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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归去来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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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小池边嘻嘻哈哈传来笑声,随即是小石子打击水面的声音,似乎连带起几个水漂,随后是石子直接落水的声音,随后是一阵笑声,咕嘟咕嘟不知谁被罚着喝了酒。
“蠢球,你又输了,哈哈哈哈……”这人用着一口不标准的中原话笑道,看着女子豪爽的灌下酒便不客气的拍掌。
殊不知女子一肚子的火又不好发,只好用力抹了一把嘴,举头装娇道:“是‘春秋’,不是什么‘蠢球’,再说错我可就真要恼了。”
“是是是!是我笨。”
赫绰连连点头,讨好着笑,“还玩不玩?”
春秋连连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本来也不会玩打水漂,你用这个和我比不是欺负我吗?”
说完她往藤椅上一蜷,不愿再动了。
赫绰在一旁踌躇了半天才站稳脚靠了过来,忽然弯腰在她长发上嗅了嗅。
“好香,是什么?”
她一指抵在鼻下,挡去男子身上的皮膻味,一指又勾着自己的发梢。
“单于喜欢吗?”
“喜欢,嘿嘿,喜欢。”这张白净的面皮上一有情绪就别样猥琐,特别招人讨厌。
她眯眼嘿嘿一笑,“喜欢我还是喜欢它?”
“你。”
女子双眼一眯,羞涩起来,匈奴的女子都是豪放放荡,哪比的上这里如花般娇艳的美人儿。赫绰早被迷的七荤八素,恨不得立刻跳进温柔乡,可好歹在人家的地盘,该忍还得忍。
闹闹笑笑,春秋忽然起身将院子外几个下人叫了进来,依在墙边道:“咱们来玩个好玩儿的,单于有没有玩过捉迷藏?”
男人一笑,道:“小时候常玩,怎么?你想玩?”
“对啊。”
“好啊,既然你想,那我奉陪。”
春秋呵呵一笑,指着站成一排的下人道:“你们都找地方藏起来,就在这大宅里,谁第一个被抓到今晚就不要吃饭。”
赫绰一愣,“我来抓吗?”
“那是自然,刺激的当然要让给单于。”
玉手已拍,人都刺溜一声散开了,美人儿更是一个飞身跑出了院门。
不知多久,等听到男人大喊一声“我开始了”,春秋才从芭蕉树上露出一只眼睛,确定赫绰走远后,她一个拱背滑下树,重新溜进院子里。
没人了,周围彻底没了人,连唯一的几个下人都给她遣走了。
院子里有两间房都是合上门的,她探看了四周推了一扇门进去,房间里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囊袋,春秋不知道这种东西这样大批量带着有什么用,但她似乎在无意间见过赫绰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塞在其中一个里。
她一边在大大小小难解的袋子里摸索,一边立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突然她摸到一个四方板正的金属牌,用手指摸了摸表面,她顿时心头大喜,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几个下人的窸窣声。
“快快,躲到这里来。”
她一急,怒道:“不准躲在这!谁要是敢躲在这院子里我就让王爷罚你们明天都不准吃饭。”
门外安静了,很快脚步声又一溜烟的再次消失。
春秋掏出牌子,定睛一看,金灿灿的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蜀”字,背后密密麻麻都是字。
原来这样简单就得手了,看来是那赫绰戒备心太低,以为是王爷们的地盘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她伸手再一探,发觉更深处有一叠厚厚的纸,取出一看,上面是熑王的字,是交代边塞移兵的数目等等。她没仔细看,便匆忙将这一并取走,急急从另一头绕到青王府最偏僻的院墙边。
那里架着她早早就摆放好的长梯,她爬出高墙往下一跳,刚站住脚,她便注意到身后已站着一人。
回头看去,心扑通跳了一下,跳了一下,又是一下。
“王……王爷。”
怎么感觉像撞了邪呢?
片刻,熑王才转过身来,看着她。
“好巧。”
不知是否因为心虚的厉害,这句好巧吓得她当下没了气,话也似乎变得意味深长。
双手扭扭捏捏不住就提到胸口,那块牌子变得滚烫,呆不得一刻,仿佛就要掉出来。
她咧着嘴笑,“王爷怎么在这?”
“看花。”
春秋顺着他眼光去看,正瞧见墙头探出的枝叶上还残留着几朵零星的败花。
“王爷真是有品味,连赏花也与人不同。”
他随意一笑,脸又转了过来。
“我不知道原来赏着赏着竟能赏出一朵奇葩来。”
春秋低头一笑,忙道:“我原想跳墙出来方便,却不想叫王爷看了笑话。”
话越说越心虚,手心还冒着汗,忽然就见王爷抬起手直指她。
头皮顿时麻了半边。
“你看,脸红的多可爱。”
…………
春秋差点软倒在墙边。妈的。说话快点会死吗?
“以为你第二日就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就留在这了。”
他那样浅浅一笑,阴郁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
“春秋只是没料到会来七王爷这,很久不曾闲聊过,不过是叙叙旧。”
“恩,能早回来便早回来吧。”
是在……怪她没有回去吗?其实……他也算是个好人。至少,他们也算互相利用了一下,扯平了。
她歪着脑袋笑:“王爷又头疼了吗?”
熑王摇了摇头,“近来好些。我还有事,你去忙你的吧,先走了。”
看着他越走越远,春秋忽然伤感了一小下,很快又伸手打醒自己。
人和人之间不过就是分分离离,习惯了,早应该习惯了。
铁铺的店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客人,深屋里红红的碳也烧的有气无力。
几个铁匠靠在破破旧旧的墙壁上仰头呼哈大睡,口水都要留到衣领里去了。
细细的脚步声迈了进来。
“醒醒,做生意了。”
老板是个老头,他条件反射一样跳起来举着锤子.
“谁?”一瞧见春秋人模狗样的,立刻打醒四五个徒弟。
“姑娘需要点什么?”
春秋一把捂住鼻子,散了散眼前的烟气。
“你们这谁不识字?”
一屋子全举了手。
“谁手艺最好?”
除了老头手全放下了。
春秋揪住老头的衣服,一把将他拉近热烘烘的屋子里,掏出一把钱,又掏出一块金牌。
“帮我做一模一样的牌子,做好了还有另一半工钱,要快,越快越好。”
杜煜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一圈尚且要花费点时间,如果要玩捉迷藏这种游戏,找人的那位少说也要花大半个时辰才能将藏起来的人找全了。而她春秋要的,就是这个时间。
老铁匠的手艺果然还是利索,等春秋在一旁临摹加篡改了一份熑王的书信后,已经听到身后滚烫的铁下水的滋喇声。
回头一瞧,正看见那铁钳上的牌子,正面果然和那军令牌是一模一样的,至于反面细小的字则用纹路做了个大概,反正匈奴也未必记得这些字。
春秋低头端详了片刻,突然从头上摘下金步摇丢在老者面前。
“熔了它,镀一层金在上面,剩下的金水就是另一半的工钱。”
老头拿起来看了看,嘿嘿一笑就进了里屋。
一切还算顺利。翻墙,猫腰,她一个侧身重新回到那院子里,手里那块仿造的军令牌还有些热乎,希望不要烫破了那个皮袋。
院子四周还是安静的,春秋进了屋匆忙将原本的书信和仿造的军令牌塞到原位,将皮袋如之前一般一一串好。
这是她想到的最好办法,等这些匈奴人去领兵发觉军令牌是假,再回中原讨说话时,至少也需两个月,再加上双方猜疑矛盾加大,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件事和她牵扯在一起。
至于之后的事,也不该是她管的。
她要做的都做完了。
该做的,不该做的,为了他,她都做了,事已尽,缘也浅,她总算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了。
这里已不宜久留,什么也没带来也什么也不必带走。
她重新朝最偏僻的小院走去,才走到一半却远远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她迈着大步上前笑,“春秋给卓青爷和单于请安。”
赫绰一见是她,道:“我的天,你倒是躲到哪里去了,找了你半个时辰也没找到,难不成躲到府外去了?”
她嘿嘿一笑,只道:“春秋有点事和七王爷说,王爷你放不方便?”
没等杜煜答应,就被拉着绕去寂静的小路。走了半晌她也没说话,忽然杜煜停住脚站在后面。
“春秋,出了什么事?”
她回头嘿嘿傻笑,笑的别样的烂漫天真,“干嘛这样问,没什么事啊。”
即使这样,杜煜依旧觉得她在闪烁其词,刚张开口,又被她接过话。
“我就是和你说一句,”她举着手里的画卷,“这幅画我喜欢,送我吧。”
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并未多问。
“无须送,画的是你,本来就都是你的。”
她停下脚步,站在一片高高的金竹前冲他露齿笑。
“呵呵呵,恩。”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是我要问你吧,呵呵,干嘛总这样问。”她摆摆手打断说有他要说的,转身迈开步子。
“我先走了,再见。”
这是道别吗?这分明是不像道别的道别。
如果是道别应该有凝望或拥抱,可是她却露着最平常的笑,仿佛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表情明日还能见到。
她独自在关着房门准备了几个时辰,在午夜时分,她顺着墙角的阶梯出了青王府。
等杜煜知道的时候,也该是第二天清晨的事了。
很多事真的可以很简单,干坏事可以很简单,唱离别可以很简单,感伤一小下也可以很简单。
她低着头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府墙,抱着画卷,迎着黑夜迈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