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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番外 ...

  •   北昭,仲夏。

      三年转瞬即逝,将起未起的祸事都扼杀于襁褓,国师的妖族身份就和皇帝的时运亨通一样传遍万里。

      北昭过了那场百年难遇的大旱,此后三年天时地利,田地里的收成直接比朝代更替前还要翻了番。

      百姓的世界都在脚下的土地上,有了收成,粮税虽有,但相较于前朝已经不能更轻。

      皇帝陛下重农但不轻商,光是个江陵,除政事方面就能得个“南境小上京”之称,可见其之富庶繁荣。

      民间安居乐业,山林中绿林好汉也少,百姓议不懂政事,可别的乐子是一点没落。

      比如距成周河较近的那几座城池。

      三年前,半蛇妖领妖兵上万攻打上京,国师以己之力压阵,承受反噬,逼不得已露了原形,自此她隐瞒妖族身份混迹人族的消息是彻底藏不住了。

      说来怪得很,上京闻之色变的消息传到南境,百姓皆是愣怔,旋即顿悟。

      ——九尾灵猫啊,怪不得,旱魃这种上古凶物厉害,能逼得北昭全境深陷炼狱。国师大人亲自入柴曲县除恶,饶是再厉害,怕是也得吃力。

      她在那之后消失数月,修养回来了,这才在国师府安宁待了几天,又马不停蹄部署灵师,亲身上阵守京师。

      国师为民为天下操尽了心,连皇帝陛下都是她亲手推上去坐那皇位的,她没心思做这天下共主。

      反正管她是不是猫妖呢,寺庙里给国师大人供的像那香火是绝不能断的。

      天下人皆知北昭国师是九尾灵猫,她也没藏着掖着。

      约莫是过了两年,北昭民生祥和,大将军练兵也厉害,国力强盛起来了,国师给皇帝上了份奏折,没几日,天听下达,成周河外百里处,一座城池拔地而起——旁边还特意给建了座气势逼人的镇妖府。

      皇帝和妖主联系,两边各设机构监管,各有通行凭证。人妖两族若要过界办事,必须在两方机构签字画押盖章,依据所办之事给的时限在两边往返。

      两方有约,若过界有违禁者,则都按对方的要求进行处置。

      过界的活动范围有限,原本都局限在一座城中,后来见人妖两族交往效果不错,衣食住行方便,彼此各有借鉴互助,又因此开了不少地方能容纳人妖两族的交流。

      人妖接触,难免动情。关于生出的孩子是半妖以及半妖孩子不幸这种事如老话那般,没几个月传遍北昭和妖界。

      人妖结合成了禁忌,还是难免有漏网之鱼。有孕是极为小概率的事件,但后果不能不防。

      但这禁忌也没特别禁忌,例如两边几座城中每家药房里都能买到特效避子药,还有羊肠鱼鳔等物制出来的结合专用套套。

      反正就是通行往来有时限,哪怕只过去半个时辰都得去镇妖府盖个戳。国师大人的名号成天到晚地响,真要跨界犯事了,妖主陛下保不住人,还乐得拍手叫好看热闹。

      如此一来,真敢人妖相恋的实在屈指可数。真短暂意动情迷了,药房里都有防备措施兜底,想在两边都没活路的,那在人族妖族中确实少见。

      就因着这几座城特殊,刚开放一年,商贸交易成功率那叫一个扶摇直上,直接给北昭不太丰的国库充了个底。

      两界受益,还能给彼此交流互通开眼界的机会,反正镇妖府灵师守着不出事,那感情好,百姓闲下来偶尔去一趟,权当农忙后放个愉悦身心的小假。

      盛夏蝉鸣不尽,南境诸多国师庙里供的香火烟气被微风吹着,游荡飘向上京。

      成周河开放之后,那几座城中人族妖族混居,各自习俗连番上演,隔个三五日便能热闹上一回,才短短一年,许多根据彼此习性定下的规矩还有得磨,镇妖府是不怎么镇妖了,但该干的活一样没少。

      国师大人下朝后去了镇妖总府。

      人妖两界开放,他们这三年时间其实更多的都在南境。此番是国师大人该回京述职了,加之别的大小事堆着,这才又回了上京。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国师大人在上京,相公子雷打不动会接送她上下朝。

      相公子最初还借国师大人的势,堂而皇之等在金銮殿外——

      他明目张胆地来,虽然没声没响,但陛下不是没耳目,一听他又在,鉴于有国师看着不好发作,可整个早朝也是拉着脸,脸黑如粪坑熏染了十年的石头,百官那叫一个不寒而栗。

      约莫是嫌弃丢人现眼,又有百官苦不堪言的视线盯着,国师大人发慈悲,回去不知做了什么,相公子收敛了固执的霸道,退了一步,一如从前,照旧等在皇宫外的古松下。

      不过凡事难免有例外的时候,例如今日,相公子便窝在书房里,面无表情扒拉着狼毫不知在勾画些什么东西。

      ——他其实原本是要去接人的,只是那床就没起来,等日头晒进窗棂,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腕骨搭在眼前遮光,青红的痕迹一圈圈勒于手腕和踝骨,连喉骨都没幸免,秀整的牙印裹着红痕,随着喉结滚动而起伏。

      他躺床上红了耳根正觉屈辱,刚侧了个身,脚腕上系了铃铛的缚妖索便清脆地响了。

      相南:“……”

      耳朵又红又烫,他将头埋在绸枕中,随手一抓,只觉布料轻薄,便掀了条眼缝,看清了手中之物。

      国师大人清正严肃,衣装不是简单浅色便是玄黑,贴身的心衣正常保守——不过国师大人那德行,沐浴之后绝不穿便是了。

      偏偏手里这件……不知她从哪儿来的,绯红如盛夏火烧云,通体薄如蝉翼,红绳勾绕,边缘轻如纱,绣了两条缠卷的莹白猫尾。

      红绳没断,可那绯色却染着白.浊,也不知怎么弄上去的,连气味都还浓郁。

      抓着心衣的指骨发紧,相南唔了声,脸皮简直烫死,手却缠着那心衣,没出息地红脸往下走。

      昨日国师大人上朝,文武官都散尽了,薛长卿走在后头,他这才知道狗皇帝又将人叫去了御书房。

      他有国师大人的腰牌,径直入宫去寻人,便见两人走在御书房外的一处花园中,而狗皇帝笑得一脸灿烂,含情脉脉地看人。

      相南险些没收住揍人的拳头。

      他假笑走近,大人见了他,转头对狗皇帝道别,“此事便如此,既然再无事,臣告退。”

      “……”他好大一股闷气没地撒。

      回府路上,他闷着吭不出声,大人约是自觉反省,说叫他久等了。

      相南差点气笑。

      他哪里是久等,分明是担心——这狗皇帝年纪轻轻心机深沉,假以时日若以刀剖之,那心挖出来铁定是黑的!

      担心是最主要,剩下的微末情绪则很难启齿。国师大人笨蛋至极,他气得不行,与她犟了几句:

      “不是商议国事么,有什么话我听不得,见我来就要走?”

      “那小皇帝眼珠子只差摘下来跟你走了,大人当真一无所觉?”

      “什么大事非要下了朝才与大人商谈不可?不是去御书房,逛花园又算什么?”

      如此种种,就这么几句吧,她支腮听完,启唇以短句敷衍:

      “话说完自然走。”

      “他便是戳瞎眼又与我何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比露天见人糟糕?”

      相南:“……”

      好大一场架,吵了,又没完全吵。

      她理所应当至极,他确实清楚她是这样想的。可理智能理解,心里梗的那口气却过不去。

      相南下定决心得治她这小毛病。

      冷落……她肯定受不了。

      动手……君子自然不动手。

      相南最终拍案,学着她平时言简意赅的德行,一脸无悲无喜。

      国师大人应当能感觉到他的怒意,话照旧和他说,但偶尔对视,眸中那泓水总透着意味深长的意思。

      相南还沾沾自喜,夜里她沐浴完在外头擦桃花膏,他没多想,等从浴房出来,只剩发梢微潮便上床抱住人睡觉。

      国师大人能安分才是怪事,他惦记她每日天不亮起床,趁着还有神智想算算今日这笔账算到什么时辰合适,九条猫尾自她身后钻出来。

      然后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大人在镇妖府没机会驯妖,手痒痒了,他作为大人的枕边人厚待非常,领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样没逃过去。

      那笔账算到不知几更天,国师大人卑鄙,身体束缚不够,还以灵修用神识来压他。

      他那妖丹安分待在体内,被她狂风似的卷去了她的灵海。

      在她的地盘,这场仗他若能赢,从此他得翻身让她叫大人。

      ……

      相南信誓旦旦,醒来发现自己仍被绑在床上,一翻身那铃铛就响。

      这身不翻也罢。

      他躺床上,闭眼重重喘了两下,等呼吸平静下来,又忍不住心生怨气——

      她明明知道他要接送的,要走居然不叫他,还特意留根缚妖索如此羞辱!

      此仇……只有在床上才有机会得报,相南闷在毯子里咬牙:要走便走,谁爱接谁接,如此嚣张狂妄,还和他闹上脾气了?!

      书房里,臭着脸的人郁结摔笔,问门外守着的小厮,“还没回来?”

      小厮想笑但不敢,“前院还没动静。若是公子想——”

      “我不想。”相南面无表情。

      真闹别扭了?没见过相公子在见国师大人这事上如此硬气过。

      小厮暗自嘀咕,不好触主子霉头,百无聊赖转回身,忍不住琢磨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狼毫走线趋于疯狂,原本只能用端正形容的字癫了几笔,相南扯回神智,扫了眼纸上下意识写出的两字,眉眼一凝,登时变得虔诚。

      他耐心重复写满宣纸,烦躁消退,难言的甜软满足取而代之。

      相南顺手从桌脚旁抽出一本蓝皮子书,顺着红枫书签翻到上回读的地方,挑了根细狼毫,边看边掏出怀里的小本本记录重点。

      流程约莫是够了,相南松了口气,随意往后翻了翻,都是些寻常人家可见的,不太适用,没参考价值。

      他揣好小本本,将蓝册子照旧塞回去,端着脸起身,随口似的问:“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小厮瞄眼日头,“巳时三刻了。”

      “快正午了,”相南步出书房,淡淡吩咐,“去厨房端小鱼干,大人必然饿了。”

      ·

      相南大张旗鼓去接人,刚到镇妖府,撞上迎面出来的石影。

      “公子,”石影刚放下手头的事情准备回府,道:“大人方才出城了。”

      相南愣了愣,“去做什么?”

      “郊外青城山的祈怀坛前两日竣工了,今日早朝陛下提起,大人无事便抽空带镇妖府灵师去设阵了。”

      其实这活小皇帝不提,国师大人也打算昨日就去干的。

      原本都安排好了,结果昨日早朝出来晚了一个时辰,这两人不知玩什么花样,粘人的装深沉,深沉的变更深沉,这事就这么耽搁了一天。

      这不是,能“为君不早朝”的国师大人痛定思痛,好不容易今日身边没人粘着,挥挥衣袖便带着人出去了。

      来送小鱼干的相公子铩羽,小厮瞄着他没表情的脸,听他木然问:“何时回来?”

      “应该是傍晚时分。”

      天际飘开热烈层云,日头收敛酷热,渐渐地坠入远山黛色中。

      凉风习习,星河流转,月盘清亮照彻琼宇,但没照见小角落的短暂别离。

      相南收了体内流转的妖力。

      三年下来,国师大人毫不吝啬,三天两头用自己的灵力卷他的妖丹。

      灵修原本就是伴侣之间独有的修行之道,灵力交融,能在极短时间内取得过往难有的进步。

      尤其最为重要的是,若两人体内灵力契合度越高,彼此平衡对势强者的影响会更小,可势弱者却不然。

      强悍灵力涌入体内,因着契合,会极快将势弱者的修为提上来,提满至经脉所能承受的强度。又因为修行不断,经脉一直在拓宽变坚韧,故而灵修其实对势弱者更有利。

      相南望着指尖涌出来的那抹妖力。

      她因他的猫尾化妖,有一颗有他气息的妖丹,他们契合到,只要肌肤相触,她能随意调动他妖丹的地步。

      他如今的修为远超失去那条猫尾前,十来年兢兢业业,还不如与她厮混来得快和稳。

      这修行轻易而放纵,几乎和修歪门邪道毫无两样。

      相南红了红耳朵,这才想起已经一日没见到她了。

      他偏头往外看了眼,天幕鸦黑,已然是戌时了。

      相南踩了鞋出门,照旧去府门前的回廊下等。

      刚等两刻钟,斐曳拎着两个坛子从旁边白墙下拱门路过——

      妖族待在上京,为免多事,都必须住在国师府的眼皮子底下。国师府旁边那宅子都是国师大人的,原先给斐曳和犀将军白住了些日子,后头这两人仗着有几个臭银两便闲着四处转悠生事。

      国师府白管人吃住,还得给人收拾烂摊子,影卫请示了国师大人,揣着账本上门掠房钱,给他们那银两全给收了个干净。狐妖和犀将军为抵债,不得不收了性子在镇妖府更费心地当牛做马。

      租赁这事就这么沿下来了,否则无亲无故的,怎么说也不成样子。

      不过宅子是租了,但人也不常在。

      斐曳是跟着国师府的马车回来的。

      他和犀将军当年管着山里头那群残兵败将,后来驯了段时间,和镇妖府的灵师一道,将那些妖兵押回妖界,交由相临川处置。

      之后两界互通,旁的妖族用起来还得猜测忌惮,人界这边那几座城便是他和犀将军在出面交涉,这几年也多是住在城中。

      眼下都安宁,南境一到盛夏热得要死,斐曳以随行保护小王爷为借口诓了犀将军,自己撂挑子跑回上京避暑。

      “哟,”宅子和国师府是打通的,斐曳隔着拱门咧嘴笑,“殿下又翘首当着望妻石呢?”

      ——其实不是殿下了。

      相南的身份瞒不住,他又成天和北昭国师黏在一块。相临川作为其兄长,当了妖主之后没给人封藩王,还任由他“流落在外”“寄人篱下”,外人看在眼里,很有那么几分兄弟不睦、借胞弟与北昭重修旧好的遐想空间。

      这些话传来传去刺耳,谁的面子都给伤了遍。左右两界关系修得不错,半年前,相临川一个传音给人叫回妖界,声势浩大给他在妖界南境封了块地。

      那块地处于莽荒,但位置不错,就是妖族凶蛮不受管束,原本就有大量妖兵暗中镇在那,也用不着吃里扒外的闲散王爷费心去管,简直一举两得。

      闲散王爷散到北昭,斐曳看着小王爷从蹒跚学步到如今在异族混得风生水起,他们关系亲近,不过称谓还是要改。

      他平日叫他“小王爷”,这会儿骨子里的贱必须得犯,一时故态复萌,没忍住调侃之意,又叫回了“殿下”。

      “……”相南显然听出来他那欠欠的语气里满溢而出的贱贱的嘲弄。

      他抿了下唇,眸色当即不善,“你抱着什么东西?”

      “四时馆春秋阁的新酿啊,”斐曳晃了晃坛子,“小王爷尝尝么?”

      四时馆是上京出了名的酒馆,采四时花,酿在四季存的最为纯净的水中,北昭盛行茶道,四时馆却以佳酿在上京杀出一条商路,不可谓不厉害。

      相南原本心平气和,被这臭狐妖三言两语坏了心境——

      什么叫望妻石?她如此羞辱他,出了城门才想起叫人告诉他一声,说好傍晚回来,都深更半夜了还不见人影,果真是个玩弄他身体和心灵的小骗子!

      影卫之间三百里地内能以特殊的方式传信,石清跟着国师大人去了祈怀坛,他方才还见了石影躲在院子里树上偷懒,想来也没有太大的麻烦。

      国师大人忙得昏天黑地,连践诺都顾不上,他还在这等什么?

      昨夜他丢尽了脸,今日便在此苦巴巴等着,简直毫无男子气概,叫她回来就看见自己示弱,像什么话?

      望妻石这帽子谁爱戴谁戴,他伺候不下去了。

      相南琢磨清楚,勉为其难道:“酒有什么好喝的?”

      “借酒消愁啊,壮志抒怀啊,”小王爷的愁苦就差没明晃晃拿笔写脸上了,斐曳憋笑,“殿下和国师大人闹别扭,喝一顿酒壮胆,等人回来也好收拾她,叫她知道你的厉害!”

      撺掇人饮酒、仗酒意欺负枕边人,此人心思阴暗,心眼太坏。

      相南在心里给这臭狐妖又打了两把大叉,嫌弃地睨他一眼,口中却道:“味道如何?”

      “春秋阁出的酒酿自然不差,”斐曳拎着酒坛子晃,“这桃花酿不醉人,以初雪化的水浸泡,回甘无穷,唇齿留香,你若与国师大人接吻——”

      “胡说八道什么?”相南打断他,耳根发烫,眸光飘了飘,“走吧。”

      ·

      祈怀坛是两年前开始建的,彼时风调雨顺,皇帝记着感念上苍,要为民祈福,故要修这神坛。不过不好劳民伤财,规模不大,没太兴师动众地筹备,因此拖拖拉拉建了两年才完工。

      国师大人说是去设起灵阵,但还是有工匠领着看过,大致了解了些工艺,算是验收他们的成果。

      等这些搞清楚才命灵师结阵,忙完再回来,天已经黑了。

      拂涯亥时才回到国师府,府里小厮要声张,被大人拦下了。

      小畜生没在回廊栏杆边等,拂涯轻挑眉,径直往院子里去。

      寝屋点着灯,但人没在。

      银瓷想着大人夜里辛苦,白日又奔波在外,端了碗燕窝进来,“公子在隔壁与斐公子对月饮酒呢。”

      拂涯闻声抬眼,“他会喝酒?”

      银瓷哪能清楚呢,只道:“小厮说没醉。”

      拂涯吃了两口,勺子刮着碗壁,“他今日在府里做什么?”

      “醒来去了书房,后来去镇妖府寻大人,午后应是在修炼。”

      这日常很相南,顺序却有问题,反正国师大人听完很轻地笑了。

      拂涯放了瓷碗,“送水进浴房。”

      “是。”银瓷顿了顿道,“公子那边,命人去请回来?”

      “不妨事,先由着他去。”

      拂涯从浴房出来,简单抹了些脂膏,长发微潮,屋子里仍是安静。

      安静到令人不习惯。

      小畜生成日跟着她跑,下南境,去妖界,就连镇妖府都同行,说他不务正业,他什么都忙,凡事都能搭把手,国师的担子无意中转了不少在他肩上。可这么无名无分的,又几乎不留个人时间,真要算起来,她鲜少见他与旁人交友游玩。

      他有谋略和见解,若是在妖族,总归不该是个只绕着她转的闲散王爷。

      拂涯垂了眼皮,起身往书房去了。

      他们长居南境,她放手让钟铉掌全权,由她过目的奏折已经没了,只是书房里照旧堆满公文。

      盛夏燥热,她褪了遮挡的披风,衣衫单薄席地而坐,随手翻阅那些公文。

      刚拿起一本,下面悠悠荡荡地飘落了张纸,上面字迹倒比过去好上不少。

      小畜生成天临她的字,如今能写得有八分像,剩两分都是些他握笔走势的小习惯,透出圆融温和之意,都无伤大雅,她看着却喜欢。

      那张纸上铺满水墨,全篇看下来就两个字,偶然有笔画失控,明显暴露写字之人的烦躁。

      拂涯失笑,刚放下纸,膝盖往桌脚磕了下。她下意识垂眼,理了把腿上的轻绸,便见桌脚那一堆书——

      小猫性子里总有那么几分懒意,在妖界惯了卷着尾巴团在书案前写字念书,这方供席地坐着的书案是命人特意给他打的。

      桌上堆满两人的东西,越收拾越乱,他自己近日看的用完就往桌脚堆,顺手去拿倒极为方便。

      戳她膝盖的蓝皮册子突出了个角,似乎是他最近琢磨着在看的。

      手指捏住那个角,扶住上面那堆,直接给它抽出来,蓝皮黑字映入眼帘。

      ——《北昭成亲那二三事》

      拂涯微怔,掀开书皮翻看。

      很多朱笔线条和注解,红枫书签卡在较后面的位置。国师大人过目不忘,这些字却看得极慢。

      旁的内容还有他随心的注释记号,这几页全然没有,只有很干净的线条。

      书房安静,惟余纸页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书案后的人抬头,“还没回来?”

      国师大人的书房不让人进,银瓷守在外头,“回大人,子时了。”

      再交友也得有个限度。

      拂涯将书给他塞回去,过了那扇拱门,还没走近便闻到了酒气。

      庭院里月光如流水,斐曳叼着个鸡腿,见国师来了,擦干净嘴,一脸讪笑,“大人。”

      他好歹是这小王爷的人,拂涯略颔首,叫那背对着她的人,“相南。”

      “嗯?”他慢吞吞回头,手里捏着个银色小盏,见了她,揉碎了星光的眸子弯起来,“拂涯,你回来了?”

      国师大人朝狐妖挪了下视线。

      斐曳哪知道这小王爷酒量如此差劲,相临川与人斗酒千杯不醉,怎么一个娘胎出来的差别这么大?!

      猫妖王爷喝醉了抱着酒坛子不撒手,斐曳千盼万盼终于盼到有人来接,谁知居然是国师亲自来的。

      狐妖心虚,嘿嘿笑两声,“王爷酒品不错啊,很不错哈哈哈哈……”

      相南一口闷了手里剩下半盏,扶着石桌起身蹭到国师大人身边,低头便是一个亲亲,“香吗?”

      斐曳:“……”他可能要死。

      王爷不负所望,咕哝解释:“斐曳说喝了桃花酿——”

      “我不是我没有王爷您别乱讲!”

      斐曳险些拍桌而起,对上国师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魂儿都跟着酒劲散了。

      他挣扎着信口雌黄:“大人别信,殿下以前醉了酒,脑子不清醒,容易胡说八道!”

      狐妖不顾两边脸蛋子生疼准备开溜,王爷抿着嘴不乐意了,“我从未饮过酒。”

      说罢,眼边红红开始泛委屈,扭头冲国师大人告状,“他叫我喝酒壮胆,等你回来收拾你。”

      斐曳:“…………”

      他继续挣扎:“大人您给我百十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和王爷说这话!!”

      “你说了!”

      “我没有!”

      “你就是说了!”

      拂涯:“……”

      交友不慎,还是不交的好。

      国师大人盯了狐妖一眼,斐曳到嘴边的话生生卡喉咙里出不去了。

      她那眼神轻飘飘的,又如寒风吹过了一座冰山,碾得他脊骨发寒。

      斐曳差点软腿给这两祖宗跪了,撑着桌子视死如归,“大人,我这便去镇妖府领罚。”

      国师大人仁慈,“去吧。”

      言罢,牵着人,头也不回走了。

      斐曳:“……”

      他再和相南个小猫崽子喝酒,他非得自行敲断自己两条腿不可!!

      ·

      醉了但能走能说的小畜生被国师大人勒令自己洗漱沐浴。

      相南握着把湿头发出了浴房,停在她面前抿唇不吭声。

      拂涯:“想干什么?”

      他别扭转头。

      拂涯耐心:“说话。”

      “湿了。”小畜生吭吭唧唧,“帮我擦。”

      屋里烛光摇曳,夏日寝衣透薄,他身上那件湿淋淋地贴着皮肉,流畅线条都被衬出来了。

      国师大人有点绷不住,语气荒唐,“身子没擦直接穿的?”

      “昂。”小畜生点头,理直气壮,“擦一半帕子掉水里了,反正天气热,很快便干的。”

      “……”拂涯默了片刻,找了张干净帕子蒙住小猫脑袋,“你最好明日醒了还记得。”

      “当然记得。”小猫在他掌心里蹭,歪靠着抱她,想起什么,探头亲亲,“香吗?”

      “……你再敢与人喝酒试试?”

      小猫嘴角压下去,“不能喝吗?”

      “能,”国师大人点头松手,“要喝便自己擦。”

      “那我不喝了!”相南埋她肩上,“又辣又苦,只有一点点香,没那么好喝。”

      他说完也没见她有动作,软了声音,拉长了尾音调调,“拂涯,你帮我擦头发吧。”

      “不是有手有脚?”

      她心口不一,相南亲她的耳朵,裹着桃花香的酒意扑在她耳边,哼唧半响,小声道:“是我……想你了。”

      酒气太浓,熏红了她的耳尖。

      拂涯用灵力蒸干了他的头发,捏着他后颈将人拔起来,眸光一停,落在他喉结上。

      那枚咬痕过了个日夜,颜色沉下来,暗红微紫,沙粉色填在里面。

      国师大人莫名脸皮发烫,指尖按了下那颗凸起,“你就这模样出门了?”

      喉结在她手下滚动,他嗓音发闷,“不行吗?”

      国师大人沉默,她觉得不太行。

      小畜生声音低哑,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昨日为了狗皇帝与我闹脾气,今日连家都不回?”

      “……”这小畜生究竟在说什么?

      相南勾着她的腿将人兜进怀里,边走边含着她的下唇舔,随手拉了帐子,从枕头边摸了根系铃铛的缚妖索绑住她的手腕,“喜欢这样?”

      他抵着她的手压在头顶,牙齿咬住衣襟,扯两下没了耐心,隔着层绸丝,碾过又用力咬。

      布料濡湿发凉,他呼吸微重,抬头吻她。和方才埋首的凶劲又不同,舒服地勾缠,有来有回地对抗,会勾舔齿列,又如鱼般滑腻游开。

      拂涯不太受得了这种吻,喘了口气,咬破他的嘴角,“可以了。”

      小畜生顿了下,闷笑着抱她,“真来?大早上出门,不累?”

      山野地里哪有休息地方,北昭上朝极早,她要早朝的时候,每日寅时就得爬起床。

      昨日他们闹了一宿,他怀疑她都没眯多久便走了。更深露重,再熬会儿子时都过去了,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拂涯被勾得不上不下,神思混沌之际听了那话,眼眸微眯,“没醉?”

      “醉了啊,”相南吻她的眉心,“一整坛桃花酿,能不醉么?”

      “……”

      她没说话,但勾着他的腰不放。相南额角跳了两下,笑叹口气,“行,伺候大人。”

      温热往下,游过茫茫白雪,踝骨被他握住压制,手上铃铛晃动,失控地拽他的头发。

      脊背绷如长弓,浅粉的唇色变得殷红,脚背莹润如雪,细细的青色脉络顺着骨筋走行。

      她咬着唇颤抖,“小猫……”

      相南舔唇抬头,湿漉漉蹭到她嘴边,哑着声音笑,“比酒甜。”

      -

      七夕,江陵城,国师府。

      国师回京述职,事情大概收拾完,马车悠哉上路,又回到了江陵。

      江陵城的国师府是三年前南下长居时辟的,比上京那座宅子小不少,但照样清净。

      江陵镇妖府直接换了个地方,地牢在城外十里地,办事之处则挪到了衙门隔壁。

      时至七夕,上古的乞巧节日流传至今已然多了层旖旎的味道,成周河附近那几座城池也因此极为热闹。

      江陵暑气比上京重不少,国师大人在镇妖府忙到正午,太守府派小厮来接人了——昨日太守府下了帖子,说是要请他们去府里坐坐,主要还是太守夫人的主意。

      因着过节,拂涯也就应了。

      国师府和太守府就在一条街上,拢共一刻钟的路,平时往来倒也方便。

      当年旱魃祸国,国师大人带人去除凶物,算来,南境国师庙最多的地方实则还是在江陵一带。

      国师在北昭扬了两百年的恶名忽然一变,遇上节日时,国师府的马车上路还要接不少长街百姓沿街丢来的花朵。

      拂涯和相南在太守府用了顿午饭,凉亭旁引了潺潺流水,再来一碗洒了葡萄干桂圆芝麻和薄荷味道汤汁的冰粉,这盛夏立马舒坦起来。

      午饭后,陈太守摇着老头扇坐在凉亭里吸溜着消暑小食,石桌上摆了凤仙花汁,太守夫人正将加了明矾的花汁小心涂在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手指头上。

      小姑娘眼睛晶亮,等涂好了小口小口吹气,太守夫人笑着拿了麻叶条细细包裹住她的指尖,“不可沾水。”

      “嗯嗯嗯!”小孩使劲点头。

      似乎很平常的日子,他们坐在凉亭下听流水声吃冰粉避暑。

      太守给夫人摇着扇子,拂涯偶尔搅勺子喝碎成小块的冰粉,相南看着被几条麻叶封印的调皮小孩,好奇问:“这样便能染色?要缠多久?”

      太守夫人打趣,“想给大人染?”

      相南热脸,瞄了眼国师大人,凑过去小声问:“想不想?”

      拂涯没说话,相南便一直望着她。太守夫人掩嘴笑,“白日忙,夜里染了裹住,等天明取下即可。”

      小姑娘摇头晃脑,嘟嘴问:“娘亲为何现在给我涂指甲?”

      太守夫人笑着忽悠小孩,“阿兄想给大人涂,幺幺不想教?”

      “唔,”小孩晃晃指尖,“那阿兄学会了吗?”

      国师大人没表情,相南视而不见,转而拍小孩脑袋:“自然,多谢幺幺。”

      傍晚时分,浮云懒散。

      七夕乞巧节,民间女子笑闹声从街头欢快响到巷尾,胭脂水粉铺子热闹,针线女红的铺子也不安静。

      两人午后在太守府歇了半个时辰便又去了镇妖府。

      传统而言,乞巧节是女子乞巧求艺、祝福许愿以及祈求姻缘的日子,不过因着牛郎织女的传说,并之过往无数文人骚客的诗词水墨渲染,无端沾染许多风月。

      江陵镇妖府灵师到底不是上京那一群——上京总府里,镇的都是大妖,数目更多的都是影卫。

      国师大人手中的影卫是把冰冷锋利的刀子,若是动情则必须剥去那身影卫装,从此不得再入国师府。

      不过镇妖府倒是能去,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总不至于因为动个情,便彻底丢了饭碗。

      江陵镇妖府由国师大人直接管辖才三年,里面不少灵师都在城里安了家,人不犯事,总不能无缘无故将其撤职。

      越到傍晚,镇妖府人心越躁动。

      拂涯瞥见窝在角落里闲到抓着狗尾巴草绕圈圈、不时抿唇走神的人,终于有了丝人性,这么多年头回主动叫众人提前滚蛋。

      各家各户的香案上摆着时令瓜果,精心装扮的女子乞巧祈福,祈祷一段能和乐幸福的美满姻缘。

      长街喧嚣,有无数美好祝愿,而国师府却一切照常。

      以前的国师府从来不过节,任何节日都是冷冷清清的。大人不操持不热衷,府里最热闹的,冲了顶就是年节贴不过三天的福字和对联。

      不过这三年变了很多,只不过么,这乞巧节似乎也不太过得起来——

      国师大人不通女红,不下厨房,府里有管家管账,大人最拿手的事……徒手捏爆头骨和妖尾应该不在话下。

      乞巧节庆祝内容诸多,作为下属能操心的但力不从心,剩下的那更是想都不想——不敢,也没资格。

      后厨做了顿鲜香可口的浓白鱼汤,饭后添了道冰绿豆沙和凉粉,便已经为这个家做出了最大贡献。

      夜晚街上没宵禁,听说江陵城过往有很多节目,相公子牵着国师大人的手,沿河放了两盏河灯,从路边小孩手里买了几支鲜嫩的花朵,看了酒楼里一年一度“牛郎织女”的戏,便又牵着国师大人转回了国师府。

      银河漫长,星野分明。

      鹊桥沟通两大分星,悲离被欢合代替,时光长流,千古不负。

      拂涯泡在浴桶里,眸光虚虚落于随水而动的花瓣上,神思跟着那花漂浮。

      水雾模糊,像回到那年兵临城下的前夕。画皮妖扮了她的模样,想在蛇妖发兵时来一招擒贼先擒王。

      她被捉拿后困于镇妖府求死不得,严刑逼供得到结果。画皮妖只知自己要做什么,却不清楚蛇妖的据点和所带的人马。

      除了让她给平湛发信号暗示其出兵,旁的全是铤而走险,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赌注是北昭上下无辜百姓的性命。

      她在镇妖府忘记时辰,回程漫长,万家灯火都熄灭,也许思绪泛泛,可回忆惟余空茫。

      国师府大门开了,回廊烛灯下,有人披着玄色大氅,松散倚于廊柱,安静地看一场不知何时会停的雪。

      红梅探入廊下,苍老的树枝覆雪。

      暖光入怀,眼前恍惚的那瞬间,过往光阴重叠。

      花伞下父亲和母亲并肩而行,那是很大的风雪,吹了他们满肩。父亲收伞,望着母亲缀了雪花的眉眼,朗声大笑,神情却温柔,“同淋风中雪,此生共白头。”

      此生共白头。

      不得懈怠的心弦在他回眸时如春风化冰般松解,模糊的时光退散。两百年,她不会冲动,却心悸于那被遏止的脱口而出。

      ·

      相南自她进了浴房便坐在榻沿,扁平的紫檀木方形盒子握在手中,俏皮优雅的九尾小猫以尾为锁,修长指节拨着猫尾锁扣,吧嗒吧嗒无序来回,显而易见的心绪不宁。

      也许是折磨过分,银质小猫终于造反,锁扣夹住了他的指肚。

      相南轻抽了口气垂下眼皮,忐忑难抑,终于疯了。他屈指敲九尾的头,“敢咬我?过会儿叫拂涯揍你。”

      恰话音落,浴房门开了。

      “在与谁说话?”拂涯擦着湿潮发尾似漫不经心出来。

      “没,自语呢。”

      相南心虚笑了声,手中反应却快,宽袖拂过盒子挡住了,起身时顺势往角落毯子下塞。

      沐浴后被热气熏过,她的眼皮晕了薄绯,相南靠近,俯首亲了下,“还以为你在里头睡着了,刚想进去抱你。”

      帕子被人接过,相南浅笑垂眸,唇角却不自觉轻抿,“拂涯,我有……”

      “去沐浴。”

      她突兀出言,似巧非巧,相南怔了下,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天晚了,”拂涯松开发紧的指节,“小猫,先去沐浴。”

      她眸中秋水平静无澜,揪住帕子的指节苍白,相南笑了声,“好,今日辛苦,你若是累了,擦干头发先睡。”

      体面摇摇欲坠,他垂眼又笑,握住她的手,将帕子递回后不甘地捏了下,只做亲昵如常,转身时眼眶猛然发酸。

      今日是什么日子,北昭祥和,万民祈福,牛郎织女都相聚,他的话却没有完整出口的机会,她连试探都不允。

      他知道,其实她都清楚。

      彼时他们在上京,红枫书签被人动过,随手在角落刻下她名字的叶片反了。

      他焦虑难安,也许是在等她的质问或回应,可她没有,他们一切如常。

      如此也好,毕竟国师大人再强势,终归也是柔软的女子,此事难以启齿,不论是怎样的境况,都只能他来提。

      拂涯冷情冷性,两百余年,身边只有他,他终究是不同的,她会答应也未可知。

      自我预设和安慰诸多,却在望见她的清醒时轰然俱碎。她懂他没出口的话,平静地遏制,没让他太难堪。

      也是,是他太贪婪,想要的太多了。

      咸湿没入雾气氤氲的水面,贪念暗藏,便只同如今,只同过往,左右都在她身边,没什么不好的。

      怕她看出异样,他在浴房里将头发尽数打湿,埋在水盆中以温水闷红了脸和耳朵。

      相南出了浴房,便见她坐在榻边,闻声正抬眸。

      刻意擦头发的手顿住。

      “过来。”她拍着身边小榻。

      “嗯?”相南从怔愣中回神,勉强笑问:“怎么不睡?”

      “我若睡了,”拂涯慢声:“你该如何?”

      她戳破那层窗纸,她确实洞察秋毫。

      唇边笑意终于挂不住,可他也开不了口,任何话,都说不出口。

      “拿着。”她将一本厚实的蓝册子塞他手里。

      相南闷声,“是什么?”

      “嫁妆。”拂涯一错不错盯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

      书皮被指节捏皱,听她平淡地强调,“国师府的,嫁妆。”

      水珠溅湿了蓝色封皮,她被人用力按进怀里,不能下坠的湿润滑过侧脸,落进她的肩窝里。

      “拂涯……”他又闷又哑。

      “嗯,”紧绷的肩背松下来,轻扬的鼻音,她在笑,“小猫又哭鼻子。”

      相南哪顾得上丢脸,“你方才不是……”

      “想也别想。”拂涯拍他,“我都舍不得,你怎么敢。”

      小猫埋她肩上泣不成声。

      下巴抵在他肩头,眼前烛光晃动,心中却安定,似乎飘摇无依的浮萍,找到了归处。

      夏夜万籁动听,耳边却只剩他的吐息和心跳。

      拂涯由着他梳理心绪,可小猫感性,好半响收不住,她轻笑了声,打断他的情绪,“怎么想的,国师府亏待你了?”

      “没有。”相南搂紧她,“是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拂涯怔然,“谁说成亲会分开了?”

      “成亲。”他低喃咬字,忽而傻笑,“我们成亲。”

      他今日受了大刺激,国师大人刚怀疑小猫又要疯,听他继续傻笑,“成亲了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

      他要和她的一辈子。

      彼时江陵她拦住他,他就没想过走。她是北昭国师啊,和他成亲,不知要面对多少非议。

      她历经苦难,从烈焰中涅槃,染血的荆棘化作骄傲的羽翅,没人能叫她折翼,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流言蜚语可漫天,他都不在乎。

      他能心甘情愿,可她说舍不得。

      情绪汹涌,思绪难收,经年执念有回响,是他走火入魔,贬低了她的情义。

      “拂涯……对不起。”

      “笨猫。”他越哭越凶,拂涯笑叹,揉他的后颈,“方才想给我什么?”

      小猫不满,哑声哭:“你怎么又知道?”

      “……”他慌张至极,她若看不见,这双眼睛恐怕要出事。

      然而小猫悲痛欲绝,她有眼与无眼不太重要。国师大人沉思完,信口胡诌道:“你既要提此事,想必是有准备。”

      “哦,”小猫闷声笑了,“这倒是。”

      相南缓了好片刻,这才探手去摸薄毯,掏出那个檀木匣子。

      咬他手指的锁扣眼下倒安分,指尖拨开猫尾,通明光线漫入,迷离水色便出现在眼中。

      流银为编织骨架,水色琉璃形如小花,并之柔粉的碎钻镶嵌,花朵绕满一圈,莹润白毛铺在其下,状如猫耳处柔软而白净如雪。

      是一个极为漂亮的猫耳花环。

      相南屏息,“喜欢吗?”

      烛光经琉璃弯折,指尖轻抚陷入,拂涯递给他,“帮我戴上。”

      相南顿了顿,本就红的耳朵更红了,“好。”

      他小心而笨拙,盛夏连夜里都燥热,热浪自他吐息拂过的侧脸开始蔓延。

      长指捧住脸,他吻她的眉心,“好看。”

      他的珍视溢于言表,拂涯轻问:“有旁的意义?”

      相南抱住人,埋她肩窝里,脸热道:“是九尾灵猫的信物,你若收下了,以后只能是我的猫猫。”

      “你自己做的?”

      “不完全是,”小猫不哭了,压不住的欢快笑意,“画了图纸送回妖都请工匠打的。”

      拂涯精准,“那些毛呢?”

      相南脸更热,“猫尾尖上采的,自己填上去。”说罢,想起什么,又急道:“攒了四年,没秃!”

      小畜生几句话含义极为丰富,国师大人默了半响,旁的暂且不提,她那嫁妆册子里只怕还少了东西。

      拂涯迟疑:“我要给你一个花环么?”

      “……不必。”男子要什么花环。

      信物是必要的,但相南绝不承认给花环是出自私心。

      他起身去里间暗柜里摸了两条细绳,玉白和红线盘绕,末端缀着九尾灵猫玉坠。

      小猫今日大功告成,成就远超预想,翘着唇角就没松下来过。

      相南坐回她身边,将人揽怀里后握她的手腕,柔软手绳绕过腕骨,“平日这个方便些。”

      “也是猫毛编的?”

      “嗯,”相南系好玉坠那头,笑弧惹眼,“是我们的。”

      “所以每回在床上,”国师大人莫名难以启齿,含糊道:“薅我的尾巴?”

      相南脸又热,“没,都是平时床上收起来的。”

      “……”

      修长指节卷着手绳,清瘦腕骨在面前晃,意图再明确不过。

      拂涯刚依葫芦画瓢给他绑好,手掌反转将她扣住。

      红绳缠入暖白色,两只玉色小猫偶然交错亲吻。指腹揉捻,透粉的指尖染上绯色,被他握住抵上唇齿。

      湿热涂上浅粉指甲,他轻轻咬合又放她走,“凤仙花汁带回来了,想染吗?”

      “染。”薄唇启阖,她咬住他的喉骨,手指却往他嘴里钻。

      相南原只是想逗她,没成想将自己搭进去。银丝勾在她指尖,涂成靡艳的色泽,他按着她的腰喘,忍不住笑,“今日不染,七夕便过了。”

      “过又如何。”她跨在他腿上,高高在上地搅弄他的眸色,“你信传说,还是信神佛?”

      “都信啊,”相南吮过手指,仰脸去吻她,“神佛渡世,拂涯渡我,如何不信。”

      银河下蝉鸣阵阵,盛夏潮热的风起,会吹开墨色远天的阴霾,吹遍每个秋冬春夏。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天地浩荡,山川同喜。

      可他此生,信神佛,绝不羡神佛。

  • 作者有话要说:  成全两个宝贝的心意,关于成亲的交代就这样告一段落啦。
    拂涯相南,天地渺渺,幸而与君相逢同行。
    永远顺遂缥缈难言,境遇不论,只祝能执一人之手,见苍枝覆雪,赴青山白头。
    -
    多谢大家的支持陪伴,认真鞠躬
    有点碎碎念,随便唠两句叭
    其实国师大人和小猫本来是写来放松调剂心情的,最初想开成单元剧的那种,五万字完结的样子,各种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妖怪轮着写。
    笑晕,果然又控字数失败了。
    越写越甜,故事一发展就不受控了,他们吵吵嚷嚷地在笔下活过来,成品就如大家所见啦。挺喜欢这俩宝贝的,也超开心被大家看见喜欢,希望有给大家带来些零碎时间的简单快乐,这样最好不过了。
    还有就是预收啦(挠头叹气傻笑
    目前还不确定下本开哪个,反正就是在两本奇幻古言里选了,各自文案贴在最后面,大家感兴趣看看,要是能点个收藏就更好了www(连载头铁从零开始攒收藏整个痛苦面具住了,拜托拜托,给公主们鞠躬啦
    先挂个精华版哈哈哈
    ◎《喂,尾巴露出来了》
    ☆洛无双×池疏丨暴力咸鱼缺心眼美人师尊×装乖偏执黑心莲南海鲛人
    “池疏,很乖啊你,嗯?”
    “昨天面不改色捏碎了一颗头骨,今天爬师尊的床?”
    -
    ◎《山海吟》
    ☆于嫣×乌夜白丨清醒坚定爱自己×轻狂恣意小师叔
    撞伤脑袋后,混沌梦境里与人滚床单,醒来发现擦过潮湿眼角的那颗殷红小痣,长在自她上山便已经闭关、修行三百年素未谋面的小师叔玉长指节上
    -
    两本人设都超爱,点开软件的零碎记录,都很甜很好磕的,信我,真的甜(星星眼布灵布灵.jpg)
    为保证质量和大家的阅读体验,依旧全文存稿定时更新,所以一旦开文坑品绝对有保证,啵唧啵唧
    感觉师尊和鲛鲛开了肯定甜,但最粗的粗纲一直没定下大方向,世界观没完全定型,故事走向的始末纠结很久一直没确定(核心梗绝对不变!这个可以放心!)
    emm但是,个人有点想先开小师叔,究其原因,是因为之前忙里偷闲(比拂涯相南还要早点的时间),手痒写着玩,累积了有十四万稿子,所以脑海里人物形象更具体,重要配角的人设也都比较丰满了,真的很难不心动
    但有几个重大故事节点设定隔了几个月回头看突然不满意,打算推翻重来(已经咬手绢泪流满面了,我真的好喜欢这俩宝的人设,我绝不放弃www)
    计划就是,这两本肯定开,先后不能作保,会很努力早日和大家见面的
    (公主们看看这个可怜的笨蛋作者叭,喜欢的话,给大家表演个叼玫瑰华丽转体360噗通50米滑跪正领结亮晶晶仰头注视求预收了)
    咳,推销暂停,让我正经一下收尾
    有幸遇见,超感谢大家的喜欢支持和陪伴,祝愿公主们生活愉快,诸事顺利,我们江湖再见
    下面是预收的完整版文案,啵唧啵唧
      
      ——————
      
      预收①《喂,尾巴露出来了》
      
      洛无双混吃等死数百年,除了修行一事无成。某次下山身负重伤,浓雾蔓延,她捂着伤口摸进个隐蔽的山洞。
      寒潭边石床上躺了个人,剧毒席卷,她失去理智,倾身覆住了他。
      事后,神思暂缓,她记起他最初剧烈的挣扎。他的脉象虚弱,又因她折磨,不堪忍受已昏死过去。
      混毒卷土重来,洛无双无暇他顾,为防失控伤人,丢下两瓶药当即离开。
      露水情缘短暂而稀里糊涂。
      再回忆反思——
      问体验感,答曰不记得。
      问对象是谁,答曰当时真的瞎了眼。
      *
      池疏生长期刚至,被人趁着虚弱断了肋骨和鲛尾。寒潭水灵气浓郁,他骨肉破烂养伤数日,却在休息时被人强迫。
      抓着药瓶的手绷得筋骨凌厉,左手无名指,鲛尾印记已经成形。
      杀了她。
      是唯一能解契还自由身的办法。
      第一仙门广招子弟。
      池疏于人群中循着记号牵引,冷冷盯住了花树下高坐长老席的人。
      她的灵力滚荡而出。
      垂落的手微紧,暗藏深蓝色的眼眸晦暗,额心的痕迹转眼平复无澜。
      等他脱颖而出后。
      恰逢她懒洋洋靠在椅背里望过来,眸光里无意外。
      ——她没认出他。
      池疏心里冷笑。
      他惯于伪装,低眉眨动睫羽,放软了声线,姿态乖巧地先发制人。
      “师尊,你选我吧,我很乖,会听话。”
      *
      某日夜里。
      洛无双临时出门收拾烂摊子,回来已经夜半。躺下后,想起收的两个拍着胸脯说听话的徒弟,没忍住想笑。
      就真的……很乖啊。
      太他妈乖了啊。
      门外传来动静,她略顿,没睁眼。
      不多时,便被人从背后抱住了。那人埋在她肩颈,滚烫呼吸喷洒,似无意蹭过她的耳骨。
      洛无双微怔,气极反笑,转过身,好以整暇地看他。
      微抖长睫敛住眸光,真像睡着了。
      “池疏,很乖啊你?”指骨抵住下巴强迫他抬脸,她轻声含笑如情人耳语呢喃,“昨日面不改色捏碎了一颗头骨,夜里便来爬师尊的床?”
      *
      洛无双×池疏
      暴力咸鱼缺心眼×装乖偏执黑心莲
      ————————
      
      预收②《山海吟》
      
      于嫣下山游历,除魔时撞伤了头,昏死后做了一场大梦。
      大师兄沐楼声与她自幼相识,三百年成为全宗上下皆知的金童玉女。可梦中,沐楼声与她的好闺蜜暗地里私相授受,行尽苟且之事。
      梦中的自己求而不得,执念难消,最终走火入魔,彻底堕入魔道,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大梦荒唐,她心悸惊醒,目光晦涩难言。此梦具切有如真实,她收拾完山下残余的烂摊子,御剑回了长泽仙山。
      她不动声色地抽身出局隔岸观火,又一日夜里,梦境轮转,昏暗的屋宇内,朦胧画面中令人脸红耳赤的声音缠绵不绝,衣衫凌乱洒了满地。
      雾聚而散,某个刹那,她恍然发觉榻上的女子长着与她同样的脸。
      她凝眸,男人的脸却无论如何看不清,唯余关节处有一颗红色小痣的玉长指节擦过她潮湿的眼尾。
      梦中自己自始而终以为对方是沐楼声,可骨节上的红痣犹如警钟,当头棒喝敲在她天灵上。
      ——她与沐楼声相伴三百年,从未见过他中指末节指骨上有一颗如此……叫人想入非非的红色小痣。
      于嫣口干舌燥地再次惊醒。
      前梦被间接验证真实性,于嫣留了个心眼,特意去寻那手上生了红痣之人。
      又某日,师尊将她传唤入殿,她偶然抬头,一袭红衣与师尊同坐上首。
      修长指节微蜷,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只玉瓷小盏,红痣如鱼,狡黠游曳地晃入她眼中。
      再抬眼,那人谑着唇畔笑弧,不经意转眸睨来。
      于嫣怔然,忘了眨眼,心跳却飞快——纯属是被吓的。
      此人辈分极高,能得全宗一句小师叔的称呼。可混沌梦境往后,也正是这袭红衣,一人一剑,血洗了整个长泽。
      可是,谁能告诉她,在那梦前,她与这自她上山伊始便已经闭关的小师叔素未谋面,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做如此稀里糊涂的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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