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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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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下了一场小雨,给炎热的夏日添了些许凉意,只是日出之后,那点水汽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那场夜雨也成了幻梦。
梨瓷只觉得自己昨夜睡得很好,但是被疼醒之后就不太好了,她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直说自己浑身酸痛、乏力,起不来床,脑瓜子都嗡嗡的。
绣春急得不行,连忙扶小姐起身,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请老夫人去请大夫吧?”
听说要请大夫,梨瓷不知哪儿来的劲,立刻坐直了身体。
“不用请大夫!”事到如今,她只好承认,“我就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吃了点东西,疼一会儿就好了。”
绣春喃喃道:“薛神医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她一边去取药,一边问:“小姐,昨夜府中严防死守,您是去哪儿淘换的东西啊?”
梨瓷闭紧嘴巴,守口如瓶,“我不会说的!你也不许告诉祖母!”
“好,奴婢不说,”绣春点头,相信自己去把薛大夫开的药取来,小姐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
足有拇指那么大的墨色丸子,一共十二颗,整整齐齐地码在食盘里头。
梨瓷的眼睛立刻瞪得比药丸子还大,“这是什么?”
“薛神医新开的药,说小姐若在禁食时破了戒,第二日便需服用十二丸。”
这么大的药丸子,还要吃十二丸!
梨瓷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她小声嘟囔,“我早知道的话,就……就少吃些了。”
“奴婢也不知道您真会偷吃啊,毕竟这次去植杏堂接您的时候,薛神医还说您如今懂事许多,特别遵守医嘱,这药只是预防万一而已。”
……薛神医一定是故意的。
梨瓷含泪拿起一颗药丸子,第一次体会到食不下咽的感觉。
这药想要吃下去,水也是不能少的,绣春又赶紧拿出了一套粉彩荷花纹的敞口八方碗,一字排开,挨个儿倒满温水,一脸怜惜地看着小姐这样一口药、一口水的,把整整十二颗药丸子全都吃掉。
吃副药几乎都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梨瓷生无可恋地靠坐在床上,摸了摸自己被水撑得饱饱的肚皮,没想到自己昨天吃药吃到饱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见小姐吃完药,绣春又问:“小姐,要传早膳吗,您想吃些什么?老夫人那边送来了一筐水蜜桃,二夫人也送了赵家桥的蟹壳黄和小笼包来。”
梨瓷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水都在晃荡响,恹恹摇头,“想吃,但是吃不下了。”
“那一会儿再用吧,”绣春试着说些别的转移梨瓷的注意力,“说起来,小姐昨日和谢公子叙旧叙得如何?”
“很好呀,”想起昨晚的宵夜,梨瓷眼里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彩:“虽然没吃着玉润糕,但他那里还有其他好吃的。对了,他还将玉润糕的秘方告诉我了呢,花生、芝麻、杏核仁……”
她说着说着就卡了壳,含糊其辞道:“差不多就是这些,改日让厨娘做来试试,对了,要多多地加些石蜜。”
绣春全都记下了,又道:“小姐,奴婢瞧着今日的天气甚好,可要出去走动走动?”
梨瓷往窗外看了一眼,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像是一个小蜜橘,阳光金灿灿的,漾开了一片清新而鲜亮的橙色橘汁。
她的心思立刻就活络起来,“再躺一会儿,等我恢复了力气,和外祖母禀报一声,咱们就出去玩儿吧。”
原先重病时,梨瓷一贯是疲懒出门的,如今在薛神医的调理下有了起色,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因为心疼这个外孙女儿,老夫人也不在府中拘着她,听闻梨瓷要外出逛街,还自掏腰包给她备好了零用钱。
应天富贵风流之地,集市也格外热闹,逛着逛着,梨瓷便迷了眼,样式时兴的簪花、色泽艳丽的丝绸、香气浓郁的胭脂……虽然都没有自用的好,但还是忍不住买了许多。
她最喜欢的是一个琉璃制的陶响球,付完银子之后就被她装进了荷包里,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就会发出琉璃撞击的动听声响。
集市里对梨瓷来说诱惑力最大的,还是要属说书唱戏、杂耍卖艺的瓦舍了,因为那里的小吃摊最多,就连“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也格外响亮。
只是小姐才吃过药,绣春实在担心她又在外面吃什么不该吃的,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我们去旁边的福寿斋用午饭吧,那里也有说唱卖艺的呢。”
“福寿斋”三个字一听便觉得素净寡淡,让人没什么胃口,梨瓷这会儿又闻到风里吹来的麻酥糖香气,就更加挪不动步子了。
糖摊儿支在戏台子的上边,一阵轻风袭来,甜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胸腔里。
梨瓷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怕不能吃,多闻一闻也是好的。
绣春也瞧见了那糖摊儿,立刻警惕起来,说什么也要把自家小姐拉走。
她指着春光楼的方向,退让道:“听闻春光楼今日请了名角儿来唱《鸣凤记》,他家的酥蜜饼做得也是一绝,小姐不想去看看吗?”
梨瓷才不信有天上掉酥蜜饼的好事呢,她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净角儿不肯走,“我想把这个包公案听完,你先去春光楼订座儿吧。”
绣春只好又叮嘱了一番,确定小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之后,便先走了,她还要提前去厨房盯着厨子把酥蜜饼做成酥饼呢。
春光楼算得上是应天顶顶有名的酒楼,哪怕距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也能瞧见它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和迎风招展的酒旗了。
梨瓷站在香香的糖摊儿旁边,听完包公用狗头铡把坏人铡完的结局,恋恋不舍地朝春光楼走去。
路过街尾的时候,旁边的巷口骨碌碌滚出来一个小桃子,顺着青石板,一直滚到梨瓷的脚边。
小桃子毛茸茸的,青里泛着红,格外可爱。
想起昨日和今晨都没吃成的水蜜桃儿,梨瓷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去捡,立刻又有更多的桃子滚了出来。
她转头往那条巷子里一看,只见偏僻阴暗的角落里,一群人围作一团,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对中间那个被围住的人拳脚相加。
挨打的是一名斯文清秀的年轻男子,身形略有些瘦弱,被打得跌倒在地,蜷缩成了一团。
他身边原本还有一筐桃子,此时竹筐倒在地上,桃子东零西散地滚了一地,还有不少都被碾成了糜烂的果肉。
领头的人一脚踢开脚下的烂桃子,猖狂道:“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下次再让本公子听到你胡说八道,可就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事情了。”
“就算,打死我,我…也还要说,我再废物,也好过你…大字写不出…写不出一个的草包。”
“你!”
那人说不过他,又上去恶狠狠地补了一脚,路过的行人都像是没看见似的,纷纷避让。
即便隔了老远,梨瓷也隐约能够听到皮肉钝击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疼。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不平事,想起瓦舍里方才那出《包公案》,立刻就头脑发热地冲了上去,大喊了一声“住手!”
听见这样稚嫩又清甜的嗓音,程立雪不抱什么希望地抬头,却仿佛看见了仙女。
眼前的姑娘生得雪肤花貌,着一身碧色罗裙,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就,他认不出头上发簪的款式,只看到鲜艳的大颗宝石并繁复的镂雕工艺制成了一只金色的蝴蝶,在她的发间振翅欲飞。
那群人扭头一看,估摸着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外出游玩来了,当真停下手来。
领头的人也瞧见了梨瓷,胆大地调笑道:“呦,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倒是挺不错,怎么,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朱修金虽然狂,倒也没傻到底,造次之前,还记得要问问门第,他的手下也像是给他助威一般,继续对程立雪拳打脚踢起来。
梨瓷义正辞严道:“不管我从哪里来,打人都是不对的,你们放开他。”
见小姑娘说不出门第,朱修金便更放心了,他大言不惭道:“本公子乃是淮安府尹之子,南京守备冯大人的亲侄儿,想打人便打了,就算上了衙门,也能奈我何?”
“不过嘛,”他转头看着梨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若是能陪本公子高兴高兴,让本公子忘了今日的不快,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梨瓷听不懂这些粗鄙之语,但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想跟他牵扯,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程立雪忍着剧痛,扬声道:“朱修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哈,那又如何?没本公子的同意,你俩今天一个都走不了,”朱修金大笑着往前跨了一步,“小娘子躲什么呀?”
他正要抬手去摸那张雪白的脸,却忽然被人擒住了小臂,力道之大,他立刻痛呼出声:“你你你你放手!”
“让他们停手。”
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在巷子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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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影司的动作很快,不过半日功夫,北铭便已经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向世子汇报。
“昨日广成伯府表小姐梨瓷带来的食盒之中的确是医治不服之症的合香散,无毒,书房中的吃食也没有异样。此外,濯影司已查明梨瓷身有宿疾,为了寻名医诊治,从山西来了应天。前些时日不在府里,便是去了城外积云山薛神医处养病,以往两年俱是如此,并无可疑之处。不过……她返家之前还顺路去了一趟净明寺,据说与寺中的梵贤大师说了两句话。”
南玄正在替世子整理文书,不过跟着听了一耳朵,立刻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净明寺可不是什么山野小寺,开国时甚至得过太/祖皇帝亲赐碑文,如今在朝野中亦有一定的影响力,梵贤大师身为住持,怎会无缘无故与一个小姑娘闲话?
北铭继续道:“那位表小姐在净明寺捐了八万两香油钱,求了姻缘签,梵贤大师亲自替她解签,说是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额,南玄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谢枕川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濯影司与刑部多有交集,这些年来,他阅过不少坑蒙拐骗的大案卷宗,便是在那些卷宗里,也没有像这样有钱又好骗的。
“将近,”他将这二字重复一遍,语气玩味,“可说了是什么时候?”
北铭点点头,将方才那句话补完:“梵贤大师说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了。”
……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废话。
谢枕川有些笑不出来了,“还有呢?”
暂时没有了,不过这也不影响北铭根据现有的情报做出合理的推测,“这位梨姑娘与净明寺有大量金钱往来,梵贤大师又与其有密文来往,的确可疑。”
谢枕川暂未发话,不过接触了两次,他已经发现梨瓷的行事作风与常人有异,又长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美丽外表,极易迷惑人心。
见主子一时无言,南玄忍不住小声问道:“金钱往来……那不是香油钱吗?”
北铭立刻驳回:“那可是八万两,你是信她傻还是我傻?”
……南玄觉得自己都有点想信,“那密文呢?”
“自然是那封签文,”北铭越想越顺,又提起一桩事:“启禀大人,今日梨姑娘离府外出,我们的人在她院中搜了个遍,并未找到那封签文,最终确定她将那签文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听闻她去了集市,又派了探子前去接近,结果她不仅时时刻刻将那荷包紧攥在手里,还不知在其中置放了什么提醒的物件,稍一触碰便作响预警。若仅是一封普通签文,何必如此随身携带、小心提防?”
谢枕川沉吟片刻,终于道:“梨瓷毕竟是梨家大小姐,科举案不会与她牵扯过深,暂且将那封签文取来一观,不必做多余的事。”
北铭跪在地上认错,“属下无能。”
为了不耽误大事,他只能寄希望于世子,抬起头冒死道:“我们的人不敢打草惊蛇,暂且还没有得手,恐怕只有与她相熟的人才能近得了身。”
谢枕川凉凉道:“自去司务署领罚。”
“是,大人,那密信……?”
谢枕川睨他一眼,勉强算是应了,“下不为例。”
“是!”
城门失火,南玄也不敢幸灾乐祸,赶紧替世子挑选好了外出的衣物,服侍世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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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报指引,谢枕川很快便找到了梨瓷的所在。
闹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的身影却尤为好认,哪怕看不到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和贵重繁复的衣饰,便是那一头被养护得比水丝重莲绫还要柔顺润泽的长发,便足够惹眼了。
街上的许多人都在悄悄地注视着这个好看的姑娘,谢枕川的目光反而是最无意的那一个,他遥遥跟在梨瓷身后,看着她孤身一人折进了一条小巷之中。
他快走了两步,正想看她是否要在此处与人接头,结果她胆大妄为地冲到了一群正在闹事的地痞无赖面前,无兵无卒,甚至手无寸铁,也妄想制止他们。
……真是愚蠢的天真。
谢枕川懒懒垂眼,看着她腰间垂着的云蝠绣绡金绫如意荷包,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荡,发出好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