又合上,水面依旧那般剧烈起伏,不留半点痕迹。
      转眼间就置身于咆哮奔腾的海水中,漆黑的水墙形成万丈的巨大隧道通向海底最深处的黑暗中。万钧压力从四周袭来,沐风低声吟诵,二人顿时于挤压而来的海水中消失了身形。

      边缘处疯狂碰撞回旋的漩涡四周海涌大作,其实内部却平静无风,墨黑的海水笔直立起,形成一道万丈的水幕,所有被吸卷进内的生物死物都像凝滞了一般,缓慢旋转,那是连时空都仿佛静止的神秘力量,自亘古洪荒而来的气息穿越了亿万年的时光。
      冰轮似的圆月同以往无数个夜晚一般高悬,忽有金光倏忽闪过,竟丝毫不忌惮那恐怖至极的海洞,直直向下飞去,转瞬已没入其中。
      九天玄女是大罗金仙,自不必怕这漩涡,只须处置好那地底涌上的莫测灵力便可。她一路向下,越潜越深,那积存了万古的黑暗与阴冷,连照彻了整个海面的蚌珠和月辉的光芒都无法驱散。
      渐渐地,周围竖起的水幕中出现了数不清的长长锁链,被四处窜动的水流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锁链上捆绑着似人非人的肢体,顺水而动,几乎所有的人体都好像被折断了四肢的破败娃娃般,软绵绵的身体被水泡的膨胀起来,毫无生气的上下波动。
      那便是当年被囚于东海漩涡的琼华弟子,九天玄女冷冷的扫了一眼,心中不屑这些凡人脆弱的承受能力,旋即拨开力量巨大的乱流向更深的地下潜去。
      他们都是自尽的。
      被困在并无人看守的漩涡中,虽是身受冰寒入骨的万钧海水重压,却也并算不上是多么严酷的刑罚,但就是无法忍受,近乎疯狂的折磨是精神上的寸寸凌迟。
      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唇不能语,手足不能动弹,连身体是否仍旧存在都在无休无止的绝对寂静里令人质疑起来。没有人能承受得住这巨大的压抑,万物都茫然空洞,是怎么都无法挣脱的恐惧,逐渐变成了麻木。
      原来最大的痛苦,是来自于精神与灵魂,混乱的思绪脱了轨,每时每刻不停在眼前闪现出虚幻的光景,记忆成了最大的负担,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忘记,只想疯狂的大叫,疯狂的大笑,疯狂的做一切最平凡的人都能做到的事,也只是徒劳的任灵魂在自己的身体设成的囚笼里筋疲力尽。虽然他们的身旁依然伴有一起打落的同门,而并非如那人般……
      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神界用他们高贵的怜悯赐你们一条生路,如果熬到刑满便可自行前往六道轮回处开始重生。是你们自己不珍惜本就如同蜉蝣的生命,自尽后魂魄也只能被禁锢在这东海漩涡中,被狂怒的海水搅得粉碎,烟消云散于天地间。
      自作自受可以算作是最完美的解释么。
      九天玄女挥袖将那众多傀儡般悬挂的胀大尸体化为黑水散去,运起灵力感应,发现上次来时还在苦苦支撑的女子已然死去,依旧华丽的宫装在冰冷的海水中浸泡着,有暗绿的海藻密密麻麻的生长其上,覆盖了那些昔日的优雅与矜持。
      即便身为琼华掌门,夙瑶终究也是抵不过那深入骨髓血液的折磨,自我解脱而去。
      数百年的忍耐换得如今的结局,曾经的狂热不过是一场大梦,惩罚其实很简单,最简单的事也是最困难,所以即使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也要逃离,彻底消逝也好过于在这里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腐烂却无能为力。

      破开黑沉的海水,来到了水龙卷的尽头,那是一个奇异的空间,竟有狂风盈鼓之声,这里是海下之海,透明的水仿佛不再是人世间最常见的那种形态,而是被一种极大又怪异的力量转变为另一种液体。如水般流动,如水般清澈,却不会令人窒息,连衣袍都不曾湿了分毫。然而这液体又极重,一滴都仿佛是万吨的海水凝成,任何生物在内都会被活生生挤压成盛放的血肉之花。
      所以这里如同真正的上古洪荒时代一般,只是没有了那茂密的森林与神异的飞禽走兽,有的只是纯粹而又绝对的黑暗,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
      九天玄女并未使出神光照亮这空寂之地,她每次来都只是遥遥浮在漩涡的顶端,向困着那不辨形迹的囚徒之地望去,例行一问,虽然想必她自己也知道,得到的回答会是怎样。
      “你可认罪?”
      纵然明知道答案,她也会锲而不舍的问下去,只是为了不再得到回答的那一天,证明那个明明力量在神界眼中弱小如蝼蚁一样却敢逆天骂天恨天的凡人,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也在自己的折磨下死去。
      即便不死,琼华诸弟子心内对他的怨恨,同着此地的力量一起,永远将他锁在深渊之中。

      问罪之声荡在恒久不动的空间内,虽是极轻,却久久不息,带起了一阵波动,那奇异的液体于长久不变的沉眠中苏醒,起了层层波纹,涟漪散开,明明轻柔如水,却传来海底山石被击碎的声音,扑通掉落。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九天玄女并不去理会,也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那黑暗的某处有一点朦胧的红光逐渐亮起,微弱的光一线移动,如蛇蜿蜒,缓慢扩散的过程像是用狼毫小笔一般精致描绘出所触及之地,由一点而至全体,直到整个身形都显现。
      他笼罩在羲和的微弱光芒中,身体被束缚在一根巨大而又古老的石柱上,白衣被声音激荡起的波纹带动着微微颤抖,削瘦的身体隐在宽大的衣袍后,仿若无物,红褐的长发在红光映照下愈加鲜明起来。
      他的头微侧,仿佛无力的斜斜靠在一旁,修长的颈子露了出来,轻轻的一轮涟漪荡过,带起的力道好似要把这无依的脆弱给狠狠折断。唯见眉间一滴朱砂不变,依稀可见往日风采。

      隐去了身形气息的沐风在旁一眼看过,几乎连呼吸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一刻她眼中只有那受尽了摧折的男子。然而未等她做什么,身旁的气息便剧烈波动起来,沐风惊慌转头,发现发白如雪颜如青年的慕容紫英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异常起来,第一眼印象中冷静克制的人此刻竟像是立即便要拔剑而去,斩断那可恨的无形牢笼。

      怎么会,怎么允许,绝不!绝不……何时见过他这般的,这般的……
      苦涩混合着无法说出的剧痛在心底抽搐,痛得仿佛眼眶都要裂开,然后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光,都不要再这么痛,这么难过,这么难过的看那人高傲绝伦逆天而行的模样好似还是昨日光景,一转眼便是今日孤苦。
      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痛过之后,是绝大的愤怒。
      沐风想要劝他此刻做出这种事无异自寻死路,话却无法出口,她的眼泪全部堵在了喉咙处,哽得她把一切都咽回肚中。
      然而,他们都忘了一件事。

      羲和的光芒陡然间大盛,他慢慢睁开双眼,依然维系着那个姿势,气氛却瞬间翻转,从未改变的犀利神光将一切脆弱无依的假相洗去,无形无质的火焰焚烧了所有的卑微与挣扎。
      “可笑。”
      他们都忘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玄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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