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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静女其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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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锦囊上的戏水鸳鸯灵动活泼、栩栩如生,姜阑伸手接了过来,脸上有些发热。
她一面拆开,一面轻声询问:“他几时留下的?”
“姜公子走马上任之时。”
姜阑从中取出一张洒金桃红小笺,缓缓将其展开,垂眸去看其上的文字。
蒹葭并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是眼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眶一点一点变红了。她急忙关切道:“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姜阑强忍住酸涩的泪意,轻轻摩挲着笺上铁画银钩的熟悉字迹,“我只是在想,我何德何能,让景曈为我深谋远虑至此。”
“姑娘千万莫要妄自菲薄。”蒹葭劝道,“无论大人为姑娘做了什么,一定都是因为姑娘值得。”
姜阑低头笑了笑,将小笺收好:“想来景曈所料不会有错,他们应该快来了。”
在官署吃了个闭门羹,姜振海的脸色十分难看,郑氏双目红肿、形容狼狈,仍旧不住地啜泣着。
“顾景曈不肯帮忙,现在可怎么办啊……”郑氏哽咽道,“你要不……去别的官员家求一求,花多少钱打点都是不要紧的,只要能救仕友出来……”
姜振海给她哭得更加烦躁,拔高声调打断了她:“真当别人缺你这点钱吗?通敌叛国是杀头的大罪!连顾景曈都不愿意出面,谁还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帮你!”
“那……我们还是再去求求顾景曈……”
“他如今都不肯见我们,你要怎么求他?”姜振海皱着眉头,否决了这一提议。
绝望压垮了这个爱子如命的妇人,她以手帕掩面,哭得浑身发抖——那绢帕已被泪水浸透了,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湿意捂在脸上。
她蓦地抬起了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姜振海的手臂:“顾景曈不见我们,但有一个人,他总是愿意见的。”
“你是说……”
“你那个女儿,姜阑。”郑氏道,“让她去求顾景曈。”
姜阑坐于窗前,悠悠闲闲地抿了一口茶,忽地瞥见熟悉的身影迈入了她院中。
来了。
她微微一笑,搁下手中茶盏。
蒹葭的声音自屋外传来:“二位在此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
“闪开!”姜振海一把推开了她,大步迈入房中,“老子见闺女,有什么好通报的?”
姜阑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起身相迎,朝着二人见了一礼:“父亲,母亲。”
“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郑氏忙不迭地将她扶起,面上堆满了热络的笑意。
姜阑抬眸望向她,“哎呀”了一声,作出讶异之色:“母亲的额头……是怎么了?”
她主动问起此事,倒遂了郑氏的心意。郑氏红了眼眶,举起绢帕拭泪,就势道:“为娘此番来找你,正是为着此事。”
姜阑佯作不解:“母亲如此郑重,究竟是何事?”
郑氏抽噎了几声,拉着她行至座旁:“好孩子,我们坐下说。”
姜阑只得依言落座。
“你三哥下狱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郑氏又抹了抹眼泪,带着泣音恳求,“你看你能不能去同景曈说一声,让他救救你三哥?”
姜阑面露困惑:“母亲为何不亲自去找他?”
“不瞒你说,我和你父亲刚从官衙回来,顾丞相他……不肯见我们。我头上这伤,便是跪下磕头时碰出来的。”郑氏拉着姜阑的手,滚下几滴泪来。“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好求到你这里来……”
“原来如此,”姜阑恍然,毫不犹豫道,“那我稍候便动身去寻景曈。”
“你……答应了?”郑氏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唇舌,没料到姜阑竟这般爽快。
“正如母亲所说,我们是一家人,自然应当互帮互助。”姜阑点了点头,补充道,“说起来,我倒也有一件事,想请父亲应允。”
“什么事?”姜振海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是关于我小娘的事。”姜阑垂下眼眸,轻声道来,“小娘临死前曾许下一个遗愿,我想替她实现。”
郑氏浑身一僵,面上故意做出的慈爱之色有些维持不住。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林静姝那个狐媚子。
她怀仕友时,夫君在外跑商,她独自一人支撑着扬州的家业;生产时又遭遇难产,险些连性命都交代出去了。结果还没等出月子,那个姓林的贱女人就大着肚子进了她姜家的门。
她看着姜阑眉眼低垂的柔顺模样,心中愈发堵着一口气。又露出这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狐媚样子,跟她那天生贱骨的小娘简直是如出一辙!
饶是她心里如何气愤,现下毕竟有求于姜阑,却也不好发作。
只听姜振海询问:“你小娘的遗愿,可是有关她的身后事?”
他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当年你小娘下葬,确实有些仓促。但那时家中的情形你也知晓,养着你们四个孩子,实在是没有余钱风光大葬。不过若是她有此一愿,如今倒也不妨补办一场。”
他倒会找理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阑心下冷笑。
姜振海真当她不记得了不成?他有钱出去喝花酒,却只买了张草席,将她小娘草草一裹,埋进了坟中。
与他争辩无益,姜阑只道:“小娘所求并非此事。”
姜振海想到了什么,沉下脸色问道:“她总不能是想入我姜家的宗祠吧?即便我有心厚待于她,她毕竟只是个妾,这可不合祖宗的礼法规矩。”
“父亲多虑了,我所请之事恰恰与此相反。”姜阑道,“我想替小娘求得一纸放妾书,扶她的棺椁回余杭。”
“你说什么?”姜振海惊道,“你小娘的遗愿怎会是这个?”
“确是小娘亲口所言。”姜阑道。
郑氏并未看到事情的全貌,姜阑却从小娘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一年,姜振海行商至余杭,结识了当地乡绅之女林静姝。他年轻时候颇有一副好相貌,又极擅巧言令色,哄得林家小姐献身于他。
二人珠胎暗结,林静姝不得不向父母坦白此事,言明要嫁与姜振海。
林老爷子大怒,欲迫使女儿喝下落子汤,与姓姜这厮断绝往来。林静姝却执意不肯,同姜振海私奔回了扬州,这才发现这人竟已有家室。
入门那一日,她哭红了眼,敬茶时又被主母将热茶故意打翻到身上,烫伤了一大片。她疼得浑身发抖,仍旧强撑着执完了妾礼。
而这,仅仅是她噩梦的开始。
姜阑已记不清,小娘究竟流过多少次眼泪——她好像总是在哭。被欺侮打骂时哭,挨冻受饿时哭,忍受病痛时哭;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突然就又垂下泪来。
哭着哭着,小娘的眼睛越来越糟了,身子也越来越差了。
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小娘攥着她的手,眼泪从那无神的双目中不断地滚落下来。
小娘似乎将她错认成了谁,冲她哭着喊道:“爹,娘……女儿后悔了……女儿想回家……”
哭着,哭着,小娘就不哭了。小娘的眼还大大地睁着,手还紧紧地抓着她,身体却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了。
她抬起手,缓缓阖上小娘的双眼,轻声承诺:“小娘,我一定带你回家。”
……
“这不可能,你小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进我们姜家。”姜振海仍不相信她的话,“你不要胡闹,搅得她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
姜阑抬眼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只觉分外讽刺。他害了小娘一生,竟还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听他话中之意,好似让小娘进门倒成了他莫大的恩赐。
“父亲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请求就是如此。”姜阑定定地道,“我拿到放妾书,立马就去官署向景曈求情。”
“你倒威胁上你老子了?”姜振海有些恼怒,但眼下情形,又由不得他不答应。他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放妾书是吧?我写给你!你一意孤行,以后到了九泉之下,自己同你小娘交代去!拿纸笔来!”
纸笔早已备好了,蒹葭去书房取了过来,将其奉与姜振海。
姜振海振笔疾书,龙飞凤舞地写完了。签字画押后,他将墨迹未干的纸拍到了姜阑面前:“现下你满意了?”
姜阑垂眸浏览一遍,确认无误,便勾了勾唇角,向二人道:“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你所求之事,我已照做了。你三哥的事,希望你也不负我们所托。”姜振海冷冷地扔下这番话,与郑氏一同离去了。
“恭送父亲母亲。”姜阑起身行礼道。
她又复从袖中取出那张桃红小笺,珍而重之地徐徐展开,只见笺上最末一句写着:
“阿阑依计行事,经年夙愿即可了了。”
她将目光移向几案上那一纸放妾书,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姑娘,”蒹葭出言询问,“那您要去衙门找大人吗?”
姜阑颔首:“备车吧,做戏还是做全套的好。”
蒹葭垂首应诺,正欲退下照办,却见白露前来禀报:
“姑娘,赵氏纸庄的赵老板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说是有万分要紧的事情求见。”
姜阑心中一沉。
能让千手阁人用上“万分要紧”这个词,此事定然严峻危急。
“先见赵老板。”姜阑不用多想,已下了决定。
她快步行至花厅,屏退了左右,皱眉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阁主,”赵天冬跪地行礼,神情悲痛,“沈护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