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失格》江鹿衔

2、第 2 章

　　进了家门的第二天程默带宋云想去办了张卡。

　　工作自然是辞了，说起来好笑，程默给他办卡的时候才正式问了他的名字。

　　他们这么相处了一晚上，还成了“男朋友”的关系，甚至住在了一起，竟然谁都没有觉得这事有问题。

　　“宋云想。”宋云想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排斥和陌生似的，总之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随即他又紧接着笑了，完全不畏惧银行里路人的目光，一下子赖在程默身上，用一种黏黏糊糊的语调说：“老总也可以叫我兰儿，什么都可以，您喜欢就好。”

　　他对程默眨了眨眼睛，有种拙劣的暧昧和俏皮。

　　这大约是他下意识的找补，或者说是对于真实自己的下意识排斥，非得披上一层皮囊来伪装才舒坦。

　　他们就站在窗口前面，周围人来人往，免不了有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但宋云想却像是看不见一样，他甚至将这样的场景当做了舞台中央，他是演员，其他人是观众，上演一出恩爱与依恋的好戏。

　　前台的人从玻璃窗后头打量了他们俩一下，脸上露出那种心知肚明的神色，程默伸手将他从身上撕开，说：“卡给我就行。”

　　他那么冷静，那么冷淡，像从头到尾只有宋云想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这也确实是宋云想一个人的独角戏，他站直身体，脊背习惯性地微微弯着，保持笑容双手从程默手中接过卡，说：“谢谢老总。”

　　“程默。”程默说，他看着宋云想目光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哥。”宋云想从善如流。

　　他将卡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手指自银行卡的边缘划过，将它往口袋深处压了压。

　　他们终于交换了姓名，而这声程哥和老总、老公等一系列称呼一样，在他这里不过是谋取钱财的提款机而已。

　　他笑容漂亮地看着程默，乖巧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好像他真的对他无比崇拜、无限爱慕一样。

　　“走了。”程默说。

　　他们俩上了车。

　　程默的车很整洁，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到一点儿脏污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似的无所遁形。

　　昨天晚上拿着行李还不觉得什么，到了白天他身前空荡荡的时候这种感觉立即清晰起来，再也无法被抹除。

　　宋云想坐在车上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是这里唯一的污点似的，牢牢占据住副驾驶的座椅，浑身散发着腐烂而黏腻的气息，泥泞不堪。

　　呼吸进肺的空气清爽锋利得像一把刀，呼呼啦啦地磨着他的肺管，连一丁点儿可供躲藏的余地都不留。

　　他偷偷地看前视窗上映出的微弱倒影。

　　好奇怪，程默这个人，好像和以往他所见过的任何老总都不一样，面对着这个人，他在十年中学到的任何生存技巧都派不上用场。

　　他就好像丢了武器的士兵，茫然四顾，箭矢从身边擦过，不知道该怎么在战场上活下去了。

　　景色一点一点儿向后退去，无可阻拦地穿过倒影扑进他怀中，街道上人来人往，阳光有点儿刺眼，宋云想悄悄隔着裤子用力按住那张银行卡的边缘，这才有了一丝安心的实感。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听见程默问他。

　　“想待在您的身边，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条件反射地咧开嘴角，即便程默没有看他，他也敬业地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他笑的时候嘴角弯起，眼睛下的肌肉向上挤压，好像一张面具焊在肉上，撕下来的时候连皮带肉，会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

　　宋云想以为这只是和以往一样的对话和场景，程默给他金钱，而他则付出自己。

　　程默盯着红灯，红色的倒计时在他眼睛里一秒一秒地跳动。

　　10，9，8…3，2，1。

　　黄灯。

　　3，2，1。

　　程默发动汽车，他们重新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他说：“在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我指的是，与我无关的，你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与他无关的，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宋云想很久以后重新想了想这个话题，他自己那个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笑了。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想。

　　所谓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去做什么。

　　他是别人的附属品，又怎么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所以他只是保持着笑容，回答了一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答案。

　　他说：“我的想法就是待在您身边呀。”

　　程默平静的脸映在车窗上落在他的余光中。

　　他们俩的对话没有结局，或者说宋云想的回答对于程默来说只不过是比废话还无用的废话，那些套路化的、揣测和讨好他人的回答根本就像是流水线上为了使顾客开心的机械造物，没有一丁点儿人类会有的气息。

　　年长者的体贴令他没有继续逼问，他心里也清楚，已经破碎的瓷器躺在地上被灰尘埋得太深时是意识不到自己也是曾经名贵的瓷器的。

　　宋云想不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合程默的心意，程默没有提，他自然不会不识趣地主动招惹。

　　程默确实有钱，对他也的确足够大方。

　　宋云想只是确认这一点。

　　他从不吝啬于物质的给予，他请人将他从头到尾重新包装了一遍，甚至为他安排了课程，力图让他成为一件上得了台面的商品似的，比当初他的老板还要尽力。

　　宋云想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书。

　　他对于自己学过的部分对答如流，没有学过的地方却无论如何都学得磕磕绊绊，无法记住。

　　怎么会这样呢？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这一现实。

　　他从来在不与人提起的心底深处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自己和当初还在家中一般聪慧机敏，只不过是出来闯荡没有学习而已，一旦再次翻开书本，定然能够很快上手。

　　但这些课程像是揭开了最后的一层遮羞布似的，让他再也不能藏在幻想的白纱下自欺欺人地做梦。

　　他的人生就像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风光无限的小少爷，另一个部分则是污泥满身的“小少爷”。

　　他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认识到，他的人生已经彻底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