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证》君不知也

7、可惜没有如果

　　要不是笃信节目组对她和卢煜衡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靳子佳真会骂上一句缺德。不过转念一想，她也总不能指望在一个娱乐综艺节目打什么A市应不应该加征环保税吧。

　　观众喜闻乐见的主题，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

　　和卢煜衡打爱情题也就罢了，怎么连持方都那么不符合她的心证。

　　从未在一起有什么可令人遗憾的？

　　如果那个盛夏的午后，卢煜衡站在礼堂门口和她告白时，她狠下心拒绝了，会不会对他们来说是个更好的结局？

　　她固然不会再在他人生剧本里留下姓名，可关于他的记忆大抵会被她装进彩色的玻璃瓶里珍藏。总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变成撕碎了的糖纸，拼凑出的都是刺目的伤疤。

　　想到此处，靳子佳重重拍了自己手背一下。

　　最近想到卢煜衡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高中时候读张爱玲，读到“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几个弯想到你”，她只觉得嗤之以鼻。结果这么多年，在感情的泥淖里苦苦挣扎的也是她。

　　不管怎么样，出于一个辩手的专业素养，她还是认真把题目拆解了一下，在白纸上分别写下了定义和标准还有一些能想到的论点。

　　或许她该逼迫着自己把情绪抽离开，用一个相对客观和理性的态度来准备比赛。

　　朱越看靳子佳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凑过去瞥了一眼，看到那句“曾经在一起过，至少还可以从回忆中汲取力量”时，眉毛不禁拧成了一团。

　　“好好的怎么又突然犯病了？”

　　靳子佳翻了个白眼，“辩题。”

　　“吓死我了，”朱越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嘬了两口奶茶里的珍珠，忽然意识到不对，忙吐出吸管问道，“所以你和卢煜衡打这道题？”

　　“对。”

　　朱越竖起大拇指，“精彩。”

　　她又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卢煜衡真实想法是正方反方啊？”

　　靳子佳本来应该说“我哪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在脑海里快速分析了一下，“我觉得他应该是正方。”

　　“为什么？”

　　“毕竟在一起后不合适分开，对他而言是及时止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但是有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应该还是一件蛮让他伤心的事情。”靳子佳淡淡道。

　　朱越没有听出其中酸溜溜的意味，感叹道：“完了，那好像更精彩了。”

　　“不说他了，”靳子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写在纸上的题目，问道，“你对这个题有什么想法吗？”

　　“我一个母单能有什么想法？”朱越撇了撇嘴。

　　“也是。”

　　之前朱越三天两头痛骂卢煜衡的时候，靳子佳一度以为她是从前受过什么情伤，所以才对这样的事情如此共情。但后续观察下来，靳子佳发现她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从理性角度讨厌卢煜衡。

　　当然，朱越也格外讨厌恋爱脑。在靳子佳被某辩论赛里那句“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打动得连连点头的时候，她不为所动，反而一脸不解道：“这不就是恋爱脑吗？“

　　靳子佳不太高兴，“也不能这么说吧。”

　　“反正我的座右铭是，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看样子找朱越聊爱情题是聊不出什么结果的。

　　不过很快节目组就给上场队员安排了第一次集中讨论。

　　讨论室的场景布置和学校的活动室不大一样，不是比较封闭的小房间，而是一个类似客厅的半开放空间。沙发和圆桌都是饱和度较低的米白色，暖黄色的灯光氤氲着，给人以温馨安定的感觉。

　　她才到门口，导演助理就过来通知，卢煜衡因为今天有通告没有办法参加第一次讨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个明星的缺席，整个讨论的气氛十分融洽，节奏也相当舒适，就像一群老朋友聚在一起随意聊天。

　　靳子佳这一次才记住了那个要给女朋友买钻戒求婚的年轻人全名叫张又伦，大家都管他叫阿伦。

　　率先吐槽辩题是上次那个社牛李叔。

　　“你说这节目组也真是，我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孩子都结婚了，还要说什么爱不爱的，真臊得慌。”

　　靳子佳乐道：“也许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把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呢？”

　　“嗐，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有什么非要挂在嘴上说的。“李叔摆了摆手。

　　挖掘辩题和组织讨论的时候，靳子佳总会有很强的控场意识。她主动找话题问道：“您和太太结婚多久了？”

　　“得有三十年了吧。”

　　“你们在一起应该很幸福吧。”

　　这是一个陈述句。

　　让一个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人去想象爱而不得和相爱不能走到最后哪一个更遗憾，好得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李叔嘴角不觉微微上扬，“我们那个时候结婚基本都是要家里或者单位介绍，但我和我老婆是自由恋爱。我们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家里瞧不上我，最后也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当时觉得我们结不了婚，所以不想和她搞对象，怕耽误人家。但是后来想想，要是我们真的因为确定最后不能结婚，连恋爱也不谈了，那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靳子佳用笔在本子上归纳论点：“从未在一起”意味着放弃了达成美好结局的尝试。

　　笔尖稍稍停顿，她又在这句话旁边画了一个箭头，写下对方可能的反驳，打了两个问号标记。

　　相较于靳子佳的旁观者视角，阿伦显得格外感同身受，激动道：“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和我女朋友也是有很多问题吧，吵架的时候真的挺痛苦的。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她在一起，就算后面真的分手了，我们这些年的陪伴也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她的陪伴和照顾，我可能都撑不下去。未来有这段回忆，我也不觉得遗憾了。”

　　靳子佳一直低着头安静记录，听到这里下意识问道：“那站在你女朋友的视角呢？她会感到遗憾吗？”

　　阿伦愣了愣。

　　靳子佳咳嗽了两声，“对不起，我没有攻击你的意思。”

　　她用笔指了指她记下来的关键词“陪伴”，解释道：“因为这个论点其实是落到实际的利好上的。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获得陪伴这个收益大于痛苦这个损失，所以我不会感到遗憾。”

　　“但在你女朋友的视角，她是那个付出的人。也就是说如果她和你分手的话，她同时失去了之前照顾你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需要承担分手带来的痛苦，那她会不会为当初的选择遗憾呢？”

　　她是在客观地讨论辩题，阿伦却被说得恼火，“我们的付出和陪伴都是互相的啊，你凭什么说她后悔和我在一起？”

　　“你先别着急，”靳子佳看阿伦情绪激动，连忙放下笔，给他递了杯水，“我只是提供一个对方可能会反驳你的方向。”

　　“我没有针对你本人的意思。”她补充。

　　阿伦“哦”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刚刚以为你在杠我。”

　　老李看现在这架势有点尴尬，赶紧见缝插针道：“哎呀，我们这个节目不就叫《决战杠精之颠》吗？不抬杠，有什么意思。小靳，你说说你的想法？”

　　靳子佳若有所思道：“你刚刚判断是不是遗憾的标准是比较利弊。但如果遗憾是基于现实和理想的落差，那理想的状况到底是在知道走下去很难的时候及时止损，还是即使知道走下去很难，但是仍然要努力达成那个在一起的happy ending？”

　　“我有个问题，”阿伦举起手，“你为什么默认了谈恋爱就一定是艰难的？”

　　他明显对此不是十分认同，急切地反驳道：“而且我觉得我们不要开上帝视角嘛，不管后面遇到什么问题，人最开始的时候不都是盲目乐观，奔着好的结局去的吗？”

　　靳子佳想说，我就不是。

　　她从一开始和卢煜衡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他们迟早会分开的准备。

　　她说：“大部分人当然是奔着一个好的结局去的，但人们大概率也会对风险有一定的控制。如果坚持下去代价太高，那早点放弃其实会造成的遗憾也就越少。而且题目中提到的是两种结局都是‘没有在一起’，那也说明我们要讨论的是感情发展不那么顺利的情况嘛。”

　　阿伦被她绕进去了，总觉得她说的不对，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沉默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老是帮反方说话？”

　　靳子佳坦诚道：“其实我心证在反方。”

　　老李本来在一边看戏看得高兴，骤然瞪大了眼，”你该不会在场上投敌吧？”

　　“放心吧，我这点操守还是有的，”靳子佳在纸上画着逻辑链条，“辩手总会遇到和自己心证不符合的持方，我只是在试图找一个能说服我的切入点。”

　　讨论持续了很长时间，信息量大且内容分散，还容易聊着聊着就跑题，大家到最后cpu都烧干了。

　　节目组估计是拍完了很多大家崩溃的镜头，于是仁慈地告诉大家今天可以回去休息了。

　　讨论结束后，靳子佳正还卸妆，徐妍的微信就发了过来，让她在化妆间等一会儿，她有事找她。

　　一进门，徐妍就露出十分抱歉的神情。

　　“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是想麻烦你帮个忙。”

　　“什么？“

　　徐妍说：“卢老师那边发消息过来说是因为缺席了今天的讨论，觉得会影响到之后的比赛，所以想让你把今天的讨论内容跟卢老师总结一下。“

　　“这个简单，我下次讨论的时候先跟他解释一遍就好。”

　　“卢老师的意思是，让你晚点去剧组，单独给他开个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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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几个弯想到你”出自张爱玲《半生缘》
心证，作为法律名词意为“法官通过对证据的审查判断所形成的内心确信”。但在辩论里，它指的是拿到辩题之后对于一个持方及它背后代表的价值的先天性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