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有一个女儿》枕山漱玉

32、无妄之灾

　　“不可能。我不可能就这样告诉你蓝金藏在什么地方，坦白说，就算是为了安全考虑，我也不会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保命的底牌向绑匪和盘托出。”

　　这个从见面开始就流露出无限恐惧气息的中年男人在此刻脱下了故作冷静的脆弱外衣。

　　绑匪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平静地等闻天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没有绑架你。”

　　闻天动了动被绑在椅子上的手。

　　过去的挣扎没有带来任何效用，反而因为胡乱扭动使得绳子深陷，勒出印痕。

　　粗糙麻绳的压迫使得血液流动不畅，闻天感觉整条胳膊都有些发凉。

　　绑匪注意到他的动作，明白了他的意思。

　　绑匪思索了一下，道：“你们太胆小了。见到我之后都没办法好好听我说话，总有人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把你们绑起来，才不会有人傻乎乎地从窗户往楼下跳。”

　　这几乎是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令闻天匪夷所思的是他似乎真的透过那张木偶一样僵硬的脸领会到绑匪的诚恳，好像他一系列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行为在他看来真的完全合乎情理，甚至对不配合的受害人们带有充满人文关怀的怜惜。

　　简直是一个自说自话的疯子。

　　“你们”。轻描淡写的两个字里究竟包含了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闻天不受控制地想要往窗外看。有人从这里跳了下去么？

　　或许这也会成为他的结局。闻天心里越发沉重。

　　这个有着古怪巨力和迷惑人心的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马路上截停车辆，扛起轿车，一个手势就让所有车辆不约而同地绕道而行，避开了他所在的地带。他完全没有和他对抗的能力。

　　事发三个小时，甚至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失踪。闻天想起女儿和他通话时的反应，后悔自己向绑匪撒了那个谎。

　　他不该将陈之椒也牵扯进来。

　　“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好？”

　　“我感受到了……”绑匪身形一顿，自语道，“蓝金。蓝金就在这里。”

　　“不——它越来越……”近了。

　　啪。

　　高速射出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闻天眼前炸开血花，深红色迸发出来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脸上一热。

　　怪物的血也是热的。

　　即便如此，男人也没有就此倒下。他极力转过身，脸上一贯的平静霎时间崩裂，他全然不顾自己被穿透的胸口，就算下一秒就要死去，也一定要转过头来！

　　“蓝金……蓝金……！”

　　他的嘴唇颤动着，好像在反复念叨什么。陈之椒无暇分辨，她注意到，绑匪手中握紧了什么东西。

　　他将要举起手来。

　　啪！

　　啪！

　　加装了消音器之后的□□并非全然无声，影视剧里的夸大也不尽然。在喧嚣的野外，亦或者是开阔地带才能让它的声响变得隐蔽，陈之椒接连射出两枪，一枪命中手腕，另一枪从后脑贯入。

　　男人维持着一个想要转身的扭曲姿势倒下。

　　“先别睁眼，爸。”陈之椒说，“场面不太好看，你也不想回家哭鼻子做噩梦吧？”

　　个体在经历或者目睹极端创伤事件后罹患PTSD的可能性极高，闻天又目睹了她朝男人胸口开的那一枪。她不敢赌闻天睁开眼睛，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之后还能做个心无芥蒂的阳光开朗老男人的可能性，思索着要不要让他的领带解下来让他自己将就遮遮。

　　想想还是算了，她更苦恼不知道怎么像警察解释眼前的事情。陈之椒看着倒地的尸体，有些犯难，似乎看到冰冷的铁窗在朝她招手。

　　很遗憾，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没有仔细研读过法律。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也差不多是法盲。

　　不过无论在哪，杀人都是犯法的。

　　温热的血已经转凉。闻天感受到那些黏糊糊的液体顺在脸留下来，鼻腔里尽是恐怖的味道。

　　闻天眼皮颤抖了两下。

　　他听见的三声枪响和蔡卓然在家里玩玩具枪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没有想象中震耳欲聋的巨响，不过这种时刻也不至于认错。生活在和平国度，他对血腥的场景缺乏了解，宁愿不去想。

　　因此选择听女儿的建议，把眼睛闭的紧紧的。

　　陈之椒走到尸体面前，人已经死透了。

　　她把人反过来，端详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碎的太过，骨头都裂了，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样子。

　　陈之椒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去掰男人握紧的拳头。她本能地以为那是炸弹，又或者其他什么危险物品，男人攥的很紧，死了之后还把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终于掰开了。

　　一块半透明的紫色石头，上面糊满了血。陈之椒思索两秒，试探着从他手里将石头抠出来，放在眼前观察。

　　就在下一秒，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这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分解，消散在半空中，成为微亮的又即刻消失的光点。

　　陈之椒大骇。

　　一切都从她从尸体手中取走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开始——

　　血肉模糊的尸体，溅了满地的血也分解消失。闻天感觉到脸上黏黏糊糊的触感消失了，虽然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极其恐怖又浓郁的血腥味儿。

　　他好像没感受到女儿有温情地帮他擦过脸，犹豫半晌。

　　“你帮我擦脸了？”

　　“没有。”

　　是血自己消失了。陈之椒想。

　　陈之椒把枪塞回枪托里，茫然摇头。她很快意识到闻天并不能看见，复杂道：“睁眼吧。”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了。

　　闻天望着空荡荡的室内，恍惚以为自己睁眼的姿势有问题。

　　如果不是手还绑在椅背上，他几乎想要不太稳重地揉眼睛。行动受限，他只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你把尸体扔了？还顺带拖了个地？”

　　“怎么可能……正经点吧爸。”

　　想也不可能。一睁眼的时间，几十人的专业团队上门处理也不止花这么几秒，闻天联想到那古怪的绑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能力……这样的人，就这么轻易死去了？

　　陈之椒两刀划开绑住他的绳结。闻天活动了一下手腕，惊魂未定，才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这？”

　　“显而易见，来救你。”陈之椒说，“你给的暗示还挺难懂的，我都不知道京市西边有这么一片地。”

　　闻天一愣：“我的暗示？”

　　“我说的明明是西楼——”想到什么，他又摇摇头，说，“算了，好吧，没想到你能懂我的意思。我们父女俩还真是彼此了解。”

　　窗外，警铃响彻。陈之椒捕捉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仿佛一切都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就此进入尾声。

　　“对了，我刚才在楼下看到李叔了。”陈之椒听着越来越近的警铃声，握紧那块石头，默不作声地将其放进口袋里。

　　闻天焦急道：“他怎么样？没受伤吧？”

　　“……算是没有。”就是变得有点呆，也不认人。

　　弥漫在这片烂尾楼天空的阴霾似乎正在散去。除了警铃声，陈之椒还听到了更多。

　　楼下密集的脚步声、交谈声，像一阵喧嚣的浪。她登时感到一阵轻松。

　　“说不定他等会儿就上来了。”陈之椒说。

　　闻天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半晌还有些感叹，“你说嘛，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和老李也是倒了霉，一场无妄之灾。”

　　此刻，他也听见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让人安心的警铃声。

　　“是啊。”

　　陈之椒踩过尸体所在的位置，走到窗边。目光所及，是空旷的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