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
-
六.
海河水浩浩汤汤,一叶舟上,两桨鸿轻,水中央看不见两边河岸。正值春水消融之时,河水暴涨,只见两岸芦苇飘摇,蒿草弯腰,护城的树木也被水埋了一半下去,在春日融冰中发芽翠绿着。
营房中马匹来往,这正是清晨时分,刀枪的摩擦声意外的增添了一丝紧张,守夜的士兵刚换了岗,靠在帐房边睡得香甜。两名拿着短刀的士兵领着一名少年穿过营房走向大将军的营帐,那少年手中牵着马,在半晦的熹微晨光中,见那马鬃毛雪白,四蹄乌黑,瞟肥体壮,一眼看上去便知那是京城才有的良马。
营帐中仍然点着灯,大将军崇光倚在灯下读着一卷卷宗,听屋外通报,“东京来人,说是七皇子派来的。”
崇光抬起头来,示意让屋外的人进来。他站起身来,那身材极为魁梧,眉目端正,目光总带了一点凛然,看上去甚为可怕。三年前他曾经参加武举殿试,被当时还没有封王出京的宗贞一眼相中,从此做了半年宗贞的王府护卫,宗贞驻守幽云之后,立即封他为骠骑将军,在南京(今北京)附近扼守边关。
外面在喊,“将军让你进去。”
宗贞对崇光一向是深信不疑,因此近三年来即使不回京,宗贞也不多过问。他前些日子得到了命令,知道是谁要来。可是帐外沉静了片刻,他有些生疑,上前要掀开帐门,却先一步被一只雪白素手撩开了。一名白衣少年跨入大帐,抬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崇光有些窘,那少年却好似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双手捧上任命状,眼神依然盯着他的脸,“在下南宫玉,幸会了,崇光将军。”
崇光接过任命状,看了这少年一眼,一霎间有些炫目,眼睛很难移开。半晌,他放下那张纸,点了点头。
那少年微微笑着,身形纤丽,虽然只是一件普通的月白色袍子,却让崇光微觉不安,道,“军队不比宫中,要有真枪实棒的本事才能服众,你可知道。”少年眉毛一蹙,“将军认为我是靠什么来服众的人?”
军中尚武,貌美如女子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然而崇光心下叹自己口不择言,不该见面便提此事,“明天点兵,大家都要看你的能力,有手段自然能得人心。”见南宫玉沉吟不语,他挥挥手,“你先下帐休息去吧。路途遥远想必也劳累得很了。”
南宫玉领命出帐,只听帐外凌雪马长嘶一声,这声穿云裂石,听得崇光一惊。想来能驯服这样一匹良马的人,不会是个绣花枕头。这样想着,他才稍稍宽下心来。
军帐中微觉春寒,渐近黎明时分,南宫玉也没了睡意。一路三天马不停蹄,确实十分疲累了,只是呆坐着也觉得很受用。宗贞的设计不可谓不精辟,待他立了些军功,调回东京,正是太子失势的时候,耶律宗贞想要夺权易如反掌。想到这些,心中的事情一波波涌上来,有点窒息,他自恃算无遗策,这些事情似都是在计算之内,却总有些人力不可控的惶恐。南宫玉在床沿呆坐了片刻,觉得想这些全无所用,还是睡下去了。
心中无事,倒是一夜好梦。
清晨时分,只听得军号声此起彼伏,南宫玉从梦中惊醒,无意再睡,起身穿了来时的月白长衣,掀开帐门,往营寨边的河流处去。凌雪马栓在帐外,踢踏着地面,不断地打着响鼻,在晨光中喷出一团团白雾。这河流是海河的分支,如今初春开了冻,水流汹涌,从岸上看去也算干净。在河里掬了点水,打湿了脸颊,觉得不够,索性把头发散了在水里漂开来。
身后草丛簌簌一动,南宫玉全部听得清楚,微微一笑,声音低沉,撞击清晨冷冽的空气,“跟着我做什么?”
脚步响了起来,从草丛里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崇光将军让我来服侍南宫公子,说南宫公子不熟悉军中的事务,凡事都要我照应着。”说话间一个少年走到南宫玉视线以内,挂着一脸的不耐烦,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青白。眼睛不肯往南宫玉那里看一眼,道,“点兵之时,迟到的话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南宫玉呆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原本就清俊夺目,这么一笑更是出尘脱俗如降天人。“把我的凌雪马牵来了么?”
少年看看他,不情愿地点头,打了个呼哨,凌雪马一路小跑着过来。南宫玉接住缰绳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微笑仍然不敛,“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看他,“司空甄。”
“今年多大了?”
“十五。”说了这句,司空把头别过去,他年龄小,一直不希望别人把他当孩子看,所以对自己的年龄讳莫如深。南宫玉却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小了,上过战场的话,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说着双腿一夹马肚,凌雪马飞驰而出,临走前看见司空奇异的目光追了上来,他淡然一笑。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在宋辽边境流浪了很久,该学的都学了,不该学的,也做过了。
行军布阵之道,可倾天下。天下周转大势,幼时高僧教导,全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南宫玉忽觉这一切都在顺着自己的预想前行,不禁心下大喜,长衫在身后忽忽地飘荡,黑发没有束,如同谪仙。他隐约知道身后那少年在望着白马飞奔的弧线,却无意回头。
心下好奇,耶律宗贞,你是如何设计这一场勾心斗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