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失格》江鹿衔

3、第 3 章

　　宋云想被“装饰”得比从前更漂亮，程默几乎都要以为他可以走出来向前进。

　　他会认真学习，笑意盈盈地回答老师的每一个问题，闲暇时候也有了自己的兴趣。

　　他看上去一步一步正走向“正常的世界，”可是“正常”究竟是什么样的？

　　宋云想不知道，只是程默希望他是这样的人，他于是就这样做了。

　　他只不过是换了个人设，骨子里还是为男人服务的商品。

　　新老板的家很大，也很空，阿姨总是神出鬼没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打扫的，连饭都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子上。

　　他从没在这里见过除了程默和老师之外的第四个人，老师上完课就走了，而程默是很安静的人：他不是一句话不说的沉默派，但话并不多，情绪淡淡的，和以往他所接触过的老板都不一样。

　　这个房子里总是给宋云想一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他顺着房子的旋转楼梯向上行走的时候，拖鞋接触地板发出闷闷的声响，一阶一阶，一声一声，像是旷野上一只失群的动物在空荡的土地上徘徊，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抬头望去时四周荒芜入眼，四面皆可去，于是哪里也都不可去，他只能在原地踱步，假装前行。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法暴露在世人面前吧。

　　上课的时候他会发呆，发呆的时候这样的想法无法抑制地跳进了脑袋里。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为他请老师呢？请了老师不就有人看见他们了吗？

　　宋云想不明白，他已经离开这样的阶层太久，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如果遇见这样的情况心里会是怎么考量了。

　　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索，只剩下盲目顺从的本能。

　　坐在露台上的时候宋云想往外面看，西式的屋子外是一片草地，程默没有在上面建造园林的意思，就只是一片绿茵茵的普通草地而已。

　　程默太特别了，特别到像天空中的一片云，令人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走到他身边了。

　　外面的阳光很好，万里无云，宋云想伸出手去接，光芒从他指缝间流走，五指曲起来试图抓住的时候，留在掌心的只剩下了阴影。

　　他想，或许自己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才对。

　　为程默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很难的命题。

　　其实宋云想应该是熟练的，对于讨好别人这件事情他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做了太多次，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成为本能了。

　　可是程默是特殊的，从开始到如今他从来都没有读得懂他，以往的经验在这里全盘行不通，他好像被剥去了所有外衣，成了一个刚刚降生世间的婴儿，一切可运用的防御和武器都向上蒸发不见了。

　　他想了很久，想到上课时都在走神，临时用作教室的小书房里以前可能是专门用来藏书的地方，书架上摆满了属于程默的书，那些书在他的余光中扭曲模糊，连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形状。

　　那形状很像是当初在会所时低着头看见的地毯颜色，价格昂贵的红酒泼上去之后液体会顺着地毯的纹路向外渗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蕴出一片无人问津的污渍。

　　他在会所负责的是推销，推销酒水时免不得和老板们凑近了说些好话——他们是来消费的，他提供的就是情绪价值，说几句话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记得昏暗的环境中觥筹交错的老板们身上的烟酒味，不是每一个人都爱打理好自己，说着大话吹着牛，几杯酒一上头就已经忘了自己在外面的人模人样。

　　老师敲了敲他的桌子，宋云想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对着老师露出常用的赔笑讨好表情，试图蒙混过关。

　　老师没有说什么，他在老师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神色，却立刻像是被针刺到一般撇开眼去不敢再看。

　　程默给他请的老师自然是最好的，可是不好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低下头看着书本上的字，每个字都在旋转抖动，雪白的纸上，方正的宋体旁边落着他的字迹。

　　他的字和再从前时别无二致，是一种继承自家中“具有风骨”的字，但他的风骨在哪里？

　　骨头被磋磨成了灰尘，风骨自然就只剩下了风尘。

　　要什么脸呢？他凭什么同程默要脸，又凭什么梦想着在程默面前挺起脊梁。

　　他是依靠着程默生存的快要枯败的菟丝子花。

　　所以爬程默的床就成了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会所也是遵纪守法的好地方，可是他和程默如今的关系，如果不这样报答他，该怎样做才能讨他欢心呢？

　　宋云想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脸。

　　那张脸无疑是好看的，即便已然过了最美丽的花期也依旧不减风采。

　　但花期过了就是过了，他确实不是当初那个“毫无瑕疵”的自己，即便是在会所之中也早已经出现了新的销冠将他取而代之，他在这里和陌生的老板以陌生的自己做着陌生的事情。

　　他俯下身子从箱子里一件件向外掏着东西，等再直起身来的时候镜子里出现的就是一个画着精致妆容身着暴露应侍生服装的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将这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深处，或许他在跟着程默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要这样做。

　　宋云想对着镜子练习笑容，他一遍一遍、一次一次反复调节自己嘴角的弧度，直到确保每一样都是最漂亮顺眼的为止。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手触及门把手时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后继续坚定地握住金属把手，旋转、拧开，他走出了门外。

　　走廊层叠交错，同窗外的夜色一样沉默，宋云想走在地板上，空荡的房子里回荡着空洞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击打在胸膛上，令心跳逐步攀升，直至震耳欲聋。

　　他走到程默卧室门口，程默的门没有关，他看见他正站在阳台上吸烟，头顶一点昏黄的月亮摇摇晃晃，不像月亮，反而像悬着一轮摇摇欲坠的太阳。

　　宋云想走进去，雪白的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地毯吸收了他所有惶恐不安的脚步声，转而成为静悄悄的温暖包容。

　　他走到程默身旁跪下，仰起头柔顺地对他露出脖颈，轻声说：“让我服侍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