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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玄霄在这十九年中,有时会想,是否自己当真到了能破冰而出的那一天,会不会已经不能讲话,因为太久的沉默禁锢了唇舌,会否丧失与人沟通的能力也未可知。
      不过那又如何,原本他便不需要,而今更是不屑一顾。
      只要羲和在身边就好。
      日日夜夜的沉寂黑暗中,一直会有隐约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称他为主人,愿做他的耳目四肢,受他驱使,听他操纵。
      玄霄现在已经知道,那是羲和的剑灵,在力量尚未全部觉醒的情况下同他一起封入冰中,依然在用全力呼唤他。

      玄霄从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受了羲和的蛊惑。若他心里没有那一把无法熄灭的火,若这人世不是如此诡谲人心不是如此险恶,若背离不是那么轻易,若遗弃不是那样简单,那么羲和便再强大,也不能动摇他分毫。
      到了这时,伴在他身旁的也只有羲和,一柄拥有能同他的灵魂对话的剑灵的绝世利器,也许是这世间唯一真正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存在。

      夙瑶早已当上琼华掌门。高挑严肃的女子身着宫装样式的衣裙,华贵端庄,雍容典雅,当真有一派掌门之风范与气势,再不是当年那个被他们几人的光芒掩盖在下而郁郁不得志的大师姐了,而那个温厚的大师兄,早已死在了那一夜。
      夙瑶有时会来禁地看他,她每次来,都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她并不希望玄霄看到她一般。
      其实每次夙瑶来,玄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以为她定是来看自己笑话,也没有了精力去呵斥,直接当做并没察觉,省了彼此间不少无用的争执。
      其实为什么夙瑶总是要来看玄霄,她自己也不清楚。
      当初将他冰封时,她心里其实是很痛快的,看着那个总以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无视所有人的师弟也如笼中困兽般露出绝望神色,她有莫名的快意,好像多年积压的怨气这一刻全数发泄。

      然而摆脱不了的定律是,总会有那么一天,她突然便觉得空虚,当琼华不断涌入新的弟子,当一个个拥有上好资质的年轻面孔带着热烈期盼出现在她面前恭敬唤她作掌门时,当她面对派中诸多繁杂事务而力不从心时,她就毫无预兆的想到了玄霄。
      她会想,如果是那个天纵奇才的师弟在这,他会怎么做,如果去见一见他……

      每次夙瑶都会要把这荒谬的念头迅速打消,怎么可能会想到去见那个人,她早已受够了他的眼中空无一人的骄傲。
      只有那一次,当夙莘与同门大吵一番,当日便拎了行李偷下山去。夙瑶得知消息时,已是深夜,往日总亮着盏灯的房内此刻只有黑暗。她也没有点灯,只是怔怔的坐在往日夙莘的床上,片刻后,惊梦一般忽站起身,直朝剑林禁地方向而去。
      那里仍是不变的沉寂,空旷冷清。玄霄似是发觉了她的到来,却并未像想象中一般愤怒斥责,而是依然安安静静地保持着窒息般的沉默。
      夙瑶隐在一块巨冰后,远远看着玄霄,忽然有奇怪感觉涌上。

      他与她,一样肆意而放纵的人,不愧是死党好兄弟,同是离开时那般决绝,没给人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与她,一个是没来得及伸手挽留,一个是根本不屑回头,一个是被无形枷锁绑在了掌门宝座上,一个是被禁锢在玄冰中忍受寒热冲撞。她是患得患失自作自受,他是绝不服输倔强执拗。
      他们都是被留下的那个人。

      云天青和夙玉都是不信命的人,也同样在某些方面出奇的通透和相似,只是谁都没有料到,竟会养出了一个云天河那样的傻小子。
      夙玉逝的早,那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备受寒气折磨,也并没来得及对云天河说什么做什么有助于开导心智的话和事,只在偶尔清醒之余留下了一句话便撒手而去了。
      身为人夫,那句话让云天青再次觉得这世间之事如此荒谬,若是说他们夫妻同床同梦难道不会太可笑么?
      身为人父,云天青十分庆幸天河还只是个孩子并且是个傻乎乎的野小子,可以随意糊弄过去,如果换成是一个神经纤细敏感的孩子,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释身为自己妻子的夙玉的临终遗言和交待了。
      还好纠结不会太久,转眼云天青的牌位也在粗制的木桌上摆了不少年了。但若以云天河为对比的话,则恍然有种时光未逝的错觉,当然这只是指心智,而非身体。
      云天青在鬼界里用谁也猜不透想不明的心态等着玄霄,而他不知道自己的活宝儿子在山下的各种地方闹出的各种笑话。

      但就是这个活宝般的大孩子身边,不断加入着新的同伴,旅途是美好而短暂,年轻的生命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盛放着,没有人心的奸诈与诡计,只有毫不设防的大大笑容。
      在以后那段尚且无忧的日子里,少年少女们去看即墨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绚烂的痕迹还未散去,袅袅的烟在空气中四散而出奇异的形状,地上靠岸的近海已有桃红的花灯顺着水流漂去,画出蜿蜒柔美的水痕,晕染开的淡淡灯光在视线的极限处渐渐消失不见,只有水中遗落的纸屑缓缓沉下。
      他们的翅膀在背后跃跃欲试,张开便是翱翔于九天的凤与鹰。
      只是每一份的稚嫩都要有断骨的痛才能飞翔,就像雏鹰只有被折断翅膀丢下悬崖,才能最终成为天空的霸主。鲜血是不可避免的道路,唯有前行。
      云天河稀里糊涂的通过琼华的试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可以很凶的爹曾九死一生才到达琼华的大门。他只知道自己看那个应该是很端庄很雍容的所谓琼华掌门第一眼便无端的不喜欢。他的心里没有掩饰这样的字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虽然其中有些部分是畏惧。

      琼华是很闷的地方,各种规章制度繁琐又严格,那个掌门又总是冷冰冰地吊着一张脸,如果违反规矩的话,紫英会罚人去思饭谷,啊不是,是思返谷……简直比爹都要凶。
      修仙有什么好的,如果不是想知道爹和娘的事,早就……
      如果不是因为对天青和夙玉的身份和自己身世的执着,云天河也不会一直留在琼华。然后,望舒受到感应而发光。然后,他们用灵光藻玉打开了禁地大门。然后……
      没有了然后,时空都静止在那一刻。

      冰中的人望着冰外少年的容颜,刹那间他以为原来被时间抛弃的不止他一个。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怨忿,会想要不顾一切的质问,甚至会不计后果的用羲和将一切摧毁。
      然而他只是静静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少年,发现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在十九年前挥霍而空。
      “少年人,你,能否靠近一些。”
      丝毫不差的容颜,只是中间已隔了再也迈不过去的深渊,那是时间的裂缝,空间的漏洞,没人能把它填上,除了转身遗忘。
      云天河知道自己有时挺傻,会气得菱纱大力敲他的头,会逗得梦璃用长长的袖子掩住那么好看的笑,会让严谨如慕容紫英也摇头叹息无语以对。
      但他觉得那些事都没这一刻让他如此窘迫,孩子般的少年看着被整个封冻在冰中的人,以为那会死,可那人还活着。
      他对他说话,他说:“吾名玄霄。”
      天有九霄,赤霄、碧霄、青霄、玄霄、绛霄、黅霄、紫霄、练霄、缙霄也。
      云天河当然不知道还有这些琐碎的讲究,只是一个霄字,让他明白那是极高远的天。
      “名字?我叫云天河。”
      他觉得挺高兴,因为自己的名字中也有个天字。虽然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天河,天悬星河……”
      被同行的少女诧异自己不老的容颜,玄霄忽然就想起了初见夙玉时她说的那句话。
      “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夙玉,你能看得透,能狠下心,为什么也斩断不了最后的羁绊。
      少年有些颓丧的垂下了头,茫茫然答道。
      “爹早就死了,娘也死了,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
      死……了?
      那两个人,那两个十九年来不断出现却从未再看清过的背影,消失了?
      云,天,青。
      你做的很好,你做得很绝。

      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还在晃动着,用兴奋的语气向他询问着很多事,但玄霄忽然觉得疲倦,那些有过或未有过的,消失或未消失的,清淡浓烈的感情,统统散尽,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中,一剑插进了棉絮里,刹那间无所凭寄。
      说他从未有过丝毫的怨念与愤恨,那是说笑,怎么可能。但若是说那份恨意的强烈持续了十九年,又不切实际。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玄霄定了定神,他做了十九年的梦就这样突然醒来,恍惚间不能确定死去的人是否真的存在过,而活着的人是否还在真实的活着。
      云天河呆望着巨大玄冰中的人,很想看清楚他的面目。
      他说他是爹和娘的师兄,为什么从来没有……对了,爹连他是剑仙都没有告诉我,怎么还会说这些呢,不过,虽然看不清那个玄霄长什么样子,总觉得他是很好看的人,像神仙一样。

      一声清叱打破了禁地暧昧不明的氛围。
      “云天河!你们简直目无规矩!连禁地都敢闯!”
      上来便是厉声喝斥,眼前的少年有着冷峻稳重的气质,瞧来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依然是白衣蓝衫,依然是少年清俊英朗,也依然是一心听命于师尊视所谓门派名誉于至高的年纪。
      慕容紫英一腔怒火直冲上头,他简直想直接拿剑劈死这个不停闯祸的云天河,以至于他根本忘了此刻最应该注意到的也是他为什么要生气的事。
      而当玄霄清冷声音响起,他才恍然意识到这里之所以成为禁地的原因。
      “既已来了,又何必大呼小叫?这禁地中并无惊世骇俗之物。”
      他回转了头望去,一眼便愣住。
      高大的玄冰几乎正立在禁地当中,不停地向外散发着沁骨入髓的冰寒之气,而玄冰却有如琥珀一般,当中镶嵌着一个不辨面目身形的人。
      只隐约可以看出,白衣高华,长发散落。

      慕容紫英自幼尊师重道,恪守教规,是以派中不许弟子入内的禁地他从来也不曾来过,即便偶尔会想其中应有什么,也只是淡淡便过,不会将疑念长留心中。今日若非云天河他们冒失闯入,他恐是一生都不会知道,在这禁地之中,竟会在禁锢着一个人,一个被封在冰中的人。
      他不自觉地喃喃出声:“你是……?”
      冰中那人并未答话,而是旁边快言快语的少女脆声替他解了疑惑,“我们也吓一跳呢,想不到这里会有人,玄霄他还是天河爹娘的师兄!”

      玄……霄,玄霄?!
      肃谨神色,身背宽大剑匣的少年宛如从梦中惊醒,急忙俯身拜倒,“你!你是玄霄师叔?!……师叔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他低垂的脸上掠过平日里罕见的惊慌、疑惑、不可置信等种种复杂神色,一时之间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耳边听得那人寻问自己师尊为何人,慕容紫英差点脱口而出那名长老至死都不能释怀的交待。他咬了咬牙,几番应答之后,终是忍受不住,将宗炼曾说过的话和盘托出。
      “……师公并未说过……他只交代,若有生之年得见玄霄师叔,必要恭敬相待。师叔有任何差遣,不问原由,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达成。”
      听到宗炼如此交待,那人却并未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是带着不在意的口吻轻轻说出,“我不过是个遭弃之人,宗炼未免小题大做。”

      随意清淡的语气里,慕容紫英却觉得恍惚有不能言诉的悲凉之意缓缓透出,带着久远时空的沉重感,有着他所不能了解的巨大秘密,压得他有些无法呼吸。
      于是无措之中依然以师尊之名应答:“……无论如何,弟子自当谨遵师公之命。 ”然而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这次禁地见了面之后,倘若当真被他要求做什么事,自己只是遵照师公的命令,还是……其实自己也心甘情愿这样做呢?
      少年多年静修的心如同古井般无波,除了斩妖时的杀伐决断,其他时候其他事,总是冷漠处之,即便内心偶有所动,也会即刻平复。今日却如同着了魔一般,心里不断闪过种种杂念,乱成万端,而自己并没察觉这异样,究竟是为何。

      玄霄觉得自己一梦醒来,便成了旧日熟识之人后人的长辈,这事情实在荒诞,而它却是真实。却又能如何?在看到云天河的一刹那他已明白,那些人那些事,一切都已斩断,一切早就湮灭,一切皆成过往。
      而往事不必再提。
      “……你们闯入禁地已经很久,都回去吧,即便有种种疑问,也无须再提,只当幻梦一场。”
      他听着自己声音中传来的淡淡叹息,疲倦之意更浓,仿佛顷刻间便要睡去。
      而那两个少年还在争执,其中一个坚持还要来这禁地之中再看他,执着的像个孩子。
      玄霄用置身事外的感觉想,这纠缠不休的性子像谁呢……不记得了。多年来刻意的忘却,在这一刻终于成真。那模糊的影子,渐渐消散。
      来就来吧,寂寞了这么些年,有人说话总是好的。
      “若想来此,改日再说吧。”
      他不再答话,已然再度沉睡。

      有一点一滴的鲜血,从昏暗而未至的时空坠落,渐渐浸染了少年少女纯白的微笑。
      若有人预料到日后的那场噬心的决裂之痛,会否后悔此刻的相遇。
      这个问题的答案,十九年前,十九年后,都没有人来回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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