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法则》梁小羽

14、后记

　　2023年5月18日。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场景，也没有特别的风或者醉人的花香。就在下午我和同事讨论工作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现了我儿时的朋友代晗的名字，然后心情低落了很久。
　　记忆中的他，人生充满了宿命的孤独，他的家人都在精神上有疾病，父亲情绪极不稳定，对他不是打就是骂，他的亲叔叔婶婶，冷漠又尖酸，见到他总是阴阳怪气地使用蔑称。奶奶虽能相依为命，也真心对他好，却百病缠身，思想保守，对他的沟通也都是简单粗暴地打压与数落，而他总是默默忍受着一切，扭过头去，从不还嘴。上学时他好像永远都慢半拍，成绩是永远的最后一名，而我总在榜单上的第一名，那时的我却认为这也是一种很稳定又有很神奇的缘分。因为长相返祖，长期低头，小小年纪便有些驼背，走路也很奇怪，可能是更小的时候有小儿麻痹之类的病症留下的后遗症，同学们都嘲笑他，孤立他。因为家里困难，总是穿着别人不要的旧衣服，大家都说他身上有股怪味，现在回想起好像真的不是因为他不爱干净，而是因为常年和相依为命的奶奶在一起而沾染的‘老人味’。即使我们住在隔壁，他再好奇也从来不来我家串门。他从不外出去别人家，找任何其他人玩，我不去他家，他便只能在家里等着或者自己一个人玩。
　　我那时虽然很怕他精神不稳定的爸爸还有叔叔，却长时间和他混在他家厨房里，小小的厨房里那张油乎乎又满是斑驳的餐桌和总会吱嘎吱嘎响的条凳，既是他的书桌，也是饭桌、游戏桌以及等待时可以坐下的地方。我给他讲真人版奥特曼的故事，射雕英雄传还有后来看的神雕侠侣、琼瑶剧的情节，他教我玩弹珠、拍画、“抓子”（五个石子扔来扔去）、做不能动游戏（用小刀将柳条切成等长的小段，有的全光，有的是手榴弹，有的是扁担、菩萨然后抓稳后放开，相互拿，若是拿的时候动了其他的便由对方拿，大家可以科普一下游戏名称）；他教我烤橘子、挖蚯蚓，钓龙虾、钓鱼还有扭‘把子’，他教我若想提前吃到果子，可以将未成熟的柿子、桃子什么的放进稻谷堆里，没几天就熟透了；他教我在别人烧草堆（小时候很多人会将不需要的稻草堆成圆锥形然后一把火烧掉）时，带上几个红薯埋进谷堆最深处（等到睡觉前挖出来吃超级香），等待红薯烤熟的时间里，我们一起蹲在火堆边，抓起一把稻谷或者玉米，弄两根麻杆当筷子，被火炙烤后爆开的谷粒或爆米花总是格外地香；有一年，因为太馋饴糖，我便将家里用发芽的麦子磨的汁弄到他家，他奶奶用火熬啊熬啊，我们俩便一路从喝糖水，搅糖稀，到往糖浆里放炒米花生之类的，做糖饼留给他吃。
　　虽然在别人看来，代晗其貌不扬，邋遢、迟钝还有执拗地奇怪，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世界虽然给了他苦难与痛苦，但他却成长为一个善良、温柔又细心的人，他会因为我丢了一颗河边捡的小圆石子，自己放学后去别人家后面垃圾堆里一家一家找好看的破瓷碗，然后用石头砸碗底，弄成均匀的大小的小颗粒以后，一点一点地在石头上磨地光滑无刺，让自己的‘五子’精致又漂亮，好让我记得和他一起玩。有一年暑假时，是他提醒我远处有呼救声，等我快速跑过去，发现是一个小男孩掉进了粪坑，也是他告诉我往哪边跑会找来大人去救那个小男孩。虽然那个掉粪坑的小孩自那以后见到我都会躲远，不太喜欢我的样子。但我真的很想找个机会告诉他，救他性命的人其实叫代晗。
　　大学的时候，姑妈来看我，就在闲聊旅游时的趣闻时，姑妈突然郑重地告诉我代晗死了。我当时没有震惊，没有意外，只是感觉喉头堵住了，眼酸想哭，因为情怯，我甚至不敢问细节。但姑妈却不吐不快地告诉我，代晗从小就有遗传病，他奶奶死后，他初中没读完便辍学了，后来便一直生病，他总问起我的情况，我要是多回去几次就好了……
　　是啊，我要是多回去几次就好了。
　　那时的我在武汉读完幼儿园便回老家读小学，因为一口普通话和偶尔的武汉话总被本地人视为异类，因为在家里辈分大，同辈的哥哥姐姐们大部分都已成年，家里好吃的很多，每次带去学校总会被人抢，为了融入她们，我会每天带很多种类的好吃的，还会刻意学家乡话，也许是感受到我的讨好，她们待我却愈加倨傲，有一次放学以后还突发奇想地宣布，从此以后我不能走靠近他们家门口的路，我每天要多绕好久才能回家，走门前修的柏油路怕被发现，于是我便沿着河走那条满是杂草的小土路，有一次因为下雨后路滑，还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好在那段时间并不长，我有至亲家人完整的爱，而且那时候年纪小，转学以后又受到了欢迎，所以很快便投入了新的学习和生活。可代晗不一样，他没有能够治愈他的童年，若是孤儿，可能有次微弱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他偏偏有父有母，有法律意义上的亲人，有贫苦的家境和基因延续给他的遗传病以及普通的外貌。老天给他关上所有门，也忘了给他开一扇窗，他没有小说里惊人的智商或者过人的才华。他的命运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写好了，锁死了，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机会。
　　这才是生活在最底层最普通的孤独宿命。
　　依稀记得，有一次，我夸他手好看，做出来的东西很漂亮，以后可以和电视里的匠人一样，做出好看的东西，他夸我成绩好，以后一定要当科学家。可如今再看，我们谁都没有实现当初的理想，他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虽活着，却过得一点也不精彩，没有活成他想象的样子……我好不甘，替他不甘，也替自己不甘。有些记忆有些人、有些情绪有些事，一旦想起便是劫难，若你能与自己和解，接纳它，最多低沉一会儿，可你若给自己洗脑，不断告诉自己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假装若无其事地扯出个笑来，那东西便会瞬间化成眼泪流下，提醒你有事，你在乎，你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潇洒，而崩溃就在此时……
　　我的朋友，人间不值得，希望你在天堂能够得到爱与幸福，虽然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但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你的名字，代晗，记得这个世界上来过一个温柔善良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