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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第二十四章

      今日姜穗陪着郑太妃出府上香,两人确实遇上了那个老和尚。

      老和尚当时说辞不大一样,没提其他人,只说需要郑太妃为容慎抄写血经,才能让他否极泰来。

      郑太妃当时就要点头应下。

      姜穗拦着没让,说:“这和尚不治根不知底的,纵能一言说出咱家的境况。可婆母每月初一都乘坐王府的马车来上香,有心人随意探听一下便可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郑太妃颔首道,“但是万一呢,万一真的……”

      姜穗直接挑明,“没有万一,这和尚是假的。是我让人寻来的。”

      郑太妃错愕了一瞬,也并没有生气,只有些赧然地恍然道:“你这是看完了府中的内账,知道我前头被人骗了好多次,平白花出去好些银两。所以特地试探我的?下次我……”

      “下次就不会被骗了吗?”

      郑太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红了脸,没吭声。

      下次……下次怕是还会被骗的。

      毕竟哪个当娘的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康复的希望溜走呢?

      哪怕那个希望再渺茫,再玄乎。

      姜穗挽上郑太妃的胳膊,轻轻摇了摇,“我不是要怪婆母,试探的也不是你。不然我何必直接跟婆母挑明了呢?”

      “那你这是……”

      姜穗这次没有再明说了,一边挽着郑太妃往马车边上走,一边道:“我管家这几日,不止看了账册和名簿,还看了王府的图纸,发现府内居然还有好几间暗室。”

      郑太妃道:“是有这么回事,王府是慎儿自个儿画的图纸,他在军中待惯了,养成了居安思危的习惯。说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郑太妃纵然有千般不好,但她脾气是真的好。

      后头被姜穗安排到进堂屋旁边的暗室待着,她再云里雾里的,见姜穗不愿多说,她便也不多问,全然的信任姜穗这般安排必然事出有因。

      然后她就听到了这些所谓亲族的谈话。

      他们担心老和尚是骗子,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郑太妃都觉得情有可原。

      可他们却没有只言片语是关心容慎的。

      哪怕只是提一提,道一句“万一真的有用”呢?

      不止没提,甚至有人还提出用鸡血鸭血来代替。

      抄血经的法子是古来已有的祈福法子,据说能送达神明跟前的。

      用鸡血鸭血欺瞒神明,就不怕神明责难,让容慎的身体更差?

      如此种种,足可见这些所谓亲眷,根本不把自家儿子的性命看在眼里!

      甚至郑太妃还在想,可能他们也不盼着自家儿子好吧。毕竟若是她的慎儿还在,最是杀伐决断,眼里不揉沙子的,能容许他们一直趴在镇安王府身上吸血?

      孩子历来都是母亲的逆鳞。

      “我过去太傻了。”郑太妃失魂落魄地苦笑了一下,“竟以为照顾这些冷血族亲,是为慎儿积福。”

      说完这些,在姜穗准备出声劝慰之前,郑太妃努力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穗穗,后头的事儿就麻烦你了。我现下想自己待会儿。”

      晚些时候,冯妈妈来了姜穗跟前。

      “妈妈怎么过来了,不用安慰婆母吗?”

      冯妈妈说不用,“太妃性情虽柔弱,却也有坚韧的一面。不然前儿个王爷受伤昏迷,她也该熬不过来了。而且太妃和您一样,遇上事习惯自个儿待着消化,也是她让奴婢过来的,让奴婢看着帮忙。”

      冯妈妈算是最了解郑太妃的人,姜穗略放心了些,转头便开始着手最后的工作。

      “妈妈其实来的巧,我前几日知道一桩事,有个想要的东西,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办法为我取来?”

      冯妈妈现在对姜穗那叫一个信服,都没问是什么东西,直接说:“但凭王妃驱策,奴婢定当竭力而为。”

      姜穗想要的也不是旁的,自然就是先前那报信丫鬟提过的,章姨母手里的暗账。

      冯妈妈听完想了想就道:“这个不难,东院本就是过去太妃住着的,那里的下人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我亲自过去一趟,自然能把东西拿出来。”

      在姜穗跟前打完包票,冯妈妈雷厉风行地就去往东院,寻了得力的丫鬟去办差。

      当晚,姜穗就见到了章姨母口中的暗账。还是板砖那么厚!

      屋里都是自己人,姜穗便直接翻看起来。

      还别说,章姨母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在上头,什么时候分出给多少银钱给哪个亲戚,她自己又从中得了多少,一笔一笔写的清清楚楚,比她记的明面上的烂帐还好清算多了。

      方嬷嬷再次施展算账的本事,半个晚上的时间,就算出来一个数字。

      不到三年时间,这一百来号人居然私下刮分了王府里上万两现银!

      章姨母这明面上的出头鸟分的略多一些,合计下来足有千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尚且知道府中的东西几乎都是御赐造物,带着印记不好变卖,手没有往那些宝物上伸。

      “这些中山狼!”冯妈妈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白吃白喝住在王府,竟还仍不知足!若不是王妃嫁过来,怕是这偌大家业再不够支撑几年的!只待王妃一声令下,奴婢连夜便把他们赶走!”

      姜穗却道不急,“吃喝上面的也就算了,那是婆母看在族亲的份上给的,且也不好细算,总不能让他们把吃食吐出来,把衣服脱下来……但这真金白银的,就这么让他们带走了,也未免便宜了他们。”

      听说这万两银子还能追回,冯妈妈先是面上一喜,而后便忧愁道:“这只是章夫人自己的私账,其余人未曾签字画押的,他们若咬死了不认。咱们也没有证据。”

      方嬷嬷拢着袖子,眉眼不动地道:“那就让他们从老身手里过一遭,让老身瞧瞧他们多硬的骨头,能‘咬死不认’。”

      方嬷嬷是混迹宫中的老人,审问这种常见技能,她也是粗通一些的。

      她来出手,撬的又是章姨母那种升斗小民的嘴,那自然是无往不利。

      但冯妈妈还是觉得不妥,“太妃认清了这些人的嘴脸,已然是不会管他们的事。但外人不知就里,若让人知道王府对着沾亲带故的亲族用刑,怕是……”

      古代就是这点麻烦,名声大过天。

      “那就让他们自个儿交出来。”姜穗摸着下巴想了半晌,忽然看向冯妈妈问道:“前院的侍卫靠得住吗?他们会听我的吗?”

      冯妈妈说当然可以,“侍卫们原先只听王爷和太妃的话,但您是王妃,名正言顺的主子,哪儿有他们不听的道理?”

      方嬷嬷和房妈妈等人自去按着吩咐办事不提。

      于是这天晚些的时候,章姨母和一众郑氏族老枯坐了许久,都没等到郑太妃。

      甚至郑太妃都没派丫鬟前来知会一声。

      她这态度猛然转变至此,众人虽不明所以,但隐隐都嗅到了什么。

      这些人虽是族人代表,但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家,现下谁也不多说什么,只各自回去和家人商讨。

      有胆小一些的已经开始建议见好就收,毕竟过去王府一直是章姨母这自家人在管账,镇安王府的衰败是不争的事实。

      那厉害的王妃又能容忍他们白吃白喝到几时?

      这次是抄血经,下次又是个啥?没得让人心底发毛。

      更多的,那是持观望态度、贪心不足的,想着若旁人都走了,只剩自家,镇安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会连自己家里几口人也养不起。

      就在他们各怀心思的时候,王府东院闹了起来。

      冯妈妈带着下人出出入入,直呼是遭贼了,而后不由分说地就让人把众人住着的各个院落都把守了起来。

      换成从前,这些个族人肯定得闹起来了,多半会要求要见郑太妃,叱责下人平白把他们这些亲族当成贼人看!

      现下经过白日里的事情,一时间倒是没人敢在当这出头鸟。

      于是当了一整夜的“囚犯”之后,不少人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塞银子给来送饭的下人,询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下人们的说辞大差不差,都说:“奴婢也不清楚情况,只知道是东院那边丢了东西,王妃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东院,那就是章姨母住着的院子,她丢了东西,姜穗这王妃生什么气呢?

      除非丢的是……

      有了这个猜想之后,不少人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又过去了三日,恐惧逐渐在郑氏族人之中蔓延。

      终于在三日后的一个晨间,姜穗撤下了重重防守,将这上百人聚集到王府校场。

      这校场是过去容慎在时修葺的,赶得上现代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一点遮挡也无。

      容慎本人现下是动不了了,但是府里的侍卫确实不曾荒废武艺的,时常在校场上演武和练习骑射。

      姜穗只让人开辟了一半的地方给他们站,另一边让侍卫们照常使用。

      晾了这些人在日头下站了半个时辰,姜穗姗姗来迟,歉然道:“诸位对不住,这几日府中遇上了一点事,我来晚了。”

      她越是这样,众人反而越是心里打鼓,不敢接话,生怕下一秒姜穗就又跟之前似的,突然变了副面孔。

      最后,依旧是那最年长的郑氏族老开口道:“慎……不,王妃。你先是将我们困于院落,又是把我们喊到校场,到底意欲何为?”

      姜穗回头看了芳芷和秋兰一眼,两个丫鬟自去招呼下人送来桌椅。

      姜穗坐定了,拿起桌上团扇撑在头顶,挡住了日头,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下人们竟没跟诸位说么?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府中遭了贼,这才戒严了几日。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昨儿个那毛贼已经捉拿归案了。”

      说完,姜穗往旁边一伸手,冯妈妈恭敬地递上一本厚厚的蓝皮册子。

      那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账簿”二字!

      不少郑氏族人都认得章姨母的字迹,这下子更是坐实了他们之前的猜想,这账簿果然是到了姜穗手里!

      用目光在面前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将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尽收眼底后,姜穗这才故作苦恼道:“可惜了,这毛贼狡猾的很,纵使我逼问他将贼赃藏于何处,他却宁死不从,死活不肯交代。最后还是我家方嬷嬷清点了王府的损失,弄出这么一份‘清单’。”

      “当然了,诸位都是府中亲眷,必然是没有和贼人勾结的。但那贼人狡猾,谁知道他会把‘贼赃’藏到哪里?把你们‘请’到这儿,也不是要如何,就是问问你们可曾见过‘贼赃’。”

      “就从你开始吧。”姜穗看向站在最前头的族老,让方嬷嬷帮着翻账簿,一页一页、点出他收取过得那些孝敬,而后笑眯眯地询问他,“如何,你可曾见过?”

      被当成贼人询问,那族老脸色黑如锅底,捏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

      姜穗也不催促,回到椅子上再次坐定,“老人家嘛,记性差一些也是正常的。你老慢慢回忆,不急的。左右也不止我一人在等。”

      盛春的日头虽然称不上毒辣,但今日一丝风也无,站久了实在难熬。

      尤其这些人在王府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前几日又担心受怕的,那更是遭不住。

      终于,在不少人坚持不住,开始低声嘀咕抱怨的时候,那族老声音滞涩地开口道:“未曾见过。”

      话音未落,姜穗手里的团扇随意一摆——

      下一瞬,只听“嗖”一声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利箭擦着那族老的耳边射了过来!

      他被吓得肝胆俱裂,差点就拄不住拐杖跌坐在地!

      在那族老发难之前,姜穗嚯地起身,怒不可遏地对着另外半边校场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射箭不对着靶子,对着活人射!”

      没多会儿,一个高高壮壮的侍卫小跑着过来,恭顺地请罪道:“是小的疏忽,还请王妃责罚!”

      姜穗依旧沉着脸,一副不怎么情愿大事化小的模样道:“罢了,念在你们的都是王爷的旧部。这刀剑箭矢无眼,可千万得当心些。”

      那侍卫恭声应是。

      转头,姜穗飞快地换上一副笑脸,看着那族老道:“侍卫莽撞,我已经教训过了。你老也别同王爷的老部下计较。你老方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那族老汗出如浆,颤颤巍巍地嘴唇翕动,好半晌都未曾说出一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在他犹豫的这几息工夫内,另外半边的箭矢破空声频频传来,越来越密集……

      “我方才说……说我似乎见过。”族老声音发颤地道。

      姜穗不紧不慢地着团扇,闻言呼出一口长气道:“你老见过就最好不过了。”

      而后便让人跟着那族老去他们一家住着的院子去取“贼赃”。

      辈分最高的族老尚且如此了,其他人哪里还敢跟姜穗犟嘴?

      于是就这样认一家走一家的,黄昏之前,校场上的郑氏族人都散了。

      姜穗摸了个银锞子,让冯妈妈拿去给那帮着做戏的侍卫买茶吃,后头便回了主院,等着听消息。

      天色漆黑的时候,派出去的下人纷纷回了来。

      这追缴回来的“贼赃”当然就不全都是现银了,一些已经被置换成了玉器和金银首饰那些。

      方嬷嬷和冯妈妈等人帮着核对了一晚上,又估算了实物的价值。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这些个郑氏族人都是穷苦惯了的,在王府两三年,还未养出挥霍无度、一掷千金的习惯,那一万两居然追讨回了七千余两!

      若算上章姨母那儿的千两,应当能凑个八千整。

      冯妈妈尤其高兴,这还是容慎昏迷,她帮着郑太妃掌家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笔的回头钱!

      跟姜穗说了一声后,她就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了郑太妃。

      后头姜穗使去静心院问了问,得知郑太妃不止恢复了胃口,晚饭还多吃了小半碗后,也终于不用担心她伤怀了。

      这一晚,众人都心情轻松,倒是方嬷嬷脸上没见多轻松。

      她和冯妈妈还是不同,冯妈妈都是站在王府的立场上想事儿,方嬷嬷只考虑姜穗。

      冯妈妈走后,方嬷嬷就道:“王妃让他们把眛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于王府自然是好事一桩。可于你,却……”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些郑氏族人都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固然不敢编排皇家的不是,可若是怀恨在心,散播一些姜穗的不是。败坏的也是姜家的名声。

      姜穗还是老神在在的,说没事,“嬷嬷也累了一整日了,快去歇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我来做。”

      芳芷和秋兰服侍姜穗用饭更衣后,却看姜穗依旧没有准备歇下。

      “事情不是都结束了吗,王妃怎么还不睡?”

      姜穗头也不抬,随意摆手,“不用管我,你们自去歇下。”

      经过这几日的事儿,芳芷和秋兰都发现了自家主子的改变。

      但换个人刚成婚就发现婆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必然是大受打击。性情有所改变,倒也正常。

      二人都未起疑,只担忧她熬坏身体。

      看她俩都没动,姜穗忙“求饶”道:“我真还好。忙完这程子我肯定好好歇息几日!”

      这才说服两个大丫鬟放她又点灯熬油了半宿。

      翌日一大早,姜穗又把那些郑氏族人原样“请”回了校场。

      几个族老忍无可忍,开口道:“你要的东西我们都给了,你还要如何?莫要欺人太甚!”

      姜穗奇怪道:“‘贼赃’的事情已经了了,你老怎么还旧事重提?今儿个是旁的事啊。”

      一边说,就有几个下人合力抬来一个大水缸。

      然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又冒出来了。

      敢情是把银钱吐出去了还来抄血经那一出是吧?!

      几个族老气得想骂娘,偏偏又被姜穗“折磨”的没了脾气,只敢把脏话往肚里咽。

      “谁先来?”姜穗拿出一把镶满宝石的锋利匕首,言笑晏晏道:“放心,这匕首是我从王爷的私库里拿的,吹毛断发,锋利的很。若割坏了也别担心,今儿个是府中御医给王爷看诊的日子,我定然让御医来为你们全力诊治。我看看……从谁开始好呢?”

      绚烂的春光中,身穿绯色散花如意云烟裙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手中的匕首更是华美异常,流光溢彩,相得益彰。

      本该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但想到连日来眼前少女的种种手段,一众郑氏族人只觉得不寒而栗!

      “这位上什么……上善大师真乃高人,为了王爷的安危,我们自愿离府!”

      “是!我们自愿归家,日夜为王爷祈福。”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自请离府的呼喊声中,姜穗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把匕首收了起来。

      这些人在王府多留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白饭,姜穗也不留他们。

      她给了众人一个上午收拾行李的时间,让他们午时开始排队出府。

      有人嘀嘀咕咕不满,说:“一个上午够干什么的?”

      “就是,在王府住了这些年,一个上午怎么能收拾好?”

      “还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府,缓两日又怎么了?”

      姜穗也懒得管,并不使人去督促他们,只让人把王府几个门都把守住,再亲自去正门口布置了一番。

      约莫到了午时,下人来报,说动作快的郑氏族人已经收拾妥当,眼瞅着就要离府了。

      姜穗就从榻上起了身,让芳芷和秋兰从箱笼和妆奁里,分别寻出一条赤红色金丝织锦缎裙并一整套的足金头面。

      穿戴整齐之后,姜穗在镜子前照了照,确保自己这身装扮扎眼极了,便喊上方嬷嬷和冯妈妈一道往王府大门口去。

      镇安王府坐落在朱雀大街地段最好的街口,往前走上百步,便能到达最繁华的商铺街。

      自从容慎病后,王府的人行事就低调了起来。除却郑太妃外,其他人都是侧门出入。

      今儿个倒是奇怪,王府两扇纵九横七镶嵌着数十颗浮沤钉的巍峨大门居然敞开了!

      就在过路的百姓时不时驻观望的时候,下人又接连搬出整套的桌椅放在大门口。

      这下子不少人就干脆站那儿不挪窝,围观起来了。

      就在吃瓜群众渐渐聚集时候,姜穗不紧不慢地出了来,悠然在大门口一坐。

      身后方嬷嬷、冯妈妈和一众丫鬟,再加上那个模样极具欺骗性的老和尚,皆是肃然而立。

      她的相貌本就惹眼,加上今日特别装扮了一番,摆足了王妃的阵仗,让人想把眼神从她身上挪走都难!

      有人好奇地询问道:“这就是太后娘娘赐婚的王妃吧?”

      旁边有人说是,“这模样、这气度,不愧是太后娘娘跟前长大的。”

      “唉,若咱们王爷还好好的,夫妻二人站在一处该是多么登对,羡煞旁人啊。”

      议论声纷繁的时候,第一家离府的郑氏族人出了来。

      好巧不巧,这第一家领头的正是方才在校场上被吓破了胆,日常拄着拐杖的那位。

      姜穗立刻起身,神情不舍地红了眼眶道:“族叔公,一路珍重啊!一定要坚持今日走么?晚些时候也是一样的。”

      见到姜穗这般情真意切的依依惜别模样,那族老不禁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惊恐样子。

      姜穗可不管她,一边拿着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道:“想那年叔公家乡发大水,一家五口身无分文地前来投靠。一晃就过了两年又六个月……”

      竟是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们一家子投靠的经过。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脸慈悲地接口:“佛语有云,缘起法身偈,诸法因缘生。府中静下来,对病患才是好的。王妃宅心仁厚,莫要伤怀。”

      围观的百姓有人会意道:“原说王府的亲族怎么这个时候上路,敢情是为了王爷祈福?”

      “可不是?从前就听人说太妃收纳了好些个人住在府里,几个侧门整日车水马龙的。自来病人调养生息,都是该要静养的。只是咱们升斗小民不好议论罢了。”

      “那位大师说的不错,王妃真是宅心仁厚,若换成是我,进府发现这么些穷亲戚在府里乌央乌央的,早该让这些人连夜滚蛋了。哪儿能亲自来送别?”

      也有好事的刺头儿不大相信,“高门贵女的眼睛都生在头顶上,这位王妃又是在太后娘娘跟前长大的,能看的上这些穷亲戚?别是……”

      别是为了好名声,做戏给他们看的吧。

      旁边的人很快反驳道:“王妃方才连人家何时、何事投靠,在府中住了多久都说出来了,还能有假?”

      “对啊,那郑氏族老喜欢喝茶,常跟我在一个茶楼里吃茶,还闲聊过几句。差不多就是两年半前相识的。”

      这话一出,众人越发不给那刺头儿好脸,“看吧!都说了王妃不是那样的人了。”

      “想王妃才嫁入王妃几日啊,能费心把这些人的生平全记住,那也是他们的荣光了!”

      在姜穗无比真挚的惜别表演中,那族老一家神色古怪地离开。

      后头就是第二家、第三家……

      直到日头西斜的黄昏时分,名簿上的郑氏亲族都走了个干净。姜穗也收到了京城百姓一箩筐的夸赞。

      方嬷嬷也终于不用操心这些人会败坏姜穗一个人的名声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姜穗亲自依依不舍送他们离开呢!

      他们但凡说姜穗一个不好,都得让京城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至于他们回乡后会如何,就不在姜穗的考虑范围了,山高皇帝远的,纵然他们在背后嚼烂了舌根子,又能把她如何?

      更别说她也只是怕影响了家中妹妹的闺誉,才唱的最后这一出送别戏。

      内院只剩下最后章姨母一家了。

      她跟郑太妃血缘最近,小时候一道长大的。

      看在郑太妃和章姨母那份帮了大忙的暗账的面子上,姜穗没逼着她们孤儿寡母的摸黑上路,让人传了话,说让他们明日动身也是一样。

      前头族中聚会散了之后,章姨母回到东院里,其实根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暗账丢了——

      她以为在东院住了一段时间,早就把这处的下人彻底收服,这院子跟铁桶似的呢!

      哪里会想着去查验东西少了呢?

      还是外头喧闹了起来,她才知道自个儿丢了东西!

      之后的几天里,她的待遇就跟其他郑氏族亲一样了,被看管在院子里,吃饭还得等下人来送。

      不同的是,任凭她巧舌如簧和塞银锞子,下人就是不为所动,一点外头的风向都没透给她。

      后头她没被喊去校场,但冯妈妈亲自过来了一趟,按着姜穗教的,只说是寻贼赃,问章姨母可曾见过这笔那笔的“赃款”?

      冯妈妈问完就走了,现下章姨母再听到外头的动向,就是族人全部“自愿”离府了!

      这下子,章姨母是真的慌了手脚,眼泪止不住地掉,拉着章晓慧的手哀苦道:“咱们娘几个再无依仗了,那姜家女再不可能容我们的。走之前肯定还会逼我们把‘贼赃’交出来。我们往后可往哪儿去呢?她这不是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吗?不然我还是再去求求你们姨母……”

      章晓慧虽年轻,却比章姨母这当娘的还多几分成算。

      这几日被拘在院中不许外出,她想了许多事,现下就道:“娘别急,那些个族亲在京城中毫无根基,又被要走了积年搜刮的钱财,那只能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可咱家的境况和他们不同。咱们是带着家业来的,这些年又不曾动过那份家业,钱生钱、利滚利的,身家比前几年还丰厚了不少。”

      听到女儿说的条理分明,章姨母止住了泪。

      章晓慧接着道:“所以娘也别再去求姨母——姨母现下看样是真的对我们这些亲眷寒了心,短时间内捂不热了。娘应该爽快地把从前贪墨的银钱交出去……保留了一丝最后的体面和情面。这样往后我们凭借自己的身家在京中自立门户,说起来依旧是王府的正经亲戚。即便开始的日子不比眼下,可旁人也不敢轻看欺侮咱家,等过二年弟弟长大了能支撑门户了,娘还怕没有好日子?”

      章姨母冷静下来,对于女儿的成长既欣慰又心疼,拥着她道:“我的儿,娘被那姜家女的层不出穷的手段吓破了胆,好在咱家还有你。只是……只是那姜家女未免欺人太甚,娘心中实在是……”

      “娘且看吧。这王府的衰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即便肃清了内院又如何呢?外院且还有一堆莽夫糙汉和一大堆只会亏钱的铺子呢,那些人又不是轻易就会被吓退和拿捏的,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往后自有那姜氏的苦果吃。”

      于是第二天姜穗起身的时候,就听人说章姨母一家三口也离了府。

      方嬷嬷一边帮着姜穗梳头道:“据说是天还没亮,那章夫人就一袭素衣去静心院请罪了。太妃不想见她,她便跪在院中声泪俱下地悔过认错,说是被猪油蒙了心,又被族中长辈裹挟,做下了那许多的错事。现下她知道错了,愿意把这些年眛下的银钱物归原主……”

      “最后婆母见她了?”

      “那倒没有。不过后头章姨母等人出府的时候,太妃还是派了个丫鬟跟着去问了问他们一家往后的安排。”

      “我本以为今日还少不得费一番手脚工夫,这章姨母倒是像忽然开了智似的。”姜穗无所谓的耸耸肩,“罢了,左右往后也不在一处住着了,只要他们不再来招惹,我也懒得管他们的事情。”

      梳妆过后,姜穗便去了静心院和郑太妃一道用朝食。

      不知道是不是姜穗多想,今日的饭食比往常精致了不少,总算是符合王府应有的水平了。

      冯妈妈跟在姜穗身边几日了,见她多瞧了菜肴几眼,就主动解释道:“府里现下少了一百几十张嘴,厨子轻省了不少,不用从后半夜就开始忙了,做出来的东西也像样了不少。从前是委屈了王妃了。”

      一顿朝食吃完,郑太妃还得去佛像前捡半上午的佛米。

      冯妈妈陪着姜穗回主院,路上询问道:“后院已然清静了,王妃往后是怎么个章程?虽王妃前头说要统管全家,奴婢也觉得您完全有这个能力,但不过忙了这几日,您就瘦了好大一圈,如何也得缓上一缓才成。”

      她不提还好,提了姜穗是真的有些累了。

      尤其是前头点灯熬油的,跟背剧本似的,将那些郑氏族亲的生平来历都背了滚瓜烂熟,很是费神。

      现在往前想,她一开始只是想着来镇安王府养老。

      但章姨母上蹿下跳,还暗中对府中的孩子下手,犯了她的忌讳。

      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眼下。

      外院的情况比内院更棘手,不只是收容了众多士兵、军属,更有诸多铺子经营不善,连连亏损的问题。

      上吊也得喘口气,而且外院那情况,只靠自己身边这几个人是不够的。还得另外找帮手。

      姜穗决定听从冯妈妈的建议,先休息个两天。

      两人说着话,不觉就已经到了主院门口。

      还未靠近,就看到两个熟悉的矮小身影。

      姜穗定睛一瞧,发现来的可不就是晴山和黛黛兄妹?

      之前在忙的时日里,兄妹俩虽年幼,却很知情识趣,每日只在柯灵出入的时候,跟着他去和他们的爹待一会儿,然后在旁边不吵不闹地看着姜穗忙一阵。

      等到姜穗想到他们的时候,他俩已经回自己住着的小院子里去了。乖得不行。

      今日两个小家伙知道她已经忙完了,用过朝食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摸过来了。

      姜穗让人都略站一站,自己先上前去,正听黛黛轻声细语地道:“丫鬟说娘今日才忙完,咱们还是别来打扰她休息了。万一娘像爹那样病倒了怎么办?”

      晴山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我不会烦娘的,我这次真的把东西送到了就走。”

      姜穗听着,不觉就弯了唇,出声逗趣道:“还好,这次你们送礼没想着翻窗了。”

      晴山和黛黛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不约而同地喊“娘”,然后亲亲热热地挨到她跟前,仰起笑容灿烂的笑脸,不错眼地看着姜穗。

      姜穗每每见到他们的眼神就不觉心软,现下也是一样,矮下身子问道:“前头不是才刚送过吗?有一块小花布,一块鹅卵石,还有一块糕点。怎么这样多礼?”

      “小花布是妹妹送的,小石头是我送的,至于那块糕点……”晴山搔搔头,想了想说:“那块糕点本来是大哥送的,但是大哥后来说,其实那不是礼物,是‘求方’。”

      “笨蛋二哥。”黛黛皱着秀美的小脸,无语地纠正说:“大哥说的是求援啦!”

      “管他求‘圆’求‘方’呢。总之,这个才是大哥真正要给娘送的礼物哦。”

      晴山伸出手,小手掌中间躺着一朵“花”。

      那“花”是用宣纸折的,虽然朴素,却折的十分精巧好看。一看就花费了许多心思。

      “真好看,跟你们前头送的礼物一样好。”

      姜穗真心实意夸赞的同时,不觉又想到了前不久的一桩事。

      当时她发现孩子吃食上头的不对劲,和章姨母在郑太妃跟前对质。

      章姨母到底是郑太妃的亲戚,推说自己疏忽,姜穗不好当堂对她如何。

      那奶娘却是推脱不了的,且也不算多狡诈的人,对奶大的三个孩子有几分真感情,后头让方嬷嬷稍微一盘问,就说出了实情——

      孩子们的吃食发生改变,是在南都展现出惊人的早慧之后。

      其实奶娘早就隐隐觉得不对,想把事儿报到太妃跟前。但转头章姨母就把奶娘的儿子拨过去当小厮了。

      她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这桩事之后,姜穗就想过那块糕点会不会是早慧的南都刻意为之。

      现下南都居然主动承认是在求援了。

      坦坦荡荡的聪慧孩子,谁不喜欢呢?

      姜穗翻转着手中的纸花,不禁想到这还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不就送上门来一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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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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