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证》君不知也

9、其实我挺恨你的

　　也许是害怕靳子佳说出与他预期并不相符的答案，未等她回复，卢煜衡就自顾自地摆起了证据，“我回去之后仔细翻完了你所有的朋友圈，连关于那个律师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看见。你告诉我你现在在谈恋爱？”

　　最后一句疑问句甚至还带着被欺骗的愠怒。

　　靳子佳很难想象像卢煜衡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捧着手机一条一条窥探别人朋友圈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不仅如此，他这么拿着偷偷掘出来的那一点蛛丝马迹质问她的行为，也有些超出她对他的认知。

　　唐突，甚至笨拙。

　　靳子佳没有因为他气势上的压迫感乱了方寸，语调依旧是平和的，“也许我就是不那么喜欢发朋友圈呢？”

　　她停顿了几秒，又补了一句：“当初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发朋友圈吧。”

　　卢煜衡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卢煜衡就一直说要发个朋友圈官宣一下，靳子佳却一直找各种理由拖延。

　　推脱的次数多了，卢煜衡就有些不开心地问她：“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很丢人吗？”

　　“不是，”靳子佳解释，“我觉得谈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很私人的事情，干嘛非要让别人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又不是每天都秀恩爱，就宣告一下结束单身状态也没什么吧。”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真的没必要。”

　　卢煜衡发现靳子佳极其擅长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令人生气的话。这样直接干脆的拒绝让他有些受伤，但他还是尊重她的意见。

　　“那好吧。”

　　而他的不计较却在无形之中又加剧了靳子佳的负罪感。

　　除了和卢煜衡提到的那部分原因，她不愿意发朋友圈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想要规避掉未来可能会面临的一些困扰。

　　说白了，她并不觉得卢煜衡是真的非她不可，之所以选择和她在一起大概率只是因为她算是他身边少有的和他聊得来的异性。等他之后感到厌倦了，或者意识到对她并不是爱情了，他们自然也就结束了。

　　到时候要是身边的人问起来，她还得挨个去解释他们已经分手了，以及他们为什么分手。

　　光想想就觉得窒息。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与其说她最大的收获是享受了恋爱，不如说是学会了管理预期。她毫无疑问地期待着在这段关系里攫取着甜蜜，可与此同时，她也在时时提醒自己警惕和不要沉沦。

　　她以为自己能够平衡好这两种冲突的情绪，可结果往往是每一次都会弄得异常灰头土脸。

　　她既不想要伤害自己，也并不想亏欠卢煜衡。于是在对方眼底氤氲起失落后，她凑过去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哄他：“煜衡，我们周六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你不是说你周末有两个ddl要赶？”卢煜衡皱了一下眉。

　　靳子佳抿唇道：“也不是特别急。”

　　熬个通宵应该也能赶完。

　　“我就说嘛，你哪有这么忙。”卢煜衡终于流露出轻松的神情，适才的沮丧一扫而光。

　　过了期中，大家紧绷的弦总算松懈了下来。学校社团陆陆续续开始举办一些大型活动，辩论队那边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学院联赛，而卢煜衡所在的话剧社也开始筹备起了话剧节。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天色一片青灰，凛冽的寒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路上的积雪厚得刚好可以盖过脚背。靳子佳全副武装，还是被冻得鼻尖通红，不住地在图书馆打喷嚏。

　　热水袋已经凉得差不多了，靳子佳还舍不得把手从毛茸茸的套子里伸出来。

　　卢煜衡笑着放下笔，把靳子佳冷冰冰的双手从里头捉了出来。温热的手掌正好能把她的手完全裹住，可还没停留多久，她就“嗖”地把手抽了出来。

　　“怎么了？”

　　她心虚地瞥了旁边人一眼，低声道：“在图书馆占着位置不好好学习的小情侣是要被挂表白墙的。”

　　“这算不算替我们官宣了？”卢煜衡反而来了劲。

　　靳子佳把头埋下去不说话了。

　　卢煜衡凑过去看她的电脑屏幕，撇了撇嘴，“又是辩论？”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这周六话剧节汇报演出，我第一次演男主角诶。”

　　靳子佳侧过头要和卢煜衡说话，可一看到他满脸期待地看向自己，忽然就被烫了一下，立时又把视线落回了屏幕上。

　　“我们队里有个比赛也是周六。”

　　“你要上场吗？”

　　“我不上，但是学姐要求队员必须在场。”

　　卢煜衡又问：“我演出是下午两点，你们比赛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那你可以来看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的演出。”

　　靳子佳犹豫道：“但是上场前也要备赛，学长学姐应该不准我们离开的。”

　　“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给通融啊？”

　　靳子佳摇头。

　　卢煜衡看她实在为难，只好说道：“好吧，没关系，我之后肯定能演更多男主角。等我拿奖的时候，你千万不要缺席就好。”

　　这实在是件遥遥无期的事情。

　　他说得轻巧，但靳子佳听得出来，他应该是挺失望的。

　　她哄他：“好，我相信你一定能拿最佳男主角。”

　　到了周六，她从话剧开演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做辩论笔记的时候，也懒洋洋的。到了评委述票环节，靳子佳没和队友打招呼就偷偷从礼堂的后门溜了出去。

　　已经三点五十分了。

　　等靳子佳一路狂奔赶到演出场地的时候，台上的演员刚好在谢幕。虽然站在最后一排，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舞台中心的卢煜衡。她气喘吁吁地抬起手朝舞台上挥了挥，但卢煜衡没看到她。

　　卢煜衡穿着笔挺的西装，在聚光灯下显得身姿挺拔和轮廓分明。他牵起女主角的手，面带微笑大方得体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对观众鞠躬致意。

　　在那短暂的十几秒钟之内，靳子佳其实来不及去介意什么别的东西，她仿佛也同台上的那个人一样溺在了绚烂的灯光和如潮的掌声里。直到骤然意识到枣红色的幕布已然从两侧逐渐落下时，她才慌忙掏出手机将眼前的场景定格。

　　其他演员因为在走动，都有些虚焦了。唯独卢煜衡，被拍得十分清晰。

　　还好，勉强算是没有错过。

　　靳子佳被人流推着往外走，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议论：“卢煜衡好帅啊。”

　　“是吧是吧，他往台上一站的时候，真的哇塞，男主角的气场一下子就出来了。”

　　“让我小小八卦一下，卢煜衡和女主是一对吗？”

　　“这还真不是。”

　　“那他是单身吗？”

　　“小道消息，不一定保真哈。他好像有女朋友，不过他女朋友貌似挺一般的……不知道帅哥怎么想的。”

　　“什么叫挺一般啊？”

　　那个女孩子似乎觉得不好说得太直白，扭捏道：“哎呀，就是挺一般的。”

　　一般，并不是什么恶毒的形容词，或者说大部分人终其一生可能都只能活成一个一般人。可对于那个时候的靳子佳而言，这样柔软的刀刃也足够敲碎她的一些幻想。

　　可与此同时，她又莫名有了一种冲动。在某种奇妙的占有欲的驱使下，点开朋友圈选择了刚刚拍下的那张图片，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快速按下了发送键。

　　卢煜衡几乎是在她发出去的一秒钟之内就给她点了赞。

　　评论区很快有人回复。

　　【他们俩好配。】

　　【他们俩是不是真的在谈啊？】

　　【现场嗑cp开心吗？】

　　靳子佳一下字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直接删掉了整条朋友圈。

　　卢煜衡的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为什么删朋友圈。

　　靳子佳回道：刚刚不小心发错了。

　　-

　　这对两个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既然要把话说开，卢煜衡还是顺着这个话茬说了下去，“靳子佳，其实我挺恨你的。”

　　这句话让靳子佳沉默了足足有一分多钟。

　　他们之间从前不是没有爆发过争执。甚至刚分手那段时间，卢煜衡觉得委屈不平，还一直想跟靳子佳讨一个说法。

　　可“恨”这个字和“爱”一样的沉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把它轻而易举地宣之于口。

　　一定得闹得这么难看吗？

　　靳子佳垂下眼睫，将不慎漏出的几分怅然打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靳子佳说，“可能我之前真的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给你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如果你耿耿于怀到现在，是想让我跟你道歉的话……”

　　“我没有要你跟我道歉。”卢煜衡烦躁地打断。

　　靳子佳回怼：“我也没打算跟你道歉。”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卢煜衡的态度先软了下来。

　　他看靳子佳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大四那会儿你保研成功了，我的工作室也在起步，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结果你突然单方面和我分手，还丢给我一个这样让人难以信服的理由，你要我怎么接受？”

　　“分手不是离婚，不需要双方协商一致。”靳子佳抬起头，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卢煜衡被噎了一下。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我去找了你好多次，你都不和我说实话。后来我没办法，只好去问朱越，她跟我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就算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分了手，你也不可能这么快无缝衔接下一个。”

　　“所以你为什么又相信了？”

　　这也是自从上次卢煜衡提起这件事情以后，靳子佳一直好奇的问题。

　　卢煜衡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极其难看，拳头也随之攥紧，手指骨节泛白，指尖深陷在皮肉之中。他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眸中分明是难掩的刺痛。

　　他欲言又止，良久才道：“一定要说吗？”

　　靳子佳没好气地反问：“为什么不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卢煜衡哑着声音道：“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你和一个男生单独进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