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与春风》千世只留一瓶装

3、崩溃

　　下车的时候，妈妈把我稍微拉近她的大衣里，揽抱着我缓缓行到三楼那位医生的独立办公室。一路上很安静，下午的时间连新的病患都不多，只有护士偶尔的身影。
　　妈妈轻轻敲门，我靠着她的身体胸口微微抬头。来开门的是一位鬓角有些发白的男性医生，没有其他可注意的地方，仅仅是年纪相对于他那一串头衔和荣誉略显得轻了。
　　这名姓罗的医生对待妈妈很礼貌，将我们让进来过后，引坐到沙发上，还热情地端上两杯茶。这种态度倒让我有些吃惊，不过妈妈面色从容。
　　“李女士，很高兴见到您。您的孩子，很可爱。”罗医生开口道。他的口气很英语，美国留学的影响至今仍在。
　　妈妈微笑，端起茶杯礼节性地抿了一口放下：“罗教授，我也很高兴见到您。不过可以的话，请称呼我为汪夫人好吗？并且，我的儿子很帅气。”
　　单座沙发上的罗医生有些愣了，而这番话几乎让我要笑出声。妈妈果然很厉害。不过妈妈表现得如此强势不可侵犯到底有什么意图呢？要知道，现在我们来看专家，并非出于一个有利的位置上。妈妈话中虚退实进，着实让我疑惑。
　　接下来二人迅速进入主题开始比较平和讨论和听取的内容大约让我解开了这份疑惑。
　　表面来看与罗医生之间，我们双方是求诊的患者与持有技术的医疗者的关系，深入一层，我们却还有着稀有的病人同希望研究的科学者的关系。
　　妈妈也不知是事先做了多少功夫才取得这样的一份有利，她从来都希望好好地爱护她的孩子，爱护我，尽其所能。因着这份爱，我才可以如现今这样尽量平静面对自己的异常。
　　利益缠绕的关系博弈的结果是双赢。
　　终于罗医生取出一份资料让妈妈填写，仔细看了我一眼，笑开：“你有一位好母亲。”我也回以一笑。
　　妈妈认真填写的当口，罗医生再次开口道：“汪夫人，我想重申一句，其实我们现今对于这种基因XXY变异导致的双性情况并无根本的取得单性结果的方法，甚至在未来的数十年里人类也难以得到这方面的突破。现行的手术强制摘除器官的方案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考虑到种种情况，并且短时间参照您的——孩子的身体状况，我只能建议：现在您先留下这份资料，定期做检查，我们可以给与之后多年间的医疗帮助和保密承诺，而直到您的孩子可以接受此类手术的状态——包括身体的发育程度足够，激素稳定，还有先天虚弱得到较好控制——到达的时候，这段时间请认真仔细并慎重地考虑您们所要保留的和舍弃的某一部分特征。”
　　“罗医生，谢谢您，但最后一点并不需要考虑，肯定是男性——我从来都是男性！”我猛然抬头开口，童音清亮，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别的什么都可以退让，对我做研究也没关系，只有我是男性这一点前生三十年、今世十年没有可能会让步。
　　妈妈并没有太多惊讶，纵然她对我男性意识过剩的隐藏心理也有过疑惑，但近十年的相处我们太熟悉了，无需问缘由，理解便好。
　　罗医生相对地就表情狰狞多了，那两道紧皱的浓眉中间狠狠拧起成山：“然而与您的孩子的态度和意见相反的是，我个人建议保留女性的部分。”
　　这句话让我立刻慌张起来：“为什么？医生不是也应该尊重患者的意见吗？！”
　　“这是出于对你早产虚弱的考虑，毕竟作为女性可以更为理所当然地得到保护和依靠。”
　　我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所有积累了多年的恐惧和不安渐渐从心底深处迸发爆裂散开，弥漫思绪。
　　我从来都是逃避身体异常的问题，当做自己毫无异样地沉默生活。而正因为我想活着，想要拥有与妈妈以及这一世所有认识的人之间的一份羁绊，我不敢否定自己的存在，前世今生的错位感和从前记忆的渐渐模糊，甚至于这个世界到底虚幻还是真实，我都恐惧着担忧着。什么安静乖顺都是借口都是伪装，不敢做，不敢走出去，不敢面对，只有呆在妈妈和姐姐们存在的家里才让我有片刻的安心。
　　“白英，白英，好了，没关系，妈妈的宝贝。白英是最英勇的男孩子，是妈妈的骄傲！”温暖的手，温暖的声音让我渐渐逃开了思绪中的极度混乱，把脑袋紧紧埋到妈妈怀里，眼前有些模糊。
　　昏沉之中，妈妈快速结束了和医生的交流便带着我离开了,而我的记忆中只残留了几个词语——意识过剩，发育阶段，担忧……
　　浑浑噩噩回到家，我立马被妈妈裹到了床上，紧抱在怀里。
　　我眯着眼，一动不动，半睡半醒，朦朦胧胧。那些崩裂而去的东西，我需要整理出一个更大的袋子将它们全部打包起来，生活还要继续，而这之外，是否已经到必须改变的时候了呢？

作者有话说

　　章节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