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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千丝绕万缕【上】 ...

  •   不知她站了多久,那人依旧停在她身后,静静陪着。
      “想进去吗?”
      她头也没回,低声笑了一下,“女人进青楼像什么?只怕我会被赶出来。”
      “要喝杯酒吗?”
      “我看上去很愁苦吗?”
      终狸无声笑了一下,“青楼是解愁的好去处。”
      春秋不置可否,转身道:“你呢,你从不进青楼,是你不喜欢还是你根本无愁可解?”
      “莺莺燕燕,对我来说有些吵。”
      “一直以来你都安静惯了。”他静静看向她,她便又加了一句,“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我也不太了解你了。”
      她伸了懒腰,朝前走,“走,去喝酒。”
      醉了便醉了,人生大快不过就是大醉一场,醉的昏天暗地再狂吐几口,那才是豪气。
      春秋不知这夜豪气了第几回了,只记得最后一次吐的时候,还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第二日醒时正伴随着欲裂的头疼,她手抱着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横扫四周,却不知身在何处,这正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里置放着大大的床,床上坐着她。
      房间真是简单的可以,桌椅板凳,还有一个小柜子。
      门外传来一浓香,她下床开门正看见一个老妈子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忙碌着,她走上前去凑着脑袋瞅,锅里熬的不知是什么粥,香的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老妈子突然转身,被光脚站着的春秋吓了一个踉跄,匆忙扶住窗台。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昨晚上吐了一宿,清早又来吓我,差点给你吓掉半条命。”
      哪有说的这样夸张,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乖巧一笑:“大婶,这是哪里?”
      老妈子一听,绕着她打量了一番,道:“你到底是不是终先生的朋友?”
      原来,这里是终狸的住处。她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道:“那是自然,不然怎么会……穿着别人的衣服?”
      “是啊,”老妈子用汤匙搅了搅粥,加了点柴火,道:“吐了一夜了,能不换吗?”
      春秋肚皮忽然咕噜一下,老妈子瞪了她一眼,道:“去准备着碗筷,叫终先生出来吃饭。”
      “他在哪里?”
      老妈子昂着头道:“自己不会找啊,我说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懒惰呢?什么都要来问我们这些老骨头!”
      这人脾气还挺傲,傲的还挺可爱,春秋耸肩轻笑了一下,刚要出门又道:“大婶,我自己的衣裳在哪里?这大袍子穿着太不方便。”
      “不知道,又不是我给你换的衣裳。”
      春秋喉头干涩了片刻,匆忙暗自轻咳了几声,转身走了。
      才刚出门就看见终狸从院口走了进来,看她醒来,眼里神色一轻,转而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醒了?”
      “恩。”
      他低头一瞧,见她光着脚踩在地上,忽然便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往她脚边一放。
      “穿上吧,别着凉了。”
      这分明是夏季啊,来不急拒绝,他便穿着雪白的长袜往屋里走去。她低头看了一眼这黑花的绸面短靴,原来他的脚这样大了,她匆匆套上,晃悠着跟了进去。一进屋便见终狸从柜中取下一个包裹打开来。
      “原本想给你换上这件,只是怕你又吐脏了,所以才换了我的衣服。”
      春秋走近一看,居然是那几件娘的衣服,他居然带来了。
      “换上吧。”说着他便朝门走去,似要离开。
      “终狸,”她忽然留住他,道:“不用出去,没事的。”
      他站住回头看她,却见她忽然嘴角柔和一抿,似乎是一个笑,一个不带讥嘲,仅仅是笑的笑。
      “好,我不走。”他背过身去。
      包袱里又大大小小七八件长衣,有些她还记得娘穿时的模样,有些却好似从未见过,她挑选了片刻,选了一件朱红的长衣,衣摆绣着金丝线的图腾,大大的袖子挥动间带着灵动。
      “好了。”
      终狸转身去,眼前情景便是一个红颜佳人对镜盘发,她的侧脸被窗台印上朦胧的暖黄,嘴角一点轻盈如润玉。
      满室都是她的颜色。
      春秋才卷起长发便转头看他,“好看?”
      他举步走到她身后,放下她盘好的长发,雪白的指尖在她顺滑的墨丝间穿梭,春秋没有制止,在铜镜里看着他给她盘下一个饱满的流云髻。这个发型,正是母亲的最爱。
      他轻撩动她前额的长发,轻问:“好看吗?”
      “恩,你记得娘穿这件衣服的模样吗?和我像吗?”
      他被她问的一顿,走到桌边喝了一口茶道:“不像。”
      这一句不像,居然叫她心情大好。不想骗自己,一直以来有那样脆弱的母亲似乎成了她的疤,有时候她会埋怨,若不是母亲地位低,她又如何会在楼家过那样的日子?
      肚子不识时务的又咕噜唱了几声,终狸起身道:“去吃点早饭吧,我叫王妈给你用草药熬了些粥,可以消减你肩上的伤疤。”
      到底,那个伤疤还是太大太难看,叫他发觉了。
      “不问怎么来的吗?”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什么心思,他都能猜到。
      春秋打量起他的挺直的背,道:“你的伤怎样了?”
      “不碍事,偶尔会疼罢了。”
      春秋原想说看看他的背,却还是忍住话端,咽了下去。
      门外王妈又嚷道:“终先生,来吃饭了。哎呦,叫那小姑娘准备碗筷又溜到哪里去了……”
      王妈是终狸请来准备一日三餐和打理卫生的,帮他们把饭菜摆在院里的石桌上便先走了。
      春秋才喝一口粥便觉得咸的厉害,差点喷出来,然而终狸却在一旁平静的一口一口吃着,仿佛觉得很正常。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觉得咸?”
      他抬眼看她。
      “是王妈的特色。”
      “可……你怎么吃的下去?”
      “我没有过舌头。”
      春秋吃惊的看着他垂着眼帘的平静模样,差点又喷出饭来。
      她放下碗筷,忽然道:“这王妈不请也罢,这么难吃,你怎么自己不做饭了?”
      “很久不做,忘记了。”
      从来便只有她吃过,而后吃的人不在了,他又做来干什么?
      某年,她小小年纪犯了胃病,痛的从床上滚下地,大夫说吃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宅子里的东西总归是油腻咸苦的,必须要吃清淡养胃的东西。
      可是就凭她的地位,楼家根本没有人为她单起炉灶,娘心里只有哥哥,根本放任她不管不顾。她一人痛的咬牙流泪,恨不得一头撞死,院子里毫无一人,她拼命爬下床,爬走着来到拱门前,迷糊间有人从她眼前走过,她一把握住那人的脚,微弱的呻吟,“救救我吧……”
      来人似乎并不打算停下,却无奈被她抓住,便索性一问:“叫什么?”
      “楼……楼兰。”
      那人停住脚,不知在端详什么,半响才直直将她抱起,她迷糊的张开眼,眼前是一个白面少年,眼睛像是通透的猫眼,一头棕发如一段丝绸滑在她手背上。
      他一身华丽长衣,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普通家奴,她缩着脖子细声问:“你是谁?”  
      “我是你舅舅。”
      “救……救?哦……你是来救我的……”说完胃里一股钻心的疼,她便昏了过去。
      只是那一抓,便抓来那人多年的照料和关心,不知他出于好心还是因为血缘关系,总之是舍出了一份温情给她。而那时候的她,一抓便想抓一世。
      若不是当年那奋力一抓,又怎么会演变为今日的这一份……隔膜?
      不知思虑云游到哪儿去了,对桌打破沉静问,“想回去了吗?”
      想回去吗?自然不太想。要回去吗?却又不知自己如何想的。
      一夜未归也就这样了,或者……回不回去也无所谓。
      可是……
      “恩,是要回去了。”她站起身,拍了拍长裙点点头。
      “我送你。”
      “不用。”
      “恩,那路上小心。”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道:“有时间我来找你,”她顿了顿,“喝酒。”
      人就是奇怪,怨恨总有能消除的一天,多数人都会待到生离死别才领悟,而她的忽然释然,似乎可由水滴石穿来解释。便如人想,让硬石穿的不是第一万次,而是之前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何况……仿佛一夜醉酒便明白了,做不做画里的人,从来也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与人无尤。或许她早早明白了,只是丢不下面子。
      酒果然是好东西,回去继续狂饮。
      正拖着大大的鞋子往前拖着步子走出街口,忽然便低头撞到一人,她慢悠悠的抬起头,正瞧见某人站在她面前,僵硬的瞪着她,眼珠都不转一下。
      春秋心里忽然一飘,又一沉。
      “很刺激吧?”
      是啊。
      她心里回了一句,低着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刺激的不想回去了是吧?”
      恩。
      “一晚上睡在男人房里比睡在自己床上还舒心,是不是?”
      不错。
      “舒心的想以后都留下是不是?”
      是啊。
      “还不停下脚!”
      你管我。
      后面一只大手一把提住她后襟,往后一扯,扯的她一个踉跄。
      “说话!”
      春秋被他拉着,回头木讷道:“什么?”
      他忽然手一提一送,走到她面前,挡着去路道:“谁?”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春秋垂着睫毛还想绕过去却被他伸手一堵。
      “和谁呆了一夜?”泠舟沉着嗓音道。
      “你管我。”
      “春秋!”
      “泠舟!”
      她抬头大怒,“你管我那么多,你算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凭……”
      “凭什么!你想说什么?凭那一吻?还是凭我和你上过床?你以为你是谁?和我上过床的男人多了,又不是你一个!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
      她死死咬着槽牙,别开脸要离开。
      他一手拉住她,忽然平静的看着她,“我只容许你这样一次,以后不要说这些。”
      “我说错了吗?错了哪里?是错在你喜新厌旧还是错在我是个妓*女。”
      “我根本没有在乎过!
      “我就是个娼,你不在乎是因为你一直不愿去想!”
      “够了!”
      春秋滑开他的手,忽然黯然道:“我说的是事实。”
      不错,都是事实。说来说去也不会变。
      她微喘着离开,不知朝哪里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几个转身就能消失一个人影。她不知脚步要往哪里走,只顺着大路一直朝前,转弯,停留,再继续。看见临路孩童在玩耍,她便站下来看,看见酒楼里人声鼎沸,她便停下来瞅。不知时间过了多少,人影从身前移到脚下,从脚下又飘到身后被拉的修长。
      居然这样走了一天,果然,人就是这般,心里的纠结总是能驾驭在身体的痛苦上。
      走的远了,眼前是一片小湖,湖边有几个农家孩子在玩着湿泥,笑声穿越湖面,异常动听。
      抬头看,居然走到城墙一角,看不见远处的落日,唯有一小片橘红的云。
      说什么天天看夕阳,到了这里很快便知道,这里根本没有夕阳可见。
      她低下头眼底波光动了一动。一路走来都未回头。怕的不过是他跟来了,不知如何收场,怕的不过是他没跟来,不知怎么面对。
      暮然回首,回首去,那一抹沉静正印上眼帘,如水一样漫过心口。原来这漫天温热的夕阳都抵不过他一尾青蓝。
      十步之遥,他就那样隔着橘光笑了,深潭一般的眼底涌起一圈温柔。
      “只准一次,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任性了。”
      春秋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只转身看着天。
      “这里根本看不见落日。”
      泠舟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手臂,轻柔道:“看湖面。”
      低头看去,只见湖面上居然是一片天空的镜像,仿佛是天落了下来,落在这小湖里,然而一旁不知哪个孩子丢了一粒石子,镜像瞬间就散了。
      她叹了口气,“都是假的。”
      “那我们就去看真的。”
      这个时候,城墙是没有人的。于是他便牵着她顺着笔直的石阶走上城墙,他轻身迎着晚风站在狭窄墙壁上,拉着春秋一起站了上去。
      第一次觉得不胆怯,春秋望着远处的河山和夕阳交汇的地方难以收回视线,便听泠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只要走几步就能看到真的了。”
      橘色的梦幻霞光已逐渐下去,泛着神秘的紫色。
      “就算是真的也长久不了。”
      泠舟看着她良久才再看着天空,“夕阳只是幻象,霞光也是幻象,连天空也可以是幻象,你可以说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唯有太阳是真的,一切都是是因为有了太阳才有了变化莫测的夕阳,只要你记住万种虚化里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是真的,那便好了。”
      看着他的侧脸随着霞光变化,她却在恍然间想问:
      你是虚还是真呢?

      “小春秋,不要这样看我,”他忽然回头看她,看透一切般轻盈一笑,“我当然是真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千丝绕万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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