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异世界》麦八月

2、第 2 章

　　夏席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出门骑行时的那一身打扮，简单的白色T恤，灰色冰袖，腰间系着长袖外套，军绿色的百慕大短裤，搭配白色编织腰带，斜挎着一个小包。

　　有那么两秒钟夏席舟不明白无脸大叔想让她看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啊，自己的这身打扮再正常不过了。

　　但仅仅只过了几秒，马路上发生的事情像洪水一般由过去涌进现实的缝隙里。她知道该看什么了。

　　她看向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在地上打过滚一般，混着灰尘和水渍，皱皱巴巴的，毫无体面可言。

　　而且这一身衣服，大多变了颜色。

　　白色T恤的两边腰部开始，一直蔓延到整个胸口、肩膀，白色T恤已经染成了红褐色，裤子也变成了墨绿色，她好像是从染缸里爬出来的一样。

　　有一种怀疑在夏席舟脑子里蔓延。

　　这一份怀疑从十字路口加速朝她奔来，一直跑到夏席舟面前站定，还气喘吁吁地用孙雯雯的语调提醒她：“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伸手摸向那片红褐色的布料，用力蹭了蹭，“颜料”还没有干透，沾染到夏席舟微微颤抖的手心上，她抬手，将手上的红褐色粘液凑到鼻子下面，还没等靠近，就已经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后脑勺随即传来的隐痛又提醒了她，自马路那时以来，夏席舟的后脑勺似乎受过两次重击，一次来自车祸，一次来自回忆。

　　夏席舟抬眼看着面孔模糊的大叔，祈求在他的眼中看到否定的答案，想要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自己毫无依据的猜测，告诉她这会儿应该去睡一会儿，睡一觉一切就恢复正常了，恢复到她那个炎热、刺耳的阳光下的马路上。

　　可是可怜的大叔，那张做不了任何表情的脸上并不能给她什么讯息。

　　夏席舟强忍着闻到血腥味的不适，费力抬起面团一般无力的胳膊，缓缓摸向自己的后脑勺，企图抹掉些什么。

　　可是，那突兀的陷下去的后脑勺，彷佛在叫嚣着：“承认吧，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再催眠自己了。”

　　夏席舟不动了，她定定地站着，手臂还保持着抚摸后脑勺的姿势，好似忘记了将手放下来。

　　她的双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接着突然的踉跄使她缓过神来，她向后靠了靠，让身后的墙壁帮自己的双腿承担一点身体的重量。

　　无脸大叔的面孔一直朝向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搭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轻柔地转动手上的戒指，仿佛要给被勒出一圈肉条的手指松松绑。

　　那枚戒指星光依旧，粗糙的手上丝毫掩盖不住它的夺目。好奇怪，夏席舟一瞬间觉得，大叔那双手上，可能戴一个扳指会更适合他的形象。

　　可就这么反差的，他的手上不断摩挲的，是那枚精致的戒指。

　　世界乱了套，夏席舟心下这么想，大叔手上戴着不适合他的戒指，我从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他没有脸，我没有后脑勺，这一切比梦境还要荒诞。

　　不可能是真的。

　　大叔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挑破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夏席舟迎上大叔的目光，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我要怎么才可以醒过来？”

　　大叔没有回答，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轻摇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这个坑，我的头……有个坑……衣服上的血，都是我自己的吗？”夏席舟紧皱着眉头。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沉默，没有反驳。

　　“这么多血，我不可能再活了，是吗……”

　　“孩子，是的，以初世界的定义来看，你已经死了……但是，在塔楼，你依然可以过完你剩余的时间……”

　　大叔终于开口回答了，可他一说话，就好像停不下来似的，夏席舟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可是他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讲着，履行着他作为一个“迎来者”的义务。

　　可夏席舟，她的世界又一次静音了。

　　对面无脸大叔的声音逐渐转为低沉的“嗡嗡”声。她其实没有完全理解大叔的话，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

　　但是，“你已经死了”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进夏席舟的心口，然后被她强行拔出，反反复复，直至麻木。

　　“你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

　　……

　　“我不可能再活了。”

　　夏席舟跌坐在地上，脑子里有千万条思绪闪过，每一条都真实得触手可及，每一条又都虚妄得轻易从手中溜走。

　　突然她脑中仿佛有惊雷轰过。伴随着她瞬间睁大的双眼和竖起的汗毛，瞬间的惊悚之感如电流一般掠过她的全身。

　　雯雯！雯雯呢？

　　她们一起骑车过的马路，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不会也死了吧。

　　夏席舟猛地站起来，冲向层层叠叠的熟睡人群，费力地掀开那一具具“肉身”，翻找着，绝望着，她想确定雯雯是不是还活着，又或是在这里，跟她一起。

　　“孩子，你找什么呢？”

　　“孙雯雯！朋友，我的朋友，她也死了吗？”

　　“应该没有，别找了，今天就来了你一个。”大叔一直站在窗前，没有挪动位置，可他那歪斜的双眼却时刻关注着夏席舟的状态，并适时地提醒她。

　　夏席舟回头望着大叔，愣了半晌，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低落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孙雯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俩人一直形影不离，她们就像双胞胎一般，见证了对方的童年、青春期的变化，两人脚步叠着脚步，走过了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如今又一起面对工作的压力，互相依赖陪伴。

　　她已经是夏席舟生命的一处支点。

　　得知雯雯没有来这里的事实，夏席舟一方面为她感到庆幸，还好，雯雯没有事，她还活着，自己没有连累她。可另一方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了好朋友的陪伴，她不知道该如何一个人走下去。

　　刚才翻找的费力动作此时才慢慢将她的体力消耗，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脑袋里巨大的空白此时才有机可乘。

　　面对未知的恐惧如海浪一般涌来又褪去，涌来又褪去，终于将她淹没，夏席舟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独自处于这“死后的世界”，夏席舟无人可以依靠，无经验可以借鉴，她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了任何抓手。

　　为什么？夏席舟不断地质问，问自己，也是问苍天。

　　为什么？这么早就让我死去，明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明明我才拿到掌控自己生活的钥匙，我对生活的实现甚至还处于“准备”阶段。

　　为什么？死后还有一个世界？为什么不是无尽的睡眠与虚空，为什么不是意识的消散，而是这不知为何的死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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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否还存在时间的流逝。

　　慢慢的，夏席舟平静了下来，刚入社会的冲劲延续到了这个世界。反正她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恐惧的，只要雯雯活着就好，她还会有更好的人生体验。

　　短暂的平静过后，接下来涌上心头的，是更大范围的，更加沉重的现实。

　　眼泪涌了出来，声音溢了出来。可夏席舟毫无察觉。

　　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过往的种种。

　　她才逃离的繁重学业，刚刚开始的新生活，忙碌、未知、新奇，又充满希望。

　　她还未开始的恋情，酸涩、甜蜜、磨合，和携手走向未来的憧憬。

　　还有她的家人，她的父母，该怎么接受没有她的生活，爸妈将前半生所有的希望和愿景，都倾注在她身上，可就是那么一瞬间，全磕碎在那绿灯亮起的那一刻了。

　　没有人再向妈妈撒娇要抱抱了，爸爸想要守护的那个世界就这么突然空缺了一块。

　　她房间床头码的整整齐齐的玩偶，爱吃的排骨藕汤，闲置的被爸爸用来搁脚的瑜伽垫，鞋柜里妈妈洗的干干净净等着她回来穿的拖鞋，卫生间里特地买的樱桃味儿的沐浴露……

　　这些点点滴滴像老房子里的灰尘一样，遍布在父母生活的空间里，灰尘呛起的咳嗽声提醒着他们，回忆不会轻易散去。

　　没有夏席舟的世界，却又遍布夏席舟生活痕迹的世界，他们该怎么适应。

　　夏席舟不敢深想，又止不住深想。

　　泪水像泄洪一般，冲刷掉了她脸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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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三楼吧。”

　　过了很久很久，像是看穿了夏席舟此时的心情一般，也像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一般。大叔终于叹了口气建议道。

　　“嗯？”夏席舟抬起头，泪眼遮蔽了她的视线，她一时之间只能看清大叔的身形，也不知为何，无脸大叔此时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自己耍赖时，爸爸妥协的语气。

　　夏席舟抹掉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对面的人逐渐清晰了起来，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重新印在她的眼睛里，告诉她刚才的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接着大叔转身面向窗外，好似不愿再看面前这个伤心的女孩，他继续说道，用一种送别的语气。

　　“我刚从那儿下来，那里会有你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